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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就像暗室里的夜光手錶一樣熠熠生輝」,仿佛她們本身就是計時器,倒數着自己的生命里所剩無幾的秒數。當她們穿過奧蘭治的大街小巷回家時,她們就像幽靈一樣發着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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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圖 |《放射污染》劇照
前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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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夏,美國新澤西州「五個必死女人」的訴訟案拉開帷幕,這離她們吃下如人生倒計時器的「鐳」剛好10年,此後,工傷審判綿延10年,她們沒有獲得應得的正義,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美國鐳公司贏得了這場戰爭。金塔·馬賈死於1929年聖誕節前,當年10月29日,後來稱之為「黑色星期二」,金融風暴席捲華爾街,大蕭條開始了,此前,姑娘們面臨着誤診,被潑髒水,找不到律師的窘境;此後,經濟危機讓整個社會對任何有可能影響工作機會的人和事避如蛇蠍。
艾琳·科比戰鬥到1931年,死前肚子裡的腫瘤比兩個足球加在一起還要大,接着,1933年,是凱瑟琳·肖布,年僅30歲;同年10月,格蕾絲·弗賴爾告別人世,死亡證明上寫着死於「鐳引起的腫瘤,工業中毒。」只有埃德娜·博爾茲挺到了1939年,鐳藏在這些錶盤畫工的骨頭裡,如一顆定時炸彈般滴答作響,直到某天轟然炸開。而更多的姑娘根本等不到站上法庭,就默默消失了。
「鐳」,是我們所熟知的居里夫婦發現的一種元素,它可以殺死癌細胞,在20世紀初期的美國,掀起了巨大的鐳狂熱,各界人士打包票說鐳百利而無一害,而鐳的熒光效應,被用於描畫夜光手錶上的數字。
一戰催發了夜光錶盤的巨大利益市場,姑娘們用唾液潤濕毛筆尖來保證鐳塗料絲毫不溢出那纖細的錶盤指針邊框,為戰場上士兵的安全盡最大的努力,但她們自身沒有受到任何保護,沒有鉛襯圍裙、象牙鑷子,更沒有醫療專家。
姑娘們只是:抿……蘸……畫……直到二戰前的50天,伊利諾伊州的另一個也叫凱瑟琳的姑娘,贏得了工傷訴訟的絕對勝利,從而為所有為「鐳」所害的姐妹們正名,凱特·摩爾的非虛構作品《發光的骨頭》描繪的正是這群勇敢的鐳姑娘的故事,本文選取的2-5章,是這一切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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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訓新錶盤畫工的任務落到了梅·卡伯利和約瑟芬·史密斯的身上。姑娘們肩並肩坐在幾張長長的工作檯邊,工作檯縱貫整個工作室。每兩張工作檯之間都有一條過道,這樣魯尼小姐仍然可以在工作室里走來走去,巡視每個人的工作狀況。
梅和約瑟芬指導姑娘們如何將微乎其微的材料(姑娘們一直將鐳稱為「材料」)輕輕地撒在小盤子裡,「就像空氣中的一縷煙」,然後小心翼翼地混合水和阿拉伯膠攪拌。但即便攪拌的動作再輕盈,揚起來的微塵也會落到大部分姑娘裸露的手上。
接着,等塗料混合攪拌均勻後,兩位培訓師就教姑娘們用嘴唇抿筆尖。凱瑟琳在回憶培訓時光時描述道:「她要求我仔細觀察,認真模仿。」
於是,格蕾絲·弗賴爾、凱瑟琳·肖布和艾琳·科比一絲不苟地按照各種指令行事。她們先用嘴唇抿一下駝毛筆尖……然後在鐳里蘸一下……最後再畫錶盤。整個過程完全遵循着「抿、蘸、畫」這三個步驟逐一進行。錶盤畫工們的動作完全一致,一整天工作下來,重複的也全都是「抿、蘸、畫」這三個動作。
姑娘們很快就發現,時間長了,鐳會在筆尖上凝固。於是,公司又給大家提供了一個小盤子,表面上是為了清洗毛筆尖,但實際上小盤子裡的水一天只換一次,水很快就會變得渾濁不堪,因此也談不上任何清潔作用。
有些錶盤畫工發現小盤子裡的水就像分叉的駝毛筆尖一樣,反而會降低她們的工作效率。因此,她們轉而選擇用唾液潤濕毛筆尖。不過,有的姑娘還是選擇在水裡涮一下毛筆尖。一個錶盤畫工表示:「我必須得拿水涮筆,我可受不了一嘴沙子味。」
塗料的味道也是大家爭論的話題。格蕾絲坦言:「這塗料嘗起來沒什麼怪味,實際上根本就沒什麼味道。」不過,因為喜歡鐳而專門吃塗料的人也不在少數。
那年夏天,品嘗到神奇元素味道的還有一位新員工,她就是16歲的埃德娜·博爾茲。
埃德娜雖然只有5英尺5英寸(約1.65米)高,但比起大多數同事還是要高一些。留着一頭蓬鬆迷人的金色長髮,皮膚白皙如雪,別人給起了個綽號:「德累斯頓寶貝」。牙齒整齊潔白,笑起來格外燦爛迷人。
隨着時間的推移,埃德娜與女領班魯尼小姐建立了親密的友誼。魯尼對她的評價是:「一個心地非常善良的姑娘;家教嚴格,潔身自好。」埃德娜對音樂充滿了熱情,還是個虔誠的教徒。她加入公司的時間是7月。當時由於戰時需求暴漲,公司的生產正處於飛速發展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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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夏的鐳工廠呈現出一片活力四射的景象。「這裡簡直就是個瘋人院!」一個錶盤畫工如此驚呼。為了滿足市場需求,姑娘們早就開始加班加點地工作,每周七天,天天如此。
如今更是通宵達旦地工作。在窗外如漆夜幕的襯托下,錶盤畫工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光芒比以往更甚,她們像一群光芒四射的精靈在工作室里徹夜不眠。
儘管工作節奏快到令人產生了壓迫感,但從很多方面來說,為了支援國家戰爭而畫錶盤,這件事本身還是給她們帶來了不少樂趣。大多數錶盤畫工都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妙齡少女——「一群無憂無慮的女孩」——總能找到零星的時間享受生活。
她們最喜歡的一種遊戲就是把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刻到錶盤上,這樣就可以給佩戴這隻手錶的士兵傳達訊息。有時候,士兵會給她們寫來短函。
隨着新員工源源不斷地加入,姑娘們的社交機會也不斷增加。以前,大約有70個錶盤畫工在美國新澤西州紐瓦克市的工作室里幹活,但在戰爭期間,這一數字就增加了兩倍多。如今,這些錶盤畫工全都擠在工作檯的兩邊,相隔只有幾英尺遠。
黑茲爾·文森特也是她們中的一員。跟凱瑟琳一樣,她也來自紐瓦克。黑茲爾長着一張鵝蛋臉,翹鼻子,發色金黃,髮型時尚。還有一位新員工是21歲的阿爾比娜·馬賈,阿爾比娜是意大利移民的後裔,家裡總共有7個女兒,她排行老三。她身形圓潤,身高只有4英尺8英寸(約1.42米),典型意大利人的外貌,黑頭髮、黑眼睛。
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因此當母親臥病在床時,阿爾比娜便辭去了為帽子鑲邊的工作回家照料母親。不幸的是,母親在前一年病故。如今,阿爾比娜能夠重返職場自然高興,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工作效率不是很高。駝毛筆用起來「頗不順手」,一天下來只能畫完一盤半的量。即便如此,她還是竭盡全力。
和阿爾比娜一起坐在長長工作檯邊的是她的小妹妹阿米莉亞·馬賈,不過大家都親昵地稱阿米莉亞為莫莉。莫莉在工作室的狀態簡直如魚得水,效率出奇地高。19歲的莫莉比姐姐高出足有1英尺,寬臉盤,蓬鬆的棕發。她為人隨和,經常和同事們一起說說笑笑。
莫莉與一位名叫埃莉諾·埃克特(暱稱埃拉)的新雇員交情頗深,兩個人親密無間。埃拉人緣極佳,長相甜美,是典型的金髮碧眼美女,頭髮微卷,笑容非常燦爛。不論是工作還是休息,跟她在一起的人都會感到快樂。姑娘們互相交流,共進午餐,但即便隔着桌子分享食物時,也很少會停下手裡的活計。
公司也會組織各種集體活動,最受歡迎的莫過於野餐。
工作室邊上有一條小河,一座臨時搭建的窄橋橫跨河面。錶盤畫工們到那裡野餐時都會穿上潔白的短袖連衣裙,戴上寬檐帽。她們臉朝小河坐在橋上,一邊在河面上晃蕩着雙腿,一邊吃着蛋卷冰激凌,或者緊緊抓住身邊姑娘的胳膊以免掉進河裡。
所有員工都可以參加野餐會。在這些集體活動中,姑娘們可以和那些平時幾乎沒機會謀面的同事——也就是那些在實驗室和提煉室里工作的小伙子們——相識相知。沒過多久,「辦公室戀情」就開始上演,梅開始和一個名叫雷·坎菲爾德的實驗室工作人員約會。
戀情並非只此一對,很多姑娘都有自己的心上人,只不過,大多數姑娘並不是與公司同事走到一起。比如,黑茲爾愛上的是小時候的青梅竹馬,一個名叫西奧多·庫瑟的機修工。西奧多一頭金髮,雙眸湛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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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創始人薩賓·馮·索科基生於奧地利,34歲,是個醫生。人們經常可以看到薩賓在野餐會上和員工們打成一片。他一般都會不拘小節地脫掉外套,手裡拿着一杯冷飲,和員工們一起坐在毯子上。姑娘們很少能在工作室里看到薩賓的身影,因為他總是在實驗室里忙忙碌碌,沒時間在她們面前優雅地亮相。因此,野餐會對雙方來說都是難得的交流機會。
錶盤畫工們如今所使用的夜光塗料正是薩賓在1913年發明的。對他而言,這一發明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他在第一年便售出了2000隻夜光手錶;現在手錶的總產量已經達到了數百萬隻。從很多方面看,薩賓都不可能成為一個企業家,因為他的專業是醫學。
起初,他打算用夜光塗料這種「粗製濫造的產品」籌集資金以資助醫學研究,但市場的需求量變得越來越大,迫使他不得不考慮採取一種更加務實的態度。他與喬治·威利斯醫生見面後,感覺「志同道合」,於是,兩位內科醫生聯手創建了公司。
根據他同事的描述,馮·索科基「非同凡響」。大家都直接稱他為「醫生」。他一旦做起事來便不屈不撓:「有的人或許起步晚,但堅持不懈,直到最後一刻。」雜誌《美國》稱他為「在鐳的領域,全世界最偉大的權威人士之一」。馮·索科基師出名門,居里夫婦都曾經做過他的老師。
根據從居里夫婦那裡學習的知識以及從他所研究過的專業醫學文獻來看,馮·索科基清楚地知道鐳具有極大的危險性。在他師從居里夫婦時,有人就曾經聽到皮埃爾說過「自己竟然待在一間存放着一公斤純鐳的房間裡,這簡直讓他難以置信,因為鐳不但會燒傷他渾身上下的皮膚,而且會導致失明,甚至令他喪命」。
截至當時,居里夫婦對於鐳的危害已經了如指掌,而且他們自己也深受其害。鐳的確可以通過破壞病變組織達到治癒腫瘤的目的,但鐳並不具備區分好壞組織的能力,因此也會同時破壞健康組織。
馮·索科基自己也受到了沉默但危險的鐳的侵害:鐳曾經侵入他的左手食指,他發現後只好把指尖截掉。如今那根食指看起來就像是「讓一隻動物給咬掉了一樣」。
當然,外行對於這一切毫不知情。絕大多數人信奉的主流觀點認為鐳有百利而無一害,不光是報紙雜誌持有如此論調,印刷在各種商品外包裝上的文案也口徑一致,甚至百老匯的戲劇演出也對此大肆宣傳。
儘管如此,馮·索科基在奧蘭治所創辦的工廠還是給所有實驗室人員都提供了防護設備。他給每個人都發放了帶鉛襯的圍裙以及用於取放裝有鐳的試管的鑷子。後來,馮·索科基在1921年1月寫道,「只有採取最嚴格的防護措施後」,人才能處置鐳。
儘管他對此一清二楚,而且他自己的食指也受了傷,但馮·索科基顯然被鐳迷住了心智,所有的報道都說他絲毫不以為意。他在把玩鐳的時候表現得漫不經心,除了徒手拿着裝有鐳的試管觀察夜光效果外,還會將整個前臂全都浸泡在含有鐳的溶液里。這些場景大家早已司空見慣。
公司合伙人喬治·威利斯同樣麻痹大意。他根本不願意費力去拿把鑷子,而是伸出拇指和食指直接把裝有鐳的試管拿起來,或許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公司里的同事都學着他們倆的樣子。沒有人會在乎托馬斯·愛迪生多次提出的警告。愛迪生的工作地點與奧蘭治的鐳公司只隔着幾英里。愛迪生曾經說過:「很有可能會出現這樣一種狀況:鐳即便沒有進入人體,也會產生可怕的後果。因此每個人在與鐳打交道時都應該加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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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二樓陽光明媚的工作室里,描畫錶盤的姑娘們似乎對世界上的一切都毫不在意。這裡找不到帶鉛襯的圍裙,也看不到象牙尖鑷子,更沒有醫療專家的身影。人們都認為塗料中鐳的含量微乎其微,根本沒有必要採取任何防護措施。
當然,至於到底需不需要防護措施,姑娘們自己也不甚明了。畢竟她們每天面對的是具有「神奇藥物」之稱的鐳。當她們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埋頭苦幹時,無不認為自己幸運之至。這當中也包括格蕾絲、艾琳、阿爾比娜、埃德娜、黑茲爾、凱瑟琳和梅。
她們拿起畫筆,就像培訓師當初指導的那樣,靈活嫻熟地重複着每個動作。
抿……蘸……畫……
戰爭就像一台不知饑飽的機器——人們餵給它的食物越多,它的胃口就越大。
1917年的秋天漸漸遠去,但對工廠產品的需求卻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工廠在鼎盛時期,為了完成畫錶盤的訂單,一共招募了375個畫工。當公司宣布人手不足,需要招募更多的畫工時,姑娘們都會急不可耐地向朋友、自家姐妹以及親戚家的女孩推薦這份工作。
沒過多久,很多家庭中的所有女孩就都坐到了工作檯邊,興高采烈地一起畫錶盤。阿爾比娜和莫莉·馬賈姐妹的身邊很快就多了一個妹妹做同事,16歲的金塔·馬賈。
金塔魅力十足,引人注目,有一雙灰色的大眼睛,頭髮又黑又長;她認為自己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一口漂亮的牙齒。金塔為人善良體貼,做事腳踏實地,最喜歡的消遣方式包括玩紙牌、跳棋和多米諾骨牌。她也大大咧咧地坦白:「我本來應該經常去做禮拜,但其實我不怎麼去。」她和格蕾絲一見如故,兩個人的關係好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
姑娘們或許都願意跟別人聊天,但手裡的活計該做還是要做的。要是她們幹活的時候態度不認真,那麼面臨的一定就是被淘汰出局的命運。
正如凱瑟琳在紐瓦克工作室所注意到的,錶盤畫工在工作中面臨着巨大的壓力。如果幹活的速度趕不上工友,就會遭到當面批評;如果速度總是提不上來,最終就得捲鋪蓋走人。姑娘們難得見薩沃伊先生一面,因為他的辦公室在樓下。他上來唯一的目的就是訓斥她們工作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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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問題是塗料的浪費。魯尼小姐每天都會發放一定量的鐳粉,用於完成固定數目的錶盤描畫工作,而姑娘們也必須要做到物盡其用。她們既不能提出額外的材料需求,也不可能節省出多餘的材料。如果用光了所發放的材料卻無法完成相應數目的產品,在質檢階段就會暴露無遺。
於是,姑娘們就養成了互相幫助的習慣,要是有人發現自己還剩了一點鐳,就會拿出來跟大家分享。還有就是盛水的盤子裡會有沉澱下來的鐳粉,這也成了額外的材料來源。
然而,公司的老闆們也注意到了涮筆盤子裡那渾濁的水。不久,涮毛筆的小水盤就被逐一收掉,公司給出的解釋是材料價格昂貴,用水涮筆太浪費材料。這樣一來,錶盤畫工們若想除掉在筆頭上凝固的鐳粉,只能選擇抿筆尖這一個辦法。正如埃德娜所說:「要是不這麼做,就沒法幹活了。」
姑娘們本身也成為杜絕浪費的目標。每次下班回家之前,她們都要被叫進暗室,專門有人把她們衣服上沾的鐳粉撣下來,然後再把落到地板上的「閃閃發光的粉末」掃到簸箕里,留待第二天使用。然而,即便撣粉末的人再細緻,也無法將所有粉末清除乾淨。姑娘們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鐳粉:她們的「手、胳膊、脖子、連衣裙、內衣,甚至還有緊身胸衣,都閃閃發光」。
埃德娜記得很清楚,在將沾上的粉末全都撣掉後,「等我夜晚回家時,衣服在黑暗裡就會發光……我走到哪裡別人都看得到,我的頭髮和臉都清晰可見」。姑娘們「就像暗室里的夜光手錶一樣熠熠生輝」,仿佛她們本身就是計時器,倒數着自己的生命里所剩無幾的秒數。當她們穿過奧蘭治的大街小巷回家時,她們就像幽靈一樣發着熒光。
沒有人不會注意到錶盤畫工的存在,因為她們已經精緻到無懈可擊的地步。城裡的居民不但注意到她們身上發出的幽靈般的熒光,還注意到她們身上那些價格昂貴、優雅得體的服飾,因為姑娘們穿的不是絲綢就是貂皮,這讓她們看上去「更像是午後慵懶愜意的闊太而不是在工廠里幹活的女工」,當然這也是高薪給她們帶來的一項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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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這份工作看上去光鮮亮麗,但並非適合所有人。有人發現塗料有毒。一個姑娘在那裡工作才一個月,就出現了口舌生瘡的症狀。儘管錶盤畫工們全都採取了抿筆尖的技法,但抿的頻率卻大不相同,這可能也是每個人的反應迥然相異的原因。
格蕾絲發現「我可以在筆尖干硬之前塗好兩個數字」,而埃德娜則每塗一個數字就要抿一下筆尖,有時甚至塗一個數字就會抿上兩三次。金塔雖然討厭塗料的味道,但做法卻跟埃德娜如出一轍。「我忘不了塗料的味道,有股沙子味,裡面的小顆粒就嵌在牙齒縫裡。」
有的錶盤畫工抿筆尖的頻率不高,凱瑟琳在完成一個錶盤的過程中只會抿四五次。不過,當她突然長了滿臉粉刺後——這種症狀有可能是因為激素分泌旺盛,畢竟她已經15歲了——她便注意到幾個同事出現的不良反應,於是她決定去找個醫生問問情況。
令她感到不安的是,醫生問她工作中是不是經常接觸磷。在紐瓦克,磷是一種眾所周知的工業毒素,這種懷疑非常合理。但是,醫生的懷疑卻絲毫不能讓凱瑟琳感到合理,她也無法冷靜。因為引起醫生注意的不僅僅是她臉上的粉刺,凱瑟琳的血液檢測結果也出現了異常。她在工作中當真沒有接觸磷嗎?
錶盤畫工們其實並不清楚每天使用的塗料里到底含有什麼成分。醫生的問題讓凱瑟琳一頭霧水,於是她開始向同事們求助。等到凱瑟琳跟姑娘們原原本本地講述了醫生跟自己說的話後,大家都感到有些心神不寧。姑娘們一起去找薩沃伊先生對質,薩沃伊先生原本打算用塗料無害之類的言辭緩解大家的恐懼心理,但這一次,他的話無人信服。
於是,跟任何一位中層管理者一樣,薩沃伊先生就找了自己的頂頭上司。沒過多久,喬治·威利斯特意從紐約趕來,就鐳的相關問題給錶盤畫工們開了個會,讓她們相信塗料是安全無害的;馮·索科基也出席了。兩位醫生都在會上鄭重地承諾,塗料中不存在任何危險元素:鐳的含量微乎其微,不會對她們造成任何傷害。
於是,姑娘們繼續回去工作,肩上的壓力似乎也比此前小了一些。只不過凱瑟琳一想到自己臉上的痘痘竟然給大家帶來這麼多煩惱,就感到很不好意思。漸漸地,她臉上的皮膚變得光滑如初,錶盤畫工們心中的擔憂也隨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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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全世界最偉大的一位鐳專家跟你解釋,說你根本無須擔驚受怕時,那麼很自然,你就不會再自尋煩惱。
姑娘們開始互相取笑鐳粉沾在身上所產生的效果。格蕾絲記得,「沾在手帕上的鼻涕在黑暗中會閃閃發光,這種事在過去經常發生」。其中一個錶盤畫工素有「活潑的意大利女孩」之稱,一天晚上,她在約會前把滿口牙齒都塗滿了塗料,想着只要張嘴一笑就會把男朋友迷倒。
姑娘們的浪漫愛情原本還處在萌芽狀態,如今已經競相綻放。黑茲爾和西奧多像以往一樣如膠似漆,金塔也已經開始跟一個叫詹姆斯·麥克唐納的年輕人約會。
不過,最早披上婚紗的卻是梅。1917年12月23日,她成了冬日裡幸福的新娘。按照傳統,梅打算馬上辭職,但薩沃伊先生請她再堅持一段時間,於是她選擇繼續留在工作室。同月,莎拉·梅勒費爾入職。
跟其他姑娘們相比,莎拉略顯與眾不同。她年齡偏大,已經28歲,身材微胖,性格靦腆,似乎與那些正值韶華的姑娘們有些格格不入。不過,這些十幾歲的女孩子卻很願意跟她來往。莎拉有一頭黑色短髮,寬肩膀——她的肩膀也不得不變得「寬闊」起來,因為她是個單親媽媽。她有個6歲的女兒叫瑪格麗特,跟莎拉的小妹妹重名。
1909年,莎拉嫁給了亨利·梅勒費爾。亨利身材高大,黑頭髮、黑眼睛,是個法國和愛爾蘭混血兒。然而,亨利突然間人間蒸發,如今他到底人在何處,無人知曉。於是,莎拉只能和女兒一起搬回父母家,和母親莎拉·卡洛、父親斯蒂芬·卡洛以及16歲的妹妹瑪格麗特一起生活。斯蒂芬既是個油漆匠也是個室內裝潢師,一家人個個都「勤勞本分、通曉事理」。莎拉也不例外,她勤勞肯干,很快就成為鐳公司里最忠誠的雇員之一。
不過,對於梅來說,她繼續為公司效勞的日子所剩無幾。婚後不久她便懷孕,於是她在1918年初遞交了辭職信,職業生涯就此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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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的職位很快就被人取代。1918年,美國生產的95%的鐳都被用於製造鐳塗料,以滿足描畫軍用夜光錶盤的需求;工廠紛紛開足馬力生產。截止到年底,六分之一的美國士兵都配備了夜光表——大多數錶盤都是奧蘭治工廠錶盤畫工的傑作。
工作室增加了兩個新員工,一個是簡·斯托克,暱稱詹妮,另一個是7月份入職的海倫·昆蘭。海倫身材苗條,古靈精怪,屬於精力旺盛的那種類型,但整個公司的人卻嗤之以鼻,說她是那種「為了個人利益到處投機鑽營的人」。海倫有個男朋友,她經常帶着男朋友參加姑娘們的野餐會。男友儀容整潔,金髮碧眼,每次參加野餐會都穿着襯衫、打着領帶。一次野餐會上,他和海倫拍了一張合影:海倫的裙擺隨風飄揚,婀娜多姿;他沒有看鏡頭,而是對着海倫深情凝望,仿佛完全被這個活潑的精靈攝去了魂魄,仿佛能夠遇到海倫是他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姑娘們還在慫恿家庭成員跟她們一起來公司工作。1918年9月1日,凱瑟琳頗為自豪地寫道:「我在工廠里給艾琳謀到了職位。」
艾琳·魯道夫從小父母雙亡,是凱瑟琳的表妹。她倆雖然同歲,但凱瑟琳要大幾天。當時艾琳和凱瑟琳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艾琳謹小慎微,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但考慮到她童年的遭遇,有這種性情倒也可以理解。
艾琳並沒有像有些姑娘那樣把工資都花在購買真絲裙子和裘皮大衣上,她在銀行里開了個賬戶,把錢全都存了起來。艾琳臉型瘦削,鼻子小巧,眼眸如漆,一頭黑髮。從唯一一張留存下來的照片上看,她顯得有些悒悒不樂。
艾琳入職一個月後,又來了一位新員工。不過,這位新員工並不是錶盤畫工,而是一位事業頗有建樹的商人,他是公司新聘用的財務主管亞瑟·羅德。他善於抓住各種職業機遇。大學畢業時,亞瑟並沒有拿到學位,但他在選中心儀的職業後,升職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亞瑟衣冠楚楚,圓臉,羅馬鼻,薄嘴唇,最喜歡的事情除了打領結,就是在頭髮上塗髮油,這樣一頭黑髮就會順滑地貼在頭皮上。此前他在紐約總部工作,如今開始負責管理所有的錶盤畫工。儘管他嘴上說自己會經常到工作室去視察工作,但跟大多數高管無二,亞瑟也很少真正走進工作室。實際上,在格蕾絲的印象中,馮·索科基也只是在自己的工作檯邊偶爾路過一次而已。當時她對此並不在意,但後來她才知道,他當時現身工作室的意義非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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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格蕾絲像以往一樣坐在工作檯旁,抿完筆尖後在塗料里蘸了一下,工作室里其他姑娘的工作步驟也毫無二致。
每當馮·索科基腳步輕快地走向實驗室,按照習慣,他的腦子裡總是充滿了各種創意,想的全都是各種複雜的科學問題。只不過這次當他匆匆忙忙地穿過工作室時,腳步不由得停頓了一下,眼神直接就落到了格蕾絲的身上——落到了她手中正在忙着的活計,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她幹活的樣子。
格蕾絲抬起頭來瞟了他一眼。馮·索科基的長相令人過目難忘。他有着大鼻子、招風耳,留着黑色寸頭。凱瑟琳一想到工作進度,便低下頭繼續畫錶盤,接着又抿了抿筆尖。
「不要那樣做。」馮·索科基突然說。
格蕾絲聞言不由一怔,重新抬起頭來,一臉困惑不解。這活不就是這麼幹的嗎?所有的錶盤畫工不都是這麼幹活的嗎?
「不要那樣做,」他又跟她說道,「會生病的。」接着便繼續朝前走去。
這番話把她搞糊塗了。她覺得有必要認真求證一下這件事,便直接去找魯尼小姐。然而,魯尼小姐只是把以前跟錶盤畫工們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她跟我說馮·索科基的那句話沒別的意思,」格蕾絲後來回憶道,「她跟我說塗料沒毒。」
於是,格蕾絲又回到工作檯旁繼續手頭的工作:抿……蘸……畫……
畢竟,戰爭還沒有結束。
不過,戰爭也沒有持續多久。1918年11月11日,槍炮聲沉寂下來,和平終於降臨。在這場戰爭中,超過11.6萬名美國士兵戰死疆場;交戰雙方的死亡人數大約有1700萬人。在雙方簽訂停戰協議的那一刻,鐳公司的姑娘們、公司主管們,乃至全世界人民,都慶幸殘酷、血腥的戰爭終於畫上了休止符。
因戰爭而殞命的人早已經不勝枚舉。如今,人們都覺得開啟新生活的時機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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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戰協議簽署一個月後,金塔立刻親身實踐及時行樂的生活準則,嫁給了詹姆斯。詹姆斯是愛爾蘭人後裔,性格活潑,在一家連鎖店裡擔任經理。這對新婚夫婦在一座兩層小樓里安了家。一開始,金塔並沒有辭去錶盤畫工的工作,但她也沒再做多久,到了1919年2月便辭了職。很快,她懷了個女孩,起名海倫。孩子的預產期在感恩節的兩天後。
選擇離職的錶盤畫工不只金塔一個人。戰爭已經結束,姑娘們也長大成人。艾琳·科比辭職後,在紐約市找到了一份辦公室職員的工作。後來,她嫁給了風度翩翩的文森特·拉波特。文森特眼眸湛藍,目光銳利,在一家廣告公司任職。
很快就有人補了空缺。1919年8月,莎拉設法讓小妹妹瑪格麗特獲得了工作機會。瑪格麗特朝氣蓬勃,喜歡塗脂抹粉和各種艷麗誇張的服飾:超大翻領、剪裁獨特的外套以及周圍飾滿羽毛的寬邊帽子。瑪格麗特很快就和約瑟芬的小妹妹吉納維芙·史密斯成了閨蜜,後者也同樣剛入職不久。
她們的另外一位閨蜜是阿爾比娜。阿爾比娜還在成堆的錶盤上忙碌地工作。即便親眼看着妹妹先自己嫁人,目睹着妹妹的幸福生活,但阿爾比娜心中沒有絲毫怨念。只不過她不禁在想自己的幸福生活將何時開始。那年夏天,她也決定辭職,重新干回老本行——給帽子鑲邊。
那是一個變化多端的時代。當年夏天,國會通過了第十九修正案,允許女性享有選舉權。例如,格蕾絲就迫不及待地希望這一權利能早日生效。工廠也正在發生變革:很快,新來的化學家霍華德·巴克——也就是未來的公司副總裁——和馮·索科基一起着手開發夜光塗料的新配方,打算用新釷取代鐳。
據一份備忘錄上面的記載,「巴克會把放在手邊的東西混合在一起後就拿出去售賣,有時候新釷和鐳的成分各占一半,有時候是10%(新釷)和90%(鐳),配比非常隨意」。新釷是鐳的同位素(為了與「一般的」鐳226區分開來,新釷被命名為鐳228)。新釷也有放射性,但半衰期只需要六七年,而鐳226的半衰期則為1600年。因此,與鐳相比,新釷更粗糙、更廉價,它的第二個特點對公司而言卻至關重要。
與此同時,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公司要求在工作室幹活的錶盤畫工嘗試一項新技術。據埃德娜回憶:「公司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塊小布片,要求我們不要再抿筆尖,而要在這塊小布片上擦筆。」然而,還不到一個月,埃德娜說,「公司就把小布片全部收走,不允許我們再使用,說是太浪費鐳了」。她最後總結:「我們還是覺得抿筆尖這個方法更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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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戰爭已經結束,但夜光類產品的需求卻沒有減少的跡象,因此對公司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儘可能確保生產過程的高效。1919年,公司的生產達到了新高峰:220萬塊夜光手錶。這讓新任財務主管亞瑟喜不自勝。
這也難怪凱瑟琳經常會感到疲憊不堪。那年秋天,她注意到「兩條腿經常有種撕裂般的疼痛,而且一走路就覺得肌肉僵硬」。母親恰好在那年去世,凱瑟琳一直情緒低落;和父親威廉的關係變得比以前更加親密,但兩個人都因為母親的離世而黯然神傷。
然而,正如凱瑟琳的表妹艾琳對於生活的透徹理解,即便我們深愛的親人已經離我們而去,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她和凱瑟琳別無選擇,只能和同事們一起在那間粉塵瀰漫的工作室里辛苦勞作。這些同事包括瑪格麗特·卡洛和姐姐莎拉·梅勒費爾、埃德娜·博爾茲、格蕾絲·弗賴爾、黑茲爾·文森特、海倫·昆蘭、大家的開心果詹妮·斯托克,當然還有埃拉·埃克特和莫莉·馬賈,儘管她倆都非常願意跟別人聊天,但幹活效率之高卻一直無人能及。
姑娘們玩得瘋狂,干起活來也一樣拼命。要想保住這份工作,不拼不行。
產品訂單如雪片般飛來。公司開始考慮戰後的發展策略,決心擴大在鐳醫學領域的規模。同時,亞瑟還負責監管「夜光塗料」的商標註冊。和平年代的無聊,意味着數不勝數的顧客希望能購買到夜光產品。如今,公司直接將夜光塗料銷售給消費者和製造商,這樣他們便可以隨意塗抹在任何需要塗抹的地方。這一需求令鐳公司產生了一個新想法,他們打算幫助手錶製造商建立內部工作室。此舉將使奧蘭治工廠錶盤畫工的數量大幅度降低,但公司仍然可以通過供應夜光塗料獲利。
實際上,公司也有不得不搬離奧蘭治的苦衷,至少也得精簡業務。如今,民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高漲的愛國熱情早已經無影無蹤,那麼工廠若仍保留在居民區中心位置的廠房,便顯得格格不入,而且工廠的選址如今已經出現了問題。當地居民開始怨聲載道,投訴工廠排放出來的煙塵令晾曬在外的衣物褪色,影響了他們的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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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籌建工作都已經準備到位,似乎所有人都興高采烈——除了原來的那些錶盤畫工。公司通過開創新的業務領域發展得順風順水,但訂單越來越少導致工廠開工不足,有的姑娘便沒活可干,到最後,奧蘭治的工作室已經無法實現全天開工,只能按訂單需求量開工。
對於這些錶盤畫工來說,她們一直都是按件計酬,這種狀況讓她們無以為繼。於是,女工的數目日漸減少,後來只剩下不到100個姑娘仍然堅守崗位。跟凱瑟琳一樣,海倫為了更好的就業機會也離開了工作室。海倫做了打字員,而凱瑟琳在一家軸承廠擔任辦公室職員——她發現自己非常喜歡這份工作。她寫道:「辦公室里的女孩子非常容易相處。她們邀請我加入她們的俱樂部。大多數女孩子都喜歡刺繡或拿鈎針做衣服,大家都想給自己的嫁妝箱裡增加一份嫁妝。」
嫁妝箱也叫作陪嫁箱,裡面裝的都是年輕的未婚女子為準備結婚而積累起來的物品。1920年春,凱瑟琳已經18歲,但她似乎並不急於安定下來:她太喜歡夜生活了。「我還沒有準備嫁妝,」她寫道,「所以,當其他女孩子都在忙着趕製嫁妝時,我就去彈彈鋼琴,唱唱當時的流行歌曲。」
格蕾絲聰明睿智,頭腦清醒,也能看到事業發展中的危險信號。對她來說,畫錶盤只是一份過渡性工作。這工作在支援戰爭需求時顯得至關重要,但對於她這種技術嫻熟的女工來說卻並非長久之計。她眼界高遠,因此,當她在富達銀行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後,她感到欣喜若狂,因為富達銀行是紐瓦克市的一家高端銀行。格蕾絲喜歡去辦公室工作。每次去上班時,她都會將一頭黑髮乾淨利落地盤起來,在脖頸上戴一串雅致的珍珠項鍊。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打算隨時應對工作中的種種挑戰。
與此同時,她的妹妹莫莉卻沒有坐等身披閃亮盔甲的騎士前來迎娶自己。莫莉具有獨立的思想,單身而又自信,從家裡搬出來後在海蘭德大道的一座女性公寓裡住了下來。海蘭德大道位於奧蘭治市,街道兩旁綠樹成蔭,與附近造型優美的獨立住宅相映成趣。
莫莉仍然留在鐳公司里工作。又一個姑娘離職後,公司里剩下的女工就變得屈指可數,但莫莉卻幹得風生水起,因此並沒有離職的打算。每天早晨她去上班時都感到精力充沛,幹勁十足,但在一些同事面前卻不得不收斂一些。通常情況下,瑪格麗特是大家的開心果,但最近她卻一直在抱怨,說自己快要累死了。
同時,黑茲爾也感到精疲力竭,決定辭職。她和西奧多還沒有結婚,所以便在通用電氣公司另尋了一份工作。然而,新的工作環境卻並沒有令她的身體狀況得到改善。黑茲爾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體重不斷下降,身體也開始日漸虛弱,下巴疼痛難忍,就好像裡面有什麼東西爛掉了一樣。她對此極為擔憂,最後便找到新公司的醫生給自己做了個全面檢查,但這位醫生也無法確診她的病情。
不過,至少有一件事她可以放心,那就是她的身體狀況並不是曾經在工作中跟鐳打過交道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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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10月,當地媒體對她的前老闆做了個專題報道。提取鐳後剩下來的殘留物質看上去就像是海邊的沙子,而公司已經決定把這些工業廢料賣給學校用來鋪操場或者裝在孩子們玩的沙箱裡。有報道稱,孩子們的鞋子因此而褪色變白。一個小男孩跟他媽媽抱怨說,他的兩隻手因為抓過這種沙子而產生了一種灼燒感。然而,為了消除大眾的疑慮,馮·索科基在對此報道進行回應時公開表示,對孩子們來說,這種沙子「非常乾淨衛生」,最適合孩子玩耍,「比舉世聞名的藥泥好處還大」。
1920年11月底,獵頭公司找到了凱瑟琳,希望她能重返鐳公司,負責培訓那些在手錶公司工作室幹活的新工人。面對這一邀請,凱瑟琳欣然接受,因為她對此沒有絲毫顧慮。這些手錶公司大多位於康涅狄格州,其中包括沃特伯里鐘錶公司。凱瑟琳將自己曾經學過的技術傳授給幾十個女孩。她說:「我給她們上培訓課,教會她們抿筆尖。」
剛走上工作崗位的錶盤畫工,因為能夠親手接觸到鐳,幾乎全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
當時整個社會對鐳的狂熱絲毫沒有減退,1921年瑪麗·居里訪美令這股熱潮達到了巔峰。同年1月,面對新聞界對鐳所做的持續不斷的報道,馮·索科基也不甘落後,為雜誌《美國》撰寫了一篇文章。「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鐳所蘊藏的力量是最偉大的力量,」他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寫道,「通過顯微鏡,人們可以觀察到這種無形而躁動的強大力量。」不過,他也承認,「其用途我們尚不得解」。為了給讀者留下一個懸念,他又補充道:「今天的鐳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這本身就非常浪漫。不過,任何人都無法預知未來鐳又將對我們有何種意義。」
事實上,包括馮·索科基在內,沒有人能對鐳的未來做出更多的預言,而且有一件事就連他自己也沒能預見:1921年夏,他被趕出了自己的公司。聯合創始人喬治·威利斯將手中持有的大部分股票都轉賣給了公司的財務主管亞瑟。不久後,威利斯和馮·索科基在一次公司收購中都被粗暴地趕下了台。改名換姓後的美國鐳公司似乎註定要在戰後的世界裡大展宏圖,但馮·索科基卻不再為其掌舵,也不會再帶領着公司走向未來。
取之代之,亞瑟優雅地坐上了總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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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馬賈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牙齦上的牙洞,真痛。
幾個星期前,她覺得有一顆牙疼痛難忍,便找了個牙醫把那顆牙給拔了,但留下來的牙洞卻至今隱隱作痛,這讓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她輕輕地晃了一下身子,便繼續畫錶盤。
她記得當時工作室里鴉雀無聲,因為很多錶盤畫工都已經離職。詹妮·斯托克和艾琳都已經被公司解僱,艾琳的表姐凱瑟琳再次辭職。她和埃德娜都跳槽到夜明產品公司畫錶盤。這家公司位於紐瓦克,也是一家鐳公司。在最早的那批錶盤畫工里,如今剩下的只有史密斯姐妹和卡洛姐妹,還有莫莉。在莫莉看來,最讓她感到傷心的是埃拉辭職去了班伯格百貨公司上班。
當然,自從羅德接管了整個公司後,一切都變了樣。
莫莉畫完滿滿一托盤錶盤後便站起身來,走過去將盤子交給魯尼小姐。她的舌頭不由自主地又舔了舔牙齦上的牙洞。痛感似乎變得沒那麼明顯。她心想,要是還不見好,她打算再去找牙醫看看,只不過這次要換個醫生,一定要換個醫術高超的牙醫。
她的情況並沒有很快好轉。
於是,朋友給她推薦了擅長治療口腔疑難雜症的專家——約瑟夫·克內夫醫生,她預約了1921年10月就診。對莫莉來說,就診日之前的這段日子非常難熬。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她的下牙齦和下巴的疼痛加劇,簡直無法忍受。當莫莉跟着克內夫走進診室時,真希望他能徹底治癒自己的病痛,因為此前那個牙醫的治療似乎只是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而已。
克內夫40多歲,身材高大,皮膚呈健康的橄欖色,戴着一副玳瑁眼鏡。他動作輕柔地用探針探查着莫莉牙齦上留下的牙洞後,輕輕地搖了搖頭。之前那個牙醫拔掉這顆牙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但創口卻絲毫沒有癒合的跡象。
克內夫注意到她牙齦發炎,輕輕地觸碰牙齒,有好幾顆似乎有點鬆動。他輕鬆地點了點頭,相信自己已經找到了病因。後來他說:「我當時認為她得的是齒槽膿漏。」這是一種非常常見的炎症,會影響牙齒周圍的組織,而莫莉似乎表現出了所有的症狀。克內夫相信在自己的專業治療下,莫莉的狀況很快就會得到改善。
然而,她的症狀依然不見好轉。克內夫回憶道:「治療絲毫沒有發揮作用,這姑娘的病況日益惡化。」
牙疼令莫莉痛不欲生。克內夫認為,若想阻止牙齦繼續感染,只能去除疼痛的根源,於是他又陸續拔掉了莫莉的好幾顆牙齒。然而,所有的拔牙創口無一癒合。相反,牙洞裡陸續出現了潰瘍的症狀。潰瘍的地方不但越來越多,而且令她感到疼痛萬分,簡直比拔牙之前還要痛苦。
莫莉掙扎着繼續在工作室里幹活,但是每次抿筆尖的動作都讓她疼得齜牙咧嘴。瑪格麗特覺得自己已經恢復了好心情,便總是想跟莫莉聊聊天,但莫莉卻很少回應。這不僅是因為牙齦的疼痛令她無暇分神,而且她發現自己竟然生了口臭,每次她張嘴說話,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便會隨之而出,這讓她感到非常尷尬。
1921年11月底,就在金塔的女兒兩周歲生日的前一天,姐姐阿爾比娜和詹姆斯舉行了婚禮。新娘發現外甥女的各種可愛舉動,突然有了想當媽媽的衝動。她想,她和詹姆斯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孩子,到時候孩子們也會像外甥女一樣到處跑來跑去。
然而,地平線上升起來的那朵烏雲卻給這對新婚夫婦的幸福生活投下了陰影:莫莉的狀況一再惡化。姐妹兩個人的住處相距較遠,如今阿爾比娜很少跟莫莉見面,但莫莉的所有姐妹都對她日益惡化的健康狀況頗為擔憂。幾個星期過去了,讓莫莉痛不欲生的除了牙齦外,身體上其他好幾個地方也開始感到刺痛難忍。據金塔回憶:「我姐姐的牙齒、下頜骨、臀部和腳都開始出現痛感。我們大家都覺得她得了風濕病。」醫生給她開了阿司匹林,讓她回到位於海蘭德大道的家中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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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是,莫莉跟一位醫護人員住在一起,跟她一起租房子的一個50歲的女房客,名叫伊迪斯·米德。伊迪斯是個訓練有素的護士,一直都在不遺餘力地照料着莫莉。不過,憑藉自己所接受的醫療培訓,伊迪斯對莫莉的病始終一頭霧水,而且她也從來沒有見到過類似的病症。包括克內夫、莫莉的家庭醫生以及伊迪斯在內,誰都沒辦法改變莫莉的狀況。每次莫莉看完病,都會帶回來一張昂貴的診費單,但不管她花多少錢,卻始終沒有奏效。
實際上,為了解除莫莉的痛苦,克內夫甚至採用了一些「極端的治療方法」,但他越想幫忙,莫莉的狀況就變得越糟糕——牙齒、潰瘍、牙齦全都如此,無一例外。有時候,克內夫甚至都不用再費力幫她拔牙,因為她的牙齒竟然一顆顆地自動掉了下來。無論他採取何種治療手段,都無法改變整體狀況的持續惡化。
「持續惡化」這個詞用來描述莫莉的健康狀況簡直再合適不過。莫莉的口腔幾乎要裂成碎片。持續不斷的疼痛讓她飽受折磨,只有那些治標不治本的止痛藥才能給她帶來一絲安慰。
莫莉一直是個愛說愛笑的姑娘。因此,這種狀況對莫莉來說簡直無法容忍。以前她露齒而笑時,笑容是那樣燦爛美好,但如今隨着牙齒一顆顆脫落,那樣的笑容在人們的記憶中已經變得模糊。實際上,這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她現在痛苦到根本笑不出來。
聖誕節過後不久,新的一年開始了。幾位醫生經過會診後終於得出結論,可以為莫莉那神秘莫測的病情確診。口腔疼痛、關節疼痛、極度疲勞、一個年輕的單身女人離開家獨自生活……一切都顯而易見,真的非常明顯。1922年1月24日,這幾位內科醫生都認為她得了梅毒,或者丘比特病——一種通過性行為傳播的疾病——於是給她做了檢測。
然而,檢測結果卻顯示為陰性。醫生們不得不再次推倒結論,再尋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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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當時,克內夫已經注意到莫莉表現出來的一些症狀,這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最初的診斷。很明顯,症狀的外在表現是「難以承受的疼痛」,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身體內部攻擊她一樣,不過克內夫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什麼。莫莉的口腔內部完全呈現出一種崩解的狀態。此外,克內夫還聞到她口腔里散發出來的濃重氣味似乎「與眾不同」:「這種味道與一般的口臭不同,是頜骨壞死的氣味。」壞死意味着骨頭腐爛。莫莉的牙齒,也就是那些還沒掉的牙齒,現在正在口腔里慢慢腐爛。
克內夫經過進一步的研究,得出了結論。他認為,莫莉患有一種類似磷中毒的疾病。幾年前,就在凱瑟琳爆發粉刺時,她的醫生也做出過同樣的診斷。
「磷毒性頜骨壞死」——這是磷中毒患者曾經對這種情況所起的殘酷別稱——和莫莉正在忍受的那些症狀極為類似:牙齒脫落、牙齦發炎、下頜壞死以及疼痛難忍。於是,當克內夫再次為莫莉診病時,他問起此前莫莉所從事的到底是什麼工作。
「畫錶盤上的數字,到了夜裡這些數字就會發光。」她回答道,說話的時候舌頭不小心碰到了口腔里的潰瘍面,疼得她不由得皺了皺眉。
聽莫莉這麼一說,克內夫更是疑竇叢生,於是決定親自對這件事展開調查。他首先前往鐳工廠走訪,但廠里卻採取了不合作的態度。「我向那些研究鐳的工作人員討要塗料的配方,」他回憶道,「但他們斷然拒絕了我的請求。」畢竟夜光塗料非常有利可圖,具有很高的商業價值。塗料配方屬於公司的最高機密,公司不可能隨便拿出來跟別人分享。不過,公司員工還是跟克內夫說塗料中不含磷,並保證說在鐳工廠里工作不可能引發任何疾病。
克內夫自己做的實驗似乎也從側面佐證了鐳公司的說法。「我原以為她的病因是塗料中含有磷,」克內夫後來說道,「但我所做的所有實驗都無法證實這一推測。」一切似乎仍是未解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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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對莫莉而言全都於事無補。當時,疼痛已經讓她苦不堪言。她的嘴裡長滿了瘡,痛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更別提吃東西了。她的姐妹們每當看到她的樣子都覺得骨寒毛豎。金塔說,她受了那麼多罪,「每次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心煩意亂」。
任何曾經飽受牙齦膿腫之苦的人,至少可以想象出莫莉所遭受的一小部分痛苦。如今,莫莉的整個下顎、上顎乃至耳骨可以說就是一個巨大的膿腫。處在這樣的狀況下,她不可能再出去上班。於是,她辭去了奧蘭治工作室的工作。她曾經在那裡畫錶盤,度過了很多歡樂時光,如今卻只能待在家裡。她相信,在不久以後的某一天,醫生一定會診斷出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而且治好她的病,這樣她就能重新開始生活。
然而,她的病一直無法治癒。5月,克內夫建議她再來一趟,再給她做一次檢查,看看病況是否有所好轉。莫莉一瘸一拐地走進他的診室。她的臀部和雙腳所表現出來的風濕病症狀越來越明顯,她幾乎成了個殘疾人。不過,真正占據她全部思想、時刻提醒她存在、一直都在吞噬她的,則是她的嘴巴。那種痛苦簡直陰魂不散。
她步履蹣跚地走到牙科手術椅邊,坐下後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她小心翼翼地張開嘴巴。克內夫醫生彎下身子,準備用探針檢查她的口腔內部。
他發現,如今她的牙齒幾乎全部掉光,而口腔里到處都是紅色的潰瘍面。莫莉向醫生示意她的下巴特別疼,於是克內夫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她口腔下半部分的骨頭。
儘管他的動作非常輕柔,但莫莉的下頜骨在他手指的觸碰之下竟然斷了,這令他驚駭不已。他把斷骨取了出來,「不是做手術取出來的,而是兩根手指伸進她嘴裡直接把骨頭給拿出來」。
大約一個星期後,莫莉的整個下頜骨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給取出來了。
莫莉對此無法忍受。但即便如此,疼痛卻絲毫沒有緩解。醫生所能提供的也只有止痛藥,可這些藥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蓬鬆的棕色頭髮遮住了她的臉龐,而這張臉覆蓋下的任何地方,帶給她的只有痛、痛、痛。她開始出現貧血的症狀,身體更加虛弱無力。儘管克內夫並非內科醫生(對檢測步驟也不甚精通),但他還是在7月20日又給莫莉做了一次梅毒檢測——這次的檢驗結果呈陽性。
如果有人把檢驗結果告訴莫莉,她可能就會徹底崩潰。不過,那時的很多醫生都不會把診斷結果告知病人,因此,克內夫很有可能也並沒有將檢驗結果告訴莫莉,而是希望她能集中精力恢復健康。如果此前她就已經得知了消息,就有可能知道她的病因絕不可能是這個。
然而,至於真正的病因到底是什麼,她根本就無從得知。要說真有什麼的話,那也應該是她的身體比誰都健康——不僅因為她年紀輕輕,才20歲出頭,更因為她曾經跟鐳這一神奇的物質打了好幾年的交道,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就在同年2月,當地報紙還發表文章宣布:「鐳可以食用……似乎再過幾年我們就可以購買鐳藥——鐳藥具有延年益壽之功效!」
然而,對莫莉來說,留給她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她的下頜骨完全脫落後,克內夫有了一項重要發現。他曾經一直希望,通過拔掉一顆牙齒或者拿掉一塊遭到感染的骨頭,便可以阻止這一怪病繼續惡化。然而,如今事實顯而易見,「無論何時,取掉一部分被感染的骨頭並不會中斷骨頭壞死的趨勢,反而會令骨頭壞死的速度變得更快」。夏天過後,莫莉的病情進一步惡化。她現在莫名其妙地開始喉嚨痛,而且痛得厲害。有時候,她的下巴會自動流血,伊迪斯就用白棉布繃帶把她的臉纏起來,以阻止繼續出血。
1922年9月,紐瓦克市,莫莉的前同事埃德娜正在籌備婚禮相關事宜。她的未婚夫路易斯·胡斯曼是個黑頭髮、藍眼睛的德裔管道工人。路易斯對埃德娜「情有獨鍾」。她滿懷期待地將新娘裝全都擺了出來:婚紗、長筒襪、婚禮鞋。快了。
快了。這個詞代表着興奮激動、滿懷期待之情。也代表着安慰之意——尤其對於那些處在痛苦中的人們來說。
快了。
1922年9月,不明原因的感染已經折磨了莫莉·馬賈將近一年的時間,如今已經擴散到了她的咽喉組織,疾病「慢慢地發展到了她的頸靜脈」。9月12日下午5點,她的口腔突然大量出血,而且出血的速度非常快,伊迪斯根本就沒法止血。莫莉的這張嘴,已沒了牙齒,沒了下頜骨,也沒了聲音。如今這張嘴裡僅剩的就是那滿口的鮮血。血順着她的嘴角溢出來,流過她那張飽受病痛折磨、抽搐不已的臉。慘狀令人不忍直視。
她去世了,妹妹金塔說:「死得太痛苦、太可怕。」
莫莉離世時,年僅24歲。
(本文選自上海教育出版社《發光的骨頭》,略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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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凱特·摩爾 劉暢 譯
上海教育出版社 202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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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摩爾
英國人,對政治
和講故事充滿熱情,
熱衷於再現被遺忘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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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頭圖選自電影《放射污染》(2018),圖片與文章內容無關,特此聲明。
本文選自上海教育出版社《發光的骨頭》,略有刪減,網易文創人間工作室已獲得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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