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 - 中世紀的魔法獸醫－鑽石舞台

魔法只是中世紀動物治療師的另一種工具。©Meilan Solly/Photos via Wikimedia Commons under public domain, J. Paul Getty Museum, British Library

利維坦按：

生活在中世紀的人們用所謂魔法和咒語來醫治動物的行為其實再正常不過，畢竟身處前科學時代，很多現象人類都無法解釋，進而只能歸因於神秘學——這從1518年斯特拉斯堡數百人的「舞蹈狂熱症」就可見一斑——當時和如今的人們對這些奇特、有時甚至是致命的危機作出了多種多樣的解釋。

有人認為，舞蹈狂熱事件的參與者是一個舞蹈異教團體的成員。在異教邪說被迅速壓制的時代，教會相信這些跳舞的人只是一種可怕的、超自然的病痛受害者。在最近幾十年，一種流行的生物學解釋還引發了一個觀點，即這種現象是由攝入麥角菌引起的，麥角菌是一種含有精神藥物的黴菌。

不管怎樣，在中世紀，別說人罹患病症，就連飼養的動物一旦患上某種神秘的疾病，僅僅依靠藥物治療是不夠的，換言之，那些複雜的符咒、魔法也會是治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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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1266年，你的馬出現了很奇怪的症狀。開始是發燒，隨後它的身體各處出現了膿包，膿液從每一個孔中湧出。沒過多久，周圍的馬也得了同樣的病。這是一種可怕的疾病，被稱為「馬皮疽」——而想要讓你的馬痊癒，僅有藥物是遠遠不夠的。

當其他動物也染上與這些不幸的馬一樣的病時，中世紀的農民和貴族都會去找擁有神秘力量的動物治療師，而他們就是現代獸醫的先驅。這些馬醫和訓犬師在使用早期藥物的同時，還使用了各種神奇的咒語和儀式。信仰、習俗和科學被一起用來應對最不可能治癒的疾病。

在現代人看來，這些日常生活元素之間的界限往往是明確的，而在中世紀，這些元素之間的界限要模糊得多；中世紀學者凱瑟琳·沃爾頓（Kathryn Walton）將其解釋為「中世紀人們為了改變他們的世界而採取的行動」，魔法只是治療者工具箱中的選擇之一。

《貝里公爵的豪華時禱書》（Les Très Riches Heures du Duc de Berry）中的一匹工作馬，1412-1416年。© Wikimedia Commons

加斯通三世（Gaston III）14世紀的《狩獵之書》（Livre de la chasse）中關於獵犬的描繪。© Morgan Library and Museum

14世紀《史密斯菲爾德法令》（Smithfield Decretals）中，狐狸向一群鵝及其他鳥類布道。© British Library

直到最近，研究獸醫的歷史學家仍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中世紀獸醫的做法，而是將這一職業的興起溯源為1761年克勞德·布爾傑拉（Claude Bourgelat）在法國建立的獸醫學校。即使在中世紀的歐洲，一些學識淵博的醫生也對具有「魔力」的藥方嗤之以鼻。「認為那是沒受過教育的『老婦人』幹的事，」路易斯安那州門羅大學（University of Louisiana Monroe）的著名歷史學家萊雅·奧爾森（Lea Olsan）說。

然而現如今，越來越多的學者正在努力打破魔法、宗教和科學之間的界限，向現代觀眾展示如何像中世紀的獸醫——不論是庸醫還是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那樣看待世界。

中世紀的動物園

在中世紀，動物疾病不僅是可怕的，而且可能具有毀滅性。對於普通民眾來說，馬、豬、羊和驢是重要的資產、趁手的工具，甚至是心愛的夥伴。

英國公開大學（the Open University）的中世紀醫學研究專家，桑尼·哈里森（Sunny Harrison）最近發表過一篇關於馬匹治療儀式的論文[1]。他說：「這是一個幾乎所有事情都嚴重依賴動物的社會。不論是在農業、工業、運輸、戰爭方面還是在外交方面——沒有動物，人們幾乎什麼也做不了。」

對於精英階層來說，擁有馬、鷹和灰犬（greyhound，善跑的賽犬）等動物是地位的象徵，這意味着當這類寵物生病時，他們富有的主人會尋求最好的獸醫對它們進行護理。

大多數現存的中世紀獸醫手冊都涉及到了這類「精英寵物」的護理。但在中世紀，實際上有着更多其他類型的寵物，以及願意為它們破費的主人。

中世紀歐洲人在馬背上從事獵鷹活動。© Wikimedia Commons

15世紀描繪的四隻狗和一個狗窩。© Paul Getty Museum

《博物論》（Physiologus）中的大象，1510-1520。© Paul Getty Museum

這幅圖描繪了中世紀十分流行的一種「打豬」遊戲。畫面中有四位盲人，正在「盲打」一頭豬，結果很不幸，棍子擊中了一位盲人的頭部。© Oxford, Bodleian Library, Bodley 264, fol. 74v

倫敦科學博物館的研究員、《中世紀寵物》（Medieval Pets）一書的作者凱瑟琳·沃克-梅克爾（Kathleen Walker-Meikle）發現了人們將飼養的狗、貓、鼬、鸚鵡、猴子和松鼠作為心愛伴侶的記載。

「我最喜歡的是一隻13世紀的北極熊，它曾經在泰晤士河裡游泳，」她說，「那是挪威送給英國國王的禮物。」

同時，哈里森引用了一個事例，講的是「一個貴族婦女，她的丈夫意外地壓死了她的（寵物）睡鼠，為此她感到非常驚恐。（中世紀的人們）對寵物的保護比我們現在更強」。

這些動物的日常問題通常由它們的護理人員負責，比如14世紀的狩獵大師加斯頓三世，福瓦伯爵（Gaston III, Count of Foix）。他的《狩獵之書》（Livre de la Chasse）包含了關於正確養護寵物的建議以及如何治療輕微傷口的說明，為幾個世紀以後的獸醫工作樹立了標準。馬匹有專業的外科醫生，被稱為「馬帥」（marshal），他們定期給馬匹穿鞋和放血，以確保其健康。

一個更為奇妙的世界

當涉及到動物世界的罕見疾病時，醫治者往往會依靠一點魔法——這被公認為中世紀日常生活中尋常的一部分。

倫敦大學學院的中世紀歷史學家索菲·佩奇（Sophie Page）說：「我們在每個社會群體中都看到了（施法），在各種環境中都有。魔法的類型也確實多種多樣，從召喚惡魔、創造護身符到通靈術——自然魔法。」

她補充說：「一般來說，每一種類型的魔法都會應用於任何在中世紀社會有用途的東西。因此，我們希望看到很多針對動物的法術治療，這主要是由於它們對社會經濟的重要性，它們所代表的地位，以及在某些情況下的情感價值。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曼努埃爾·迪斯（Manuel Díes）在15世紀末《自由騎士》（Libre de cavalls）中的黃道馬圖（與西方黃道十二宮對應）。© Beinecke Rare Book and Manuscript Library, Yale University

15世紀晚期描繪的一隻坐在山上的青蛙，從一群動物手中接過了一個容器。© Paul Getty Museum

一幅描繪15世紀送往中國作為貢品的長頸鹿畫作，明代華亭沈慶臨摹。值得注意的是，畫作的題字是「麒麟」。圖中的「麒麟」，身上有鋸齒紋。相信所繪之物為索馬里網紋長頸鹿（Giraffa camelopardalis reticulata）。© Philadelphia Museum of Art

根據哈里森的說法，自然魔法[2]的核心在於利用所選原料暗藏的特性（通常具有強大的力量），如粉碎後的毒蛇或綠紋樹蛙，這兩種成分都被用於治療馬的瘺管（會引起疼痛的瘡）。

最常見的做法是，把這些物質混入藥物中再讓動物服用。但這並不是人們認為它們有效的唯一方式。哈里森在《醫學社會史》（Social History of Medicine）雜誌上寫道，有時，醫學手冊建議將「藥材」像護身符一樣戴在脖子上，比如有一種療法要求將金黃鸝綁在一匹生病的馬身上；甚至還有更奇怪的，例如馬主會被建議將鉛和錫——中世紀鍊金術中的兩種關鍵金屬——縫在馬的額頭上，作為治療馬皮疽的方法[3]。

還有一些形式的自然魔法則更為深奧。中世紀的醫生們普遍相信星星對人類健康是有影響的：他們認同一種世界觀，認為所有的造物都是相互聯繫的，而人類是其中心。然而，一些獸醫也將這種邏輯應用於動物，利用星星和天體事件——如「黃道馬」圖中的參考——來指導獸醫們在何時進行何種手術[4]。

聖休伯特（Saint Hubert）的彩繪玻璃畫像，人們相信他的遺物可以治療狂犬病。© Wikimedia Commons

呼喚基督

然而對獸醫而言，自然魔法是有局限性的。面對像馬皮疽這樣的大部分不治之症，醫者可能需要求助於超自然的力量。這些方法中最安全和最常見的是藉助基督教聖徒和聖人的力量，這是一種在許多時期均得到教會當局認可的施法形式。

到了中世紀，某些聖人早已與特定的動物或疾病聯繫在一起，比如約伯與蟲子，亞當與蛇，或者貴族托馬斯·貝克特（Thomas Becket，亦稱坎特伯雷的聖托馬斯，英格蘭王國國王亨利二世的大法官）與鷹和獵鳥。一些更模糊的聯繫，如聖希波利圖斯（Saint Hippolytus）和馬，則是由民間傳統、地方邪教或虛構的聖人生平發展而來。「這種關係是否經得起《聖經》的檢驗並不重要，」哈里森說，「它只是被認為是『準確的』。」

中世紀的基督徒認為，聖希波利圖斯和貝克特這樣的聖人可以為生病的動物代禱。他們相信，拜訪聖人的聖地可能會帶來神奇的治癒效果，就像一個農民去了德國富森（Füssen），用聖馬格努斯（Saint Magnus）遺留的乾草給馬吃，病馬就痊癒了。

《羅切斯特動物寓言故事集》（Rochester Bestiary）中的獅子形象，1225-1250。©British Library

亞當給動物命名，約1250-1260。© Google Art Project

中世紀描繪的亞當和夏娃。© Wikimedia Commons

通常情況下，這些事例解決了普通人沒有私人獸醫的問題，因為他們負擔不起精英階層通常會僱傭的治療師和魔法師。哈里森說：「有一些聖人為只有大概......兩三頭牛或羊的人代禱。你可以從中真正感受到這一兩隻動物對當時人們的重要性。」

對於私人獸醫解決不了的疾病，富人們也會尋求聖人的代禱——他們並不擔心為獲得代禱而揮霍金錢。沃克·梅克爾在《醫學文化史》中寫道：「在14世紀，聖休伯特的遺物被認為可以治療狂犬病。奧爾良公爵路易一世（Louis I, Duke of Orléans）為了治療他的獵犬所患的狂犬病，把他所有的獵犬都送到了位於阿登的休伯特聖地，同時還送去了黃金和蠟作為禮物。

在中世紀的法國，有因動物「犯罪」而被處決的記錄。所謂「中世紀動物審判」是指動物因傷害人身或財產而被指控和判刑的案件。在一些案件中，家畜（通常是豬、馬和公牛）可能因殺死人類而被指控，因此通常被判處絞刑。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反映了中世紀的人將動物納入人類道德觀中的考量。© medievalists.net

一些神奇的咒語

那些無法前往遙遠聖地的人，可以讓獸醫通過神聖的符號和奇特的咒語傳遞能量。這些咒語被記錄在獸醫手冊的空白處，並試圖說明其有效性，如「它被證明」。它的原理大概是通過將聖人（如約伯）的痛苦與人或動物的痛苦直接相提並論而發揮作用[5]。

「有一個著名的符咒叫朗基努斯符咒（the Longinus charm），它是用來止血的，」哈里森說，「它起作用的原因是朗基努斯是羅馬百夫長，他刺穿了基督的身體。所以它是你流血和基督出血之間的一種連結橋樑。」

如果治療對象是動物，這些咒語可能會是一種基本符咒的不斷重複。「聖約伯有九條蟲子，讓他非常痛苦」，然後是八條蟲子，以此類推，直到施咒者數到零。治療者也可以藉助神聖的詞語和聖物進行複雜組合。

根據哈里森的論文，一種治療蛇咬傷的儀式需要將聖水「穿過一隻貓的胎膜」三次，同時吟唱「上帝的『神名』：Sabaoth, Emanuel, Paraclitus」。

在11世紀的英國詩篇中，有一個被稱為「聖高隆巴圈」（Saint Columcille’s Circle）的魔法陣，用於保護蜜蜂並將其置於圍欄內。© British Library

14世紀獸醫阿布·伯克爾（Abu Bakr）在獸醫和養馬指南中的一頁。© Library of Congress

這種方法並不是西方基督教國家獨有的。在《馬穆魯克與動物》（Mamluks and Animals: Veterinary Medicine in Medieval Islam）一書中，胡斯尼·阿爾哈蒂卜·謝哈達（Housni Alkhateeb Shehada），這位中世紀伊斯蘭教的獸醫，描述了這一時期的伊斯蘭教獸醫手冊是如何利用神聖文字來增加他們藥效的，並借鑑了先知穆罕默德本人使用帶魔法的「耳語」來驅逐他自己坐騎中的惡魔的傳統[6]。

伊斯蘭教的咒語也同樣有從簡單到複雜的不同情況。一種幫助動物受孕的儀式是在銅碗邊上用藏紅花抄寫《古蘭經》的200句經文，然後將容器中的水灑到動物的臉上和腰部。另外，謝哈達寫道，獸醫可能會在動物的皮膚上畫出精細的命理表，或是作出晦澀的符咒，這種做法「源自古代（前伊斯蘭）國家和文化的字母」。

未知手稿中的長頸鹿形象。© Chugtai Museum

這些符號的原本含義已經失傳，而這反而給這些符號賦予了咒語一般神秘的特質，激發出一種強大的古老、神秘和未知的感覺。

「有時，巫師會希望對他的客戶或病人，隱瞞他通過這種咒語或護身符進行治療的事實，」奧爾森說，「相信這種治療語言的力量的人，會覺得這是神聖的知識，是受人敬仰的饋贈。」

有些咒語可能靠胡說八道來達到同樣的效果。有時它們聽起來像希伯來語或拉丁語；其他時候，它們更接近於胡言亂語。例如，14世紀的馬穆魯克獸醫阿布·伯克爾（Abu Bakr）用咒語「qalash qalshish laqlashish qaqashish」作為治療馬腹絞痛的方法。

羊皮下的惡狼

胡言亂語和符咒的使用是許多中世紀醫生和神學家憂心仲仲的根源，他們無法理解為什麼某個符咒或護身符被視為是有效的。

但是，英國埃克塞特大學（the University of Exeter）的中世紀歷史學家凱瑟琳·瑞德（Catherine Rider）說：「神學家們對此的懷疑比看上去要多得多。」

「他們特別擔心那些沒受過教育的人所做的魔法治療，」她補充說，「你並不真正了解它們的意思，你並不真正了解它們的作用。可能，如果它們有效，那是因為你在召喚惡魔。」

1579年，一位女巫給她的寵物餵食的版畫。© Paul Getty Museum

一幅約1270年的猴子插圖。© Paul Getty Museum

獸醫們自己可能會反駁說，他們是在對付帶來疾病的惡魔。根據哈里森的說法，一些歐洲獸醫手冊詳細介紹了完整的來自天主教的驅魔儀式，以驅逐當時被認為會導致瘟疫的蠕蟲。謝哈達寫道，伊斯蘭獸醫也有類似的認識，認為「每隻動物都有一個和人一模一樣的靈魂，因此容易受到邪惡的傷害」。（沃克·米克爾說，動物有靈魂的說法雖已被天主教會正式否認，但這個問題至今仍然存在一些爭論。）

到了中世紀末，早期為某些動物保留崇高地位的造物觀受到了越來越多的質疑。15世紀末，由於人們對巫術產生了恐慌，即使只是與貓或狗有親密關係也會被視為黑魔法。

一位獵人和他的獵犬正在攻擊一隻樹上受傷的野貓。法國布列塔尼的中世紀晚期手稿的插圖，約1430-1440。©Getty Muse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