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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萬曆年間的《歙(shè)志》有一個值得玩味的記載:「今之所謂都會者,則大之而為兩京,江、浙、閩、廣諸省;次之而蘇、松、淮、揚諸府;臨清、濟寧諸州;儀真、蕪湖諸縣;瓜州(洲)、景德諸鎮。」

這是當時安徽人(歙縣今屬安徽省黃山市)眼中的地區發展排行榜,它們大多有一個共同點——分布在京杭大運河沿線。

漕運鼎盛時期,每年行駛在運河上的漕船,就有上萬隻之多,而漕船往往還夾帶私貨,兼做起貿易的營生。至於商船,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揚州鈔關的過關商船,每天多達百隻。船隻停泊休養,自然也為沿岸城鎮的興起與興旺,提供了便利條件。

但是,興也運河,衰也運河。1855年,大運河南北斷航,沿岸的城鎮猝不及防,疊加河患肆虐、時局動盪,以及工業時代洶洶而來的鐵路,它們當走向何種結局?

民國文人郁達夫說:「鐵路開後,揚州就一落千丈,蕭條到了極點……目下的揚州只剩下一個歷史上的剝製的虛殼。」而江南的蘇松杭等地,卻始終是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千里大運河,城與城的命運,並非只有一種。

▲圖為台兒莊古城的航拍圖。自明代在微山湖東開鑿韓莊運河後,沿線的台兒莊因處於山東、江蘇交界地,得享地利,發展成重要的轉運碼頭。漕運廢止後,台兒莊運河仍保持了區域性通航運輸功能。攝影/李瓊

張家灣:終點的宿命

說到大運河的北端終點,相信沒有人會有疑問——京城嘛。但要知道,在通往京城的通惠河開鑿之前,大運河就已然在行船了。當時的終點又在哪?距京城60里的通州區張家灣。

張家灣鎮,因元朝初年萬戶張瑄在此治河督運而得名。那時,經河運、海運而來的漕糧,經水路先抵達這裡,而後再轉陸路運往大都城。

也就是說,張家灣才是大運河最早的終點。即便是後來開鑿通惠河,水路可直抵城中積水潭,南方的漕糧物資也依舊是在張家灣中轉。因此,張家灣成為重要的轉運站。

明代,因通惠河堵塞,修建紫禁城的物資,也在這裡轉運,著名的皇木廠、花板石廠、料磚廠,均雲集在此,至今仍有跡可循。有明一代,通惠河始終沒有完全暢通過,張家灣也因此幸運地保有地位。

嘉靖、隆慶兩朝的大學士徐階曾作《張家灣城記》一文,描述了張家灣的繁華盛景:「凡四方之貢賦與士大夫之造朝者,舟至於此則市馬僦車,陸行以達都下,故其地水陸之會,而百物之所聚也。」

除了水陸之會,百物之所聚,張家灣還有另一重身份:客運站。明清時通惠河只駁運漕糧,不通商旅,所以無論是來京還是離京,官員、百姓都需要在張家灣停駐。

▲圖為張家灣城南門外橫跨蕭太后運糧河的通運橋,攝影/張妙茵

明代的《帝京景物略》說:「出都門,半取水道,送行人,閒者別張家灣,忙者置酒此祠亭(大通橋東)。」

明嘉靖六年(1527年),御史吳仲重修通惠河,將入河口從張家灣改到了通州舊城西北,但張家灣卻並未因此被廢棄,因為一百多年後的康熙《通州志》里,仍留下了張家灣與通州兩地「牙稅」的具體數據。

張家灣有牙行31種,超過通州三分之一,其中「抗(扛)腳行」「下水小車行」「行李小車行」,明顯就是為裝卸船上貨物而衍生的產業。

遺憾的是,清嘉慶六年(1801年),一場大水襲來,毀掉了這個繁華的集鎮。即便朝廷大力整修張家灣河道,但由於淤淺嚴重,也無法恢復如初。

嘉慶十三年(1808年),北上漕船改走張家灣以南的新河道,原本張家灣碼頭鱗次櫛比的客店,再無富商巨賈光臨。只有張家灣城門外的通運橋,跨立在蕭太后運糧河上,望斷運河,閱盡繁華。

▲通運橋上的石獅

臨清:不可問的鈔關

「( )是一個大城市,很少有別的城市在商業上超過它。不僅本省的貨物,而且還有大量來自全國的貨物,都在這裡買賣,因而經常有大量旅客經過這裡。」

這是明朝傳教士利瑪竇在《利瑪竇中國札記》所記,他描述了運河邊一座十分繁華的大都市——山東臨清。舊時從張家灣南下大約10日的路程,便可抵達此地。

▲圖是清代運河古地圖中所描繪的臨清形勢(攝影/遺岕),城跨河口,傲然自立。

臨清因為地處會通河(京杭大運河山東段)與衛河(通往河南洛陽等地)兩河交匯之帶,坐享地利,在明代驟然崛起為重要的商業貿易中心,堪稱北方最耀眼的河道都市。

明代文學家李東陽曾路經臨清,見城中盛景,提筆寫道:「十里人家兩岸分,層樓高棟入青雲。」所言並不誇張。

據學者許檀的《明清時期的臨清商業》統計,明代隆慶、萬曆年間,臨清有布匹店73家、典當行100餘家、瓷器店20餘家、旅館數百家、書肆約24家。還有經營遼東來的山參、鹿茸的專門店,僅規模較大的就有13家。

彼時這裡居住着來自山東、中原各地的眾多商旅。尤為神奇的是,臨清作為一個北方城市,來這裡經營的徽商,卻占了總數的十之八九,這與其他江北城市迥然不同。來自徽州的布商,將臨清打造成了北方運河沿線最大的紡織貿易中心。

正所謂「關察五方之客,閘通七省之糧」,有如此眾多的商業貿易,自然就少不了朝廷來設卡徵稅。

自明宣德四年(1429年)始,臨清周邊前後設置了大小分關及口岸22處。商船過此,都要「計所載料多寡、路近遠納鈔」,給朝廷納稅。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臨清鈔關徵稅超過10萬兩,位居全國鈔關之首。

▲臨清運河鈔關遺址

繁榮的商業社會環境,給明代小說的市井生活提供了背景,一代奇書《金瓶梅》即將臨清作為故事發生地清河縣的原型之一,書中屢屢提及臨清的閘口:

「臨清設二閘以節水利,不拘官民,船到閘上,都來廟裡或求神福,或來祭願……韓道國從江南辦貨回來,一日,到臨清閘上,正在船頭上站立,忽見街坊嚴四郎從上流坐船而來,往臨清接官去。」

或許,那位神秘的作者蘭陵笑笑生,真的與臨清有什麼不為今人所知的關聯。

1774年,白蓮教成員王倫起義,趁着臨清守軍鬆懈,僅花了一天就攻占臨清城。

雖然起義最終被鎮壓,但臨清城受到了不小的破壞。乾隆帝為此作《御製臨清嘆》,稱「富庶甲齊郡」的臨清,「一旦遭賊燹,遂致不可問」。

清末,臨清再次成為戰爭的犧牲品。1853年太平軍攻城,臨清死難兵民8731名,婦女7641口。

民國《臨清縣誌》載,這場臨清建城以來的最大浩劫,留下了無法驅散的陰影。太平軍撤退後,臨清城內的廟宇、民居、衙署焚燒殆盡,荒草叢生,「百年間元氣不復」。

兩年後,黃河在河南蘭考決口改道,運河受阻,漕運幾乎停廢。內憂外患的清廷,無力再維護大運河的暢通,百姓紛紛在失去管理的舊河道里開墾田地。

不過幾年,臨清段運河的水深,就只能淹沒小腿。它不僅失去了連接京師與江南的能力,就連前往附近州縣,都變得困難重重。

如今若要去臨清找尋舊夢,難免會大失所望。現在的臨清,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魯北縣級市,運河依舊在,卻再也不是利瑪竇見到的大都市了。

數百公里之外的一場水災,卻足以影響下游數百萬人的生活、數十座城鎮的興衰。這就是運河,這就是運河的城。或許,只有江南可以倖免於難。

▲臨清貢磚磚窯

江南市鎮:花開彼岸天

歷史上的江南,曾泛指長江以南,但在大運河視野中的江南,則是明清蘇州府、松江府(今上海市)、常州府、鎮江府、杭州府、嘉興府、湖州府和太倉州,合計七府一州。

宋元全國經濟重心南移後,江南成為全國經濟最為發達的區域,也是為京城輸送漕糧的主要產糧區。江南運河如同一根絲線,將這些城市如珍珠般串連在一起。

江南地區本就天然河道縱橫交錯。早在春秋時期,吳越爭霸,越國開修百尺瀆(今蘇州到海寧,進入錢塘江),便是江南運河的先聲。

此外,又有江南運河向東西延伸的其他運河,如西起浙江湖州、東至蘇州平望的頔塘運河,開通於東晉永和年間(345—356年)。

隋煬帝開挖大運河時,將這些河道統一、整合,聯結成緊密的有機體。七府一州下的江南市鎮,得水道交通網之利,遂蓬勃發展。

蘇州府吳江縣(今蘇州市吳江區)在明弘治年間僅有2市4鎮,到了嘉靖年間驟增至10市4鎮,前後不過半個世紀而已。杭州的市鎮,也從明代43個發展到清代86個。

絲綢、棉布、毛筆、茶壺,乃至珠寶、玉器,大量商品通過運河銷往北方。同時,北方的棉花等原材料也輸入到江南。

但是,與前述城鎮不同的是,在運河衰落之後,這些江南市鎮所受到的衝擊,遠不如北方那樣劇烈。

這是因為,北方運河城市經濟基礎薄弱,嚴重依賴於漕運,城市資源也靠運河舶來。而江南市鎮自成一體,漕運並非其經濟的全部,並且當近代上海成為中國經濟中心後,被其輻射的周邊,依然有經濟增長的動力。

▲常州城舊地圖

比如無錫。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滬寧(上海至南京)鐵路動工,四年後全線通車。無錫地處中點,得到了更好的發展,它本是常州府的下轄縣,但卻一躍成為「蘇錫常」的第二位,甚至超越常州。

說到常州,則令人唏噓。快速發展的經濟,雖然令其日新月異,但運河卻因此更加落寞。

運河在常州穿城而過,白家橋、西倉橋(廣濟橋)、文亨橋和惠濟橋,是老常州人念念不忘的運河四大古橋,寬闊的橋洞,曾經有無數漕船、商船駛過。但這些卻已落後於鐵路時代的需求。

▲1982年的廣濟橋,攝影/劉世昭

於是,它們紛紛為經濟讓步:自20世紀80年代始,建於1481年的白家橋拆除重建,單拱先擴為90多米長,再建則長達214餘米。改建於同年的廣濟橋,被遷到了東坡公園。建於1548年的文亨橋,拆除後縮小比例移建。道光年間的惠濟橋,已變為一堆石料,原址被鋼筋混凝土的新橋取代。

因運河而生的城鎮,就這樣花開花落。

▲常州廣濟橋現狀,攝影/周萍

更多精彩內容,快來7月刊《中國大運河》

文章部分內容節選自
《中華遺產》2022年7月刊
編輯: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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