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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丨吳酉仁
每年都有許多遊客,造訪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島和鄰近的中美洲地區,為的是一睹 1000 多年前成為絕響的古瑪雅文明。在歐洲人來到之前,這裡曾經誕生過新大陸最燦爛的文明。
古瑪雅城市在叢林中沉睡了許多個世紀。直到 1839 年,美國人約翰·斯蒂芬斯和英國人弗雷德里克·卡瑟伍德聯手探察,才發現了這個廢墟。斯蒂芬斯和卡瑟伍德兩人一共走訪了 44 個瑪雅古城,發現城裡的建築和藝術精美得讓人嘆為觀止。他們意識到,這絕非野蠻人的作品,而是代表着一個已經消逝的高度發展的文明。今天到瑪雅廢墟觀覽的旅客,肯定會為一個問題着迷:古代瑪雅人建立起了這麼複雜的都市,其文明為何還會隕落?好在,瑪雅文明有文字流傳下來,雖然不夠完整,但還是可用來重建瑪雅歷史。氣候學家和古生態學家也在嘗試從古代氣候和環境變化數據着手研究瑪雅文明。且古瑪雅文化還有不少流傳至今。這讓我們有可能窺見瑪雅文明崩潰的原因。一、瑪雅的自然環境讓我們先從環境層面來了解瑪雅。一提到瑪雅,人們總會想起「叢林」或「熱帶雨林」,其實這是錯誤的印象。瑪雅中心區域離赤道有1000 英里,在北緯 17~22 度,這裡的棲息地可被稱為「熱帶季雨林」——每年 5—10月為雨季,1—4 月為旱季。如果把着眼點放在雨季,或可稱瑪雅位於「季雨林」;如果把着眼點放在旱季,那瑪雅就位於「季沙漠」了。尤卡坦半島從北到南,降雨量漸增,土壤厚度也漸增,北部每年降雨量約 18 英寸,到了南部可能高達 100英寸。因此,半島南部宜於墾殖,可生產大量作物,養活更多的人口。
為了解決水資源問題,生活在南部地區的瑪雅人,人工建造了一些窪地,還改造了天然窪地,在窪地底部塗抹石膏以防止雨水順着熔岩流入地下,使窪地變成一個蓄水池或水庫,將雨季的雨水搜集並儲存起來,供旱季使用。然而,對這類依賴水庫提供生活用水的城市而言,一旦乾旱期持續超過 18個月,居民就會面臨大麻煩。也許,在乾旱期持續這麼久前,他們的糧食儲備就已經耗盡,等待他們的只有饑荒,因為作物生長也需要雨水。
我們常以為打勝仗的關鍵是武器精良,而不是糧食補給。但有一個鮮明的例子可以證明:糧食補給也可能是致勝關鍵。這個例子出自新西蘭毛利人的歷史。毛利人是第一個在新西蘭定居的波利尼西亞族群。長久以來,鄰近部落之間經常發生激烈戰爭。毛利人的主食是甘薯,但產量有限。若戰爭時間拉長或遠征其他部落,戰士必然會面臨糧食短缺的問題,無以為繼。歐洲人來到新西蘭之後,帶來了馬鈴薯。自1815 年左右開始,毛利人的作物產量增加不少,可供給戰士好幾周的糧食。結果,從1818—1833 年這 15 年間,從英國人那兒獲得馬鈴薯和毛瑟槍的部落就可遠征幾百英里,打敗那些沒有馬鈴薯也沒有毛瑟槍的部落。毛利人的戰爭因引進馬鈴薯才得以突破。相形之下,瑪雅人的戰爭便受到玉米產量的限制。
此外,瑪雅所有的陸上運輸都必須依賴人力,也就是靠挑夫來運送。如果你派一名挑夫背一袋玉米隨軍隊前往戰場,那麼來迴路途中挑夫的糧食也要靠這袋玉米,剩下能給軍人吃的已經不多了。路途越遙遠,剩下的玉米就越少。行軍時間在一周以內也許還可以,再多幾天的話,派挑夫為軍人背玉米或送到遠方的市場,實在划不來。因此,鑑於瑪雅農業生產力低,加上無畜力可用,行軍的時日和距離都有嚴重限制。
這種限制,或可解釋瑪雅社會為何一直處於多個小國或城邦互相征戰的局面,從未出現大一統的帝國。很多瑪雅城邦的人口數為 25000~50000(實際的人口數目,目前考古學界未有定論),沒有一個超過 50萬人。城邦也都不大,從宮殿出發,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只需兩三天就能走到盡頭。從一個宮殿的高處,甚至有可能望見鄰近王國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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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雅文明修築的金字塔
三、瑪雅文明的興盛與衰落現在我們來簡單回顧瑪雅的歷史。瑪雅文化屬於古代中美洲文化的一部分。瑪雅和其他中美洲社會有很多共通之處,不只是擁有東西的相同,缺乏的東西也相同。
瑪雅文明的許多要素,是從古代中美洲其他地區傳入的。古代中美洲的農業、城市和書寫系統都源於西部或西南部的河谷和海岸低地。玉米、豆類和南瓜也是在那裡被馴化。兩種相輔相成的曆法——一年 365日的太陽曆和一年260日的神歷,也源於瑪雅以外的地區。古代中美洲文化沒有金屬工具、沒有滑輪等機械,也沒有輪子(有些地區把輪子當成玩具而非工具)。他們的船沒有風帆,沒有可以運貨或拉犁的家畜。所有瑪雅的神廟,也都是使用石器或木質工具,以人力打造出來的。在瑪雅地區,村落和陶器的出現時間約在公元前 1000 年左右或更晚,堅實的房屋出現在公元前 500 年,書寫系統出現在公元前 400 年。古瑪雅文字可見於石頭或陶器上雕刻的銘文,總計約有 15 000 處,記錄的儘是國王、貴族和他們的豐功偉業未有隻字關於平民。瑪雅文明所謂的古典時期,約從公元250年左右開始,最初的國王登基,出現第一個朝代。研究瑪雅文字的學者從石碑上的銘文中識別出了幾十個文字,每個都集中出現在特定的地理區域,後來才發現原來這些文字跟朝代和王國的名稱有關。每一個瑪雅王國的國王都有代表自己名字的象形文字和宮殿,很多貴族也有自己的銘文和宮室。瑪雅社會的國王有如最高祭司, 能觀測天象,根據神歷祭祀天神,以期為人民帶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王以天神的後裔自詡,因此宣稱自己能呼風喚雨。由此可見,君民之間有一種不言自明的條件交換:農民願意把玉米和鹿肉獻給國王和他的臣子,為他們修築宮殿,讓他們過着富貴奢華的生活,而國王則要保證農民豐年稔歲。然而,如果大旱來臨,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國王失信於民,其王位也就岌岌可危。從 250年開始,瑪雅的人口數(從可考的房屋遺址來推算)、石碑和建築數、石碑和陶器上銘刻的長紀年曆年代數目幾乎呈指數級增長,到8 世紀達到巔峰。然後,這三個複雜社會的指標在 9 世紀開始一路下滑,意味着雅古典時期從燦爛走向黯淡。
以房屋數目來計算,科潘的人口增長從 5 世紀開始直線攀升,到 750—900 年,人口最多時約有 27 000。科潘的書面歷史始於426 年(根據瑪雅長紀年曆),後來的石碑銘文也曾追述蒂卡爾和特奧蒂瓦坎貴族的造訪。為國王歌功頌德的石碑在650—750 年大量出現。700 年之後,國王以外的皇親貴族大興土木,紛紛建立自己的宮室。到 800 年,這樣的宮室約有 20 座,其中的一座有 50 棟建築,可容納 250 人。由於貴族人數眾多,加上國王及其隨從,農民的負擔必然很大。科潘最後的大型建築約興建於800年,有一處尚未完工的祭壇,上有國王之名和長紀年曆年份,推算起來是 822 年。
針對科潘谷地不同居住環境的考古調查研究顯示,最先開墾的土地是谷地中最大的科潘地,然後是谷地中其他 4塊地。當時人口已開始增長,但丘陵地仍無人居住。為養活不斷增多的人口,谷地必然施行集約農業,或將休耕期變短並採用一年二熟制,或 許還有灌溉系統之助。
到 650 年,丘陵上的斜坡也有人住了,但這些丘陵地的開發不過只有 100 年的光景。科潘丘陵人口最多時約占全科潘人口的41%,然後這一占比逐漸減少,最後人口又集中在河谷土地。人口從丘陵回流到河谷的原因為何?科學家對谷底建築的地基進行考古挖掘,發現這裡的土壤在 8 世紀堆積了很多沉積物,顯示山坡已有土壤侵蝕的問題,或許土壤肥力已經流失。丘陵貧瘠的酸性土壤被沖刷到河谷,覆蓋了原來肥沃的土壤,河谷的作物產量因而降低。最後,古瑪雅人不得不放棄丘陵地。事實上,現代瑪雅人也遭遇同樣的問題,丘陵土壤的肥力很快就耗竭,無法耕作。
丘陵土壤侵蝕的原因很明顯:丘陵樹木被砍伐殆盡,下面的土壤就得不到保護。人們通過考證花粉樣本的年代,證明丘陵斜坡上方原本有一片松林,後來全被砍光了。這些砍伐下來的松樹大部分用作柴薪,剩下的則用於建築或製成灰泥。前古典時期的瑪雅遺址的牆壁常塗上厚厚的灰泥,為了生產灰泥,必須大面積地砍伐山林。
科潘丘陵地在有人入住之後,人口直線上升,但後來人們放棄了這裡的土地,這意味着原本依賴丘陵生產作物的人口,現在也不得不依賴那 10平方英里的農地上生產的糧食。這必然導致僧多粥少,農民為了搶奪最好的農地,甚至只是為了搶到土地,衝突四起,正如現代的盧旺達。科學家通過研究從科潘遺址出土的數百具骸骨,發現當時的人們存在疾病和營養不良的問題,如骨質疏鬆等。這些骨骼研究顯示,650—850年,科潘居民的健康情況日益惡化,不只是平民, 貴族也如此,當然平民的健康狀況更糟。
由於科潘王在大旱之時未能喚來及時雨,農田乾裂,面臨絕收,大禍也就降臨到他的頭上。這或許可解釋何以822 年不再有科潘王的記錄,其宮殿更在 850年左右被焚毀。
從遺址出土的黑曜石碎片年代來判斷,科潘總人口數逐漸減少的情況很明顯。950年,科潘估計仍有 15 000 人,約是巔峰時期 27000 人的 54%。此後,人口繼續凋零,到 1250年,科潘谷地已無人跡。後來再出現的森林樹木花粉顯示谷地已空無一人,森林終於得到再生的機會。
五、上千萬人口消失在了歷史深處
從科潘的變遷,可以見到瑪雅文明隕落的端倪。
當然了,瑪雅文明的崩潰很複雜,每個城邦都有各自特殊的情況,不可一概論。但有一個明顯的事實不可否認:公元800年後,瑪雅人口消失了 90%~99%,特別是以往人口稠密的南部低地幾乎沒有人跡,國王、長紀年曆,以及其他複雜的政治和文化體系均消失不見了。這時期的瑪雅,遭遇的不只是人口消失,還有文化的失落。這個輝煌的文明驟然而逝。
除了人口擴張引發的環境惡化,戰爭與乾旱可能是導致瑪雅文明隕落的另外兩個因素。長久以來,考古學家相信古代瑪雅人性情溫和、愛好和平。但現在我們已知道,瑪雅在古典時期崩潰之前,烽煙四起,戰況格外激烈。這是基於近55年來考古研究得到的證據:在多個瑪雅遺址周圍挖掘出大型的防禦工事;石碑、花瓶和 1946年在波南帕克發現的舉世聞名的壁畫上都栩栩如生地刻畫了戰爭和俘虜;瑪雅文字被破譯,其中許多被證明是為皇家歌功頌德的銘文。瑪雅城邦之間的戰爭,除了為爭城奪地,也會俘虜敵方君王,科潘王拉胡恩·烏巴·卡威爾(今天的瑪雅愛好者更熟悉的譯名是「十八兔」)就不幸淪為階下囚。瑪雅的石碑和壁畫上就刻畫了對待俘虜的酷刑,叫人慘不忍睹(例如,把手指拉到指關節脫臼、拔掉牙齒、用利刃切除下巴、切掉嘴唇或指尖、拔掉指甲、將針刺入嘴唇等),後來更出現以俘虜獻祭的殘酷做法(如將俘虜的手腳捆綁成球狀,讓其從神廟的階梯上滾下去)。瑪雅的戰爭,有記錄的可以分為如下幾種形式:不同王國之間互相討伐;王國中的某個城市發起反抗,藉以脫離王國的控制;篡位者掀起的內戰。這些事件的主角是國王和貴族,因此石碑上多有描述。至於平民間的暴力衝突,顯然更常發生,只不過石碑上不予以記錄。由於人口過剩、土地有限,為搶奪土地,平民之間必然時常暴力相向。另一個導致瑪雅文明傾頹的重要因素,是反覆發生的乾旱。研究人員採集了瑪雅湖泊底部的沉積物柱狀樣本,以了解當地的乾旱情況和環境變化。從事花粉研究的科學家,也藉由湖泊沉積物樣本分析以了解當地森林砍伐的情況以及土壤侵蝕的問題。氣候學家和古生態學家得知:瑪雅地區從公元前 5500—前 500年都相當潮濕。接下來,公元前 475 年—前 250 年出現乾旱,這是在瑪雅前古典文明興起之前。公元前 250 年之後,由於氣候再度變得潮濕,也許正促進了前古典文明的萌芽與茁壯。但在 125—250 年之後,再度出現大旱,前古典時期的埃爾·米拉多爾等城市因此衰頹。之後,氣候又變得潮濕,古典時期的城市如雨後春筍般一一興起。600 年左右出現短暫的乾旱,致使蒂卡爾等城市衰亡。最後,在 760 年左右,近 7 000 年來最嚴重的乾旱降臨,在 800年左右旱象更達到高峰,科學家懷疑這就是瑪雅古典時期走向崩潰的原因。由於河流會把沖積物帶到離海岸不遠的海洋盆地,沖積物每年都會在海岸盆地形成沉積層,這讓科學家能更精細地研究每一年的降雨量差異,藉此發現 800年左右出現的大旱其實有 4 個高峰:第一個較不嚴重,發生在760年左右,持續約兩年時間;第二個發生在 810—820 年;第三個則發生在 860 年左右,持續 3年;最後一個發生在 910 年左右,持續 6 年。4 個高峰時期的乾旱程度逐漸加劇。理查得森·吉爾在書中論道,從瑪雅各個主要城市石碑最後出現的年代來看,崩潰的發生皆圍繞着三個時間點,即 810年、860 年和 910 年,和上述大旱的高峰期吻合。當然,每次乾旱降臨,各個地區的旱象會有差異。所以,儘管瑪雅連年大旱,但不同城市走向崩潰的時間各不相同,而且一些有天然井、人工井和湖泊等可靠水源的城市還是得以倖免於難。其中,受影響最深的是南部低地。原因是:其一,此地人口最為稠密;其二,這裡地下水位距離地表過遠,民眾汲取不到地下水,也沒有天然井或人工井可用,只要不下雨,生活就難以為繼。在大崩潰過程中,南部低地的人口少了 99% 以上。例如,在黃金時代,佩滕中部有 300 萬 ~1 400 萬人之多,但在西班牙人來到這裡的時候,只剩3 萬人。1524—1525 年,西班牙大將科爾特斯率兵經過佩滕中部,此地已是一片荒涼,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難以取得能果腹的玉米,因此差一點餓死。那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人何以消失?或許,瑪雅南部低地的民眾見此地不可留,於是前往有天然井和人工井的尤卡坦半島北部。然而,這種數百萬人大規模遷徙的事件已不可考。當然,因為當時資源短缺,難免會有餓死、渴死或互相殘殺的情況。在大災大難的年代,出生率和兒童的存活率也比較低,人口的銳減也與死亡率的升高和出生率的下降有關。(來源:騰訊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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