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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蕭條的巨富長

也見證了上海的甦醒


這個春天,北京人於夫在上海成為了一名蹬着自行車的外賣騎手。

在此之前,他是一名脫口秀演員,在上海生活了6年,人稱「Fu大爺」。

主持人介紹他上台時,給他貼的標籤是「在北京罵上海人在上海罵北京人」的老北京。

而他送外賣的初衷,是為了積累素材寫段子。沒想到正好遇上上海疫情封控,稀里糊塗成為了這座城市難得的自由人。


這段時間,他每天騎車60公里,經過富民路、武康路、安福路……把梧桐區兜了個遍。

每次出門,他都會隨手記錄下當日的街景,拍成視頻發在網上,受到了空前的關注。段子還沒開始寫,人先火了。

透過他的鏡頭,我們看到了靜默中的梧桐區最真實的兩個月。

以下是他的自述。

01
為了寫段子註冊騎手
共享單車升級二八大槓

3月中旬的一天,我跟一朋友吃飯,看到他一直在搗鼓外賣軟件。我說咱不都吃完了嗎?你怎麼還叫外賣呢?他說這是給明天叫的,現在運力緊張,得前一天晚上下單,才能在第二天中午吃上飯。

我住在富民路,那時疫情剛開始,街上的酒吧和咖啡館都陸續關門停業了。不過我後知後覺,沒想到事態會這麼嚴重。

我其實一直想寫一套外賣小哥的段子。這個群體的生活衝突性強,和客人、店家、保安之間肯定有很多故事,出段子的幾率應該挺高的。

所以那天聽朋友說完,我心裡就有了一個想法。既然現在外賣缺人,我又想寫東西,不如去申請當騎手,積累點素材。

回來後我註冊了蜂鳥,很快就通過了審核。3月26號,我跑了第一單,還覺得挺好玩的。沒想到第二天晚上,上海就宣布封控了。


我當時壓根沒指望還能繼續跑,囤好了一個月的物資,打算老老實實跟家待着。4月1號,浦西封了,我點開外賣軟件一看,他們給我發了張工作證明,我又有48小時內的核酸報告,是符合出門條件的。

既然手裡有資質,那就別浪費了。從這天開始,我正式上路,全職在上海送外賣。

我不是專業的騎手,未來也不打算長干,所以什麼裝備都沒有,交通工具就是路上的共享單車。第一天我騎了65公里,只送了13單。有時遇到客人買一箱酒或是幾大桶水的,小車筐里放不下,就只能扛着騎車,腳在地上來回蹬着走,特累。

後來我發現,所有外賣里,藥的體積小、距離近,而且對需要的人來說往往非常重要,但因為客單價低,很多騎手都不願意送。打那之後,我就專送藥了。如果有餘力,再順帶接一些小商品、便利店的單子。


其實騎行對我來說沒什麼難度。我耐力好,疫情之前每天早上晨跑10公里。封控期間騎車,就當是訓練有氧和心肺了。不過共享單車太小了,我1米92,根本伸不開腿,第二天膝蓋就疼。

騎了兩三天,弄堂里的鄰居跟我說,咱這兒住了個美國人,家裡有一輛二八大槓,沒準兒適合我。

我聯繫了他,問能不能借他的車,租也行,他很爽快地讓我拿去用了。這輛車是改裝翻新過的,特好騎,對我來說可丁可卯,蹬一天也不會難受。


現在我基本每天騎60公里起步,最多一天騎過80公里,送了40單。一般就是早上7:00從家出發,在梧桐區這一片跑,最遠到過徐家匯天主教堂和中山公園。

剛開始送藥的那段時間,街上沒幾家藥店是開門的,幾乎到處都爆單。系統開了10分鐘,後台就湧進來200多個單子,而等在外面的騎手加上我一共才3個人,根本搶不過來。那時候真感覺到資源被擠兌了,還挺可怕的。

好在後來運力在慢慢恢復,我也沒有那麼忙了,有更多時間可以記錄下這段特殊時期的上海。

02
直面蕭條的巨富長
其實很壓抑

4月3號,我隨手在網上發了一個視頻,是關於我在徐家匯騎着小單車送藥的,沒想到突然就火了。

我對徐家匯很有感情,原來脫口秀有幾個廠牌就在天鑰橋路上,以前我走那個過街天橋,看到的都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結果突然之間,你再到這個熟悉的地方,發現它變成了一片死寂。別說上海人了,我一個老北京看到這種情景,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當時我下意識地想着說點什麼吧,留個紀念,於是就拿出手機,一邊騎車一邊拍了個視頻。結果全網轉發150萬,完全超乎我的意料。

既然大家愛看,我就繼續瞎拍唄。上海自1843年開埠之後,從來沒經歷過這種靜默,我覺得我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情景,都是有必要被記錄下來的。所以這之後我每天都會拍視頻,分享送外賣途中的所見所聞,已經形成習慣了。


浦西剛封控的那幾天,我整個人其實是很壓抑的。走在街上滿腦子都是威爾·史密斯的電影《我是傳奇》:病毒蔓延,紐約變成了一座空城,他白天在城裡找倖存者和資源,晚上在家躲避喪屍的襲擊。

我當時就是這種感覺。馬路上空無一人,到處是鐵柵欄、警戒線,身旁偶爾會有拉着陽性病人的大巴經過。警車在每個十字路口閃着燈,我因為沒穿外賣員衣服,騎的還是自行車,看上去形跡可疑,經常被攔下來盤問。

不過他們從來沒有為難過我,看完我的證明就放我走了。有一次我停在路口,還有警察跟我說,不用等紅燈,注意安全就行,畢竟現在街上已經沒有車了。

那段時間很多人都覺得,我能在外面騎車是一件多自由多爽的事。其實真不是,所有店都關着,出來了也什麼都幹不了。直面這樣蕭條的城市,心理壓力是很大的。

我平時的生活基本都圍繞着「巨富長」,最喜歡這兒的一家西班牙小酒館。店裡布置得很有風情,菜也地道。我在西班牙念過書,每次來這家小酒館,就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一樣。所以疫情前,我下了班經常會來喝一杯,跟老闆聊聊,和朋友聚聚。而現在再也看不到這樣熱鬧的夜晚了。


巨鹿路和襄陽北路的十字路口我很熟悉,有一家很出名的廠牌就在這裡。轉角的襄樂包子鋪,以前只要我一站那兒,老闆都不用問,就知道我要4個包子倆雞蛋,一共12塊錢。不知道下次來吃早餐、講脫口秀是什麼時候。

富民路上的BISTRO11,以前多火啊,我拍過一張全是人的照片。現在都成隔離柵欄了,門口積壓的白色泡沫箱無人清理。


還有延安高架下面,原來走到這兒淨埋冤堵車。現在看着空空落落的,我心想,下次我一定不罵街了。


4月6號,我們樓出現了陽性病例。所以從7號到28號,我一直是關在家裡的。

下一次出門,外套就換成短袖了。

03
梧桐區的生活在重啟

4月29號再上路,上海最美的季節已經到了。

天氣轉暖,梧桐樹葉子都長出來了,地上是細細碎碎的陽光,感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這時候防範區的人開始能出門了,街上零星有人在慢跑、騎車、遛狗,人氣兒回來點了。

人們的心態似乎也在悄然改變。青島路的街面雖然被綠柵欄封了個嚴嚴實實,但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天兒好,大家都把被子拿出來掛在柵欄上曬,花花綠綠的,終於又有生活氣息了。

5月5號,我在路上看到兩個穿白大褂的姑娘,坐在三輪車后座,手裡拎着幾杯奶茶。一個騎自行車的大白路過,還好奇地向她們討教了一番怎麼才能買到奶茶。

路邊的樹下,有一位大姐在跳劉畊宏,特別可愛。


外地前來支援上海的醫護人員陸續回家了,他們穿着防護服,在網紅餐廳Five Guys前合影。

好多餐廳都開始接外賣了。安福路的Baker & Spice門前,等着取餐的小哥排起了長隊。愚園路的Manner,幾大箱咖啡豆堆在門口賣,看上去很壯觀。


不過,那段時間也經歷了不少次疫情反覆。5月9號我騎車經過富民路,看到保羅餐廳那一側,之前拆掉的鐵柵欄又重新安上了。

5月18號是一個重要的日子,五原路、永福路、武康路街邊的警戒線全都拆了。我經常來取藥的烏中大藥房,原來都得翻過警戒線鑽進去,現在終於能平着走進去了。

我和拆警戒線的工作人員聊了幾句,大家都挺激動,說看到這個就有希望了。


安福路的話劇大廈門口,有人在打太極,我們熟悉的上海快要回來了。


5月19號,我路過武康大樓,驚喜地發現這裡幾乎和封控前沒什麼區別了。姑娘們穿着裙子抱着花,像往常一樣舉起手機拍照。

對面的網紅取景地坐滿了人,狗狗們也重新開始social了。酒吧門口,又有了站街邊喝酒聊大天的人。



21號,路上出現了不少簡易的露天理髮攤。購物中心居然傳來了久違的音樂聲,我隔着櫥窗聽了一會兒,挺興奮的。烏魯木齊中路的店雖然都還關着,但人越來越多了。

22號,我騎到國際飯店後邊的鳳陽路。國際飯店雖然還關着門,但這裡有個出風口源源不斷地飄出蝴蝶酥的香味,我實在受不了了,忍不住停在這兒聞了兩分鐘。

日子越來越有盼頭了。下午3點半的武康路,上海話怎麼說來着?噶鬧忙額!傍晚時分的華山路幸福路口,有人在打羽毛球。


大約10天前,我送外賣途中發現了一座機器人咖啡亭,給自己點了杯熱拿鐵。現在又路過這裡,發現如今想喝杯咖啡都得排隊了。

上海的煙火氣回來後,我的視頻被轉發到很多平台,有些評論罵我是「演員」,認為這是假新聞。

我知道目前仍有很多人封在家中,梧桐區可能代表不了這座城市的全部。但我想總得有一個開始吧,就像撕開了一條縫,再一寸寸地打開。我拍下這些發出來,大家看到了,就覺得有希望了,對吧?

04
上海的浪漫和分寸感

6年前,因為公司業務發展的需要,我從北京搬來上海。2020年底,我所在的行業受疫情影響較嚴重,工作空閒了不少,我就開始兼職講脫口秀。

之所以幹這個,其實是因為我從小說話結巴,想靠脫口秀把這毛病治了。不用花錢,說得好還能賺點。

我剛來上海住在延安中路,後來嫌那邊修地鐵太吵了,就搬到富民路上來了。其實這兒的老房子「冬涼夏暖」,住着並不舒服。但我覺得高樓大廈全世界哪兒都會有,而石庫門是上海獨有的。我想體驗海派文化的精髓,就租在這兒了。


我的鄰居們都很有意思。我平時經常會去找弄堂里一個老爺叔,請他教我說上海話。最近我跟着他學了一句老話:「新民夜報,夜飯吃飽,早點睏覺。」這句話疫情期間勸大家少安毋躁在家「屏牢」倒是很合適,有時候我晚上去餵貓,臨走前就會對它說這句話。

拍視頻火了之後,基本上弄堂里所有人都認識我了。現在每天我的視頻剛發出來,就有阿姨轉到我們200多人的團購群里,說Fu大爺今天又發視頻啦。我覺得我的「火」,百分之六七十要歸功於上海阿姨,都是她們幫我傳播的。

作為一個北京人,在上海講脫口秀,難免會涉及一些對地域文化的觀察。

我經常講的一個段子就是上海白領們的中英文夾雜。在我心裡,上海的確是一座洋氣精緻的城市。比如我送外賣時發現,有的人封控期間還在點減脂餐。

這種精緻的本質是對生活的熱愛。疫情期間,我騎着車路過了很多難忘的瞬間:延慶路上的一戶人家,即便在靜默,陽台還是布置得有聲有色,小小的窗戶種滿了芍藥、茉莉,治癒了我的一天;最近逐漸解封的馬路上,有穿長旗袍的阿姐、玩飛盤和滑板的年輕人、坐在自行車筐里的小狗……構成了這座城市浪漫的底色。

5月17日,馬路上的長旗袍回來了

我還很喜歡上海的一點,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不遠不近,分寸剛剛好。而這次疫情更讓我感覺到,上海人其實是很熱情的,有自己表達關心的方式。

浦西封控的前一天,我路過富民路上的小酒吧,看到有老闆把防疫物資放到了自家窗外的吧檯上,供大家隨時取用。

有一天我送外賣時遇到一隻小貓,想給它餵點吃的,但身上沒帶貓糧。結果被那條弄堂里二樓的鄰居看到了,給我扔了一個貓條下來。

一開始我想寫的外賣小哥的段子,更多是關於客人抱怨你送慢了之類。但真實情況是,有時候我遲到了20來分鐘,給對方打電話,人家特別客氣,連連說沒事不着急,還叮囑我騎車慢點。

還有就是我覺得上海人太會自黑了。這段時間我們都還沒寫段子呢,網上的段子就滿天飛了,反應比我們快多了。

這座城市有太多讓我喜歡的東西。解封之後,我就想找一個地兒坐着。武康路,五原路,巨鹿路,長樂路,隨便找一個地兒,就是坐着,看着街上人來人往,我心裡就痛快。

文、編輯/strawberry
圖片來自Fu大爺,經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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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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