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回顧今天是六月最後一天，跟大家聊聊前阿里女員工被侵害案吧。這個案子，前段時間有了最新進展：法院一審判決，張某強制猥褻罪成立，被判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去年7月27日晚，阿里員工周某跟隨上司（有說非她上司）王某文和同事，在濟南某餐廳，宴請合作夥伴，期間初次相識合作夥伴張某。7月28日，周某報警，自稱醉酒後，男同事王某文進入自己下榻酒店房間，希望警方協助查看酒店視頻。當天，周某被警方帶去醫院進行了人身檢查，王某文接受警方調查。8月8日，周某寫的8000字控訴文章，從阿里內網發酵至公開網絡，引爆輿論。當時媒體和公眾普遍認為，阿里女員工出差時被上司強姦屬實，阿里處理不當。再之後，就是各方回應，包括阿里、警方、張某所在公司，以及當事人和當事人親屬。但隨着警方通報調查，輿論反轉，輿論開始認為周某有誣告之嫌，並認為她有不可告人的動機，她因此陷入網暴。根據最新的法院審理查明，張某對周某實施了兩次猥褻：一次是7月27日宴請當晚，在餐廳前台附近及包間內，趁周某醉酒之際實施了猥褻；一次是7月28日早晨7時許，張某到周某下榻酒店房間內實施了猥褻行為。針對第一次猥褻，雙方主要爭議點，是周某是否醉酒，當時的意識是否清醒，以及是否處於「不知反抗」狀態，如果周某意識清醒，那表明她是自願的，因此不存在強制猥褻的情況。根據早前警方發的一份情況調查通報，7月28日7時14分，周某主動與張某聯繫，告知了房間號碼。這一通報曾引發巨大的輿論風暴，輿論一度據此認為，「女方是主動邀約事後誣告」。但根據最新的法院判決，與此前警方通報的調查事實相反，是張某主動聯繫周某：「張某自案發當晚聚餐結束後至次日早上多次聯繫周某、詢問周某住宿及主動設法進入周某房間。」張某家中監控錄像，以及28日他發給周某的微信聊天記錄，都能證明這點。但張某在微信中詢問周某具體房號時，周某也的確準確地發送了自己的房號。而且，根據張某本人的供述，那天早上，周某曾對他明確表示，「不要碰自己」，並在張某詢問想不想發生性關係時表達過：「不要這樣。」另外，張某此前曾親手寫下兩份數千字的「悔過書」，承認了酒後無德犯下錯，並在案發第二天與周某的微信交流中承認前一晚有過親嘴、摸胸和摸腿行為。他的同事也證實，他曾講過，親過、摸過周某。他本人的供述，則更詳細地講述了完整的猥褻過程。只是，在庭審時，他當庭翻供，而且聲稱警方調查訊問他時採取過辱罵、威脅、指供和不實記錄等非法取證手段。他的律師因此做了無罪辯護，他的妻子也在各大媒體平台「鳴冤」，並當庭提起了上訴。除了張某外，該案件還涉及到另外一個關鍵人物，是周某的同事王某文。在周某最早的陳述中，她主要的矛頭，是對準王某文，以及阿里在處理這事時的延誤和不負責。這份個人陳述在網絡發酵後，阿里迅速作出反應，王某文被辭退，永不錄用，王的上級，阿里同城零售事業群總裁李永和和HRG徐昆引咎辭職。但去年8月14日濟南警方發布了一份案情調查通報，否認了周某個人陳述中的「強迫出差」「灌酒」「懷疑被上司強姦」等內容，周某因此從此前受輿論同情，到被輿論反噬、被網暴。依據最新的新聞報道，周某認為這份通報「漏洞百出」，曾嘗試向警方索要說法，未果，她和丈夫兩人因此一度陷入巨大的精神壓力中，都曾想過自殺。接着，去年9月6日，濟南市槐蔭區人民檢察院發布通告，稱王某文實施的強制猥褻行為不構成犯罪，不批准逮捕，僅做出治安拘留15天的處罰決定。這份通報，一方面認定了王某文實施了行政法規定的猥褻行為，但另一方面也否認了他的猥褻行為構成刑事犯罪。周某聲稱，王某文曾在事後通過第三人向周某傳話，希望出60萬將此事私了，不過被她拒絕了。目前，查明的事實是，7月27日晚至次日凌晨，王某文曾四次進入周某房間，其中第二次進入房間後，對周某實施了強制猥褻行為（他的代理律師稱為親密行為），時間為7月27日23時許。另外，也在7月27日23時許，他在網上買過一個避孕套，不過沒用。王某文的代理律師認為，王之所以沒有被追究刑事責任，關鍵就在於王某文送周某回酒店期間，周某在車上曾在王某文脖子上留下「草莓印」（吻痕）。這意味着，周某對王某文有主動親密行為（其律師用詞），而王某文即使後來在房間裡對周某有親密行為（其律師用詞），也應該視為周某主動親密行為的回應，並不違反周某意志，王某文自然無罪。周某也承認了這一「吻痕」，並稱是搞錯了對象，誤把王某文當成了自己老公，而王某文當時也有回應，也親她、摸她了。對此，周某向王某文道了歉。另外，和張某一樣，王某文在警方的調查過程中也寫過一份「悔過書」，承認在周某醉酒的情況下對其實施了親密行為（某媒體用語，悔過書上具體寫的是猥褻還是親密行為，不得而知）。如今，王某文不服治安處罰，提起了行政複議，被駁回後，他又對濟南市政府和濟南市公安局槐蔭區分局提起行政訴訟。另外，他還對周某提起了訴訟，告她侵犯名譽權。所以目前，周某身上背着好幾個官司。除了王某文起訴了他外，曾在阿里內網道歉並引咎辭職的阿里高管李永，也對她發起了訴訟，告她侵犯名譽權。其實自周某維權以來，她的生活陷入了巨大的旋渦里，除了網上鋪天蓋地的謾罵和嘲諷外，她也在去年11月底，被阿里解僱了，理由是她散布「遭高管強姦」、「公司知情不處理」等虛假信息。她為此求助過社會組織工會和婦聯，但得到的回覆是，她必須先證明自己是受害者。目前，各類官司都還在進行當中。如此糟糕的處境，我相信也是她這個受害者意料之外的事。但話說回來，如果她作為受害者需要去思考「早知如此，何必維權呢「這個問題，那我們整個社會又何嘗不需要省思？
書單君的第一個感受是這樣的：一場酒宴，毀掉了多個家庭，可悲又可嘆。其中最核心的東西，我不知道是「酒後亂性」還是「色字頭上一把刀」。總之，它就給人一種「一場沒有贏家又意義睏乏的遊戲」的感覺。在看這個案子的同時，我剛好關注到劉強東那案子，好像也有了最新進展，還關注到另外一個不太出名，但也涉性的案件，說的是湖南省郴州市永興縣婦幼保健醫院院長羅某生，通過外人牽線，打麻將，與該縣煙草公司洋塘鄉煙草站站長劉某文的妻子李某英發展了一段「不正當男女關係」。東窗事發後，劉某文欲與妻子李某英離婚，李某英以死相逼，沒離成，後來兩人跑去與羅某生「談判」。期間，李某英還告訴老公劉某文，時任永興縣人民醫院ICU主任李某珍也曾強姦過她，因此兩人也與李某珍進行了「談判」。結果，羅某生還沒賠錢，就因為罹患癌症留下遺書跳河自盡了。這下，輪到羅某生的親屬不願意了，他們認為羅某生不是因為疾病跳河自盡的，而是受到了劉某文與妻子李某英的威脅，因此去法院提起了訴訟。所以最後，「不正當男女關係」的事還沒解決，當地法院判了劉某文和李某英敲詐勒索罪成立，李某英被判有期徒刑6年、罰金1萬元，劉某文則獲刑3年、罰金1萬元。我當時讀這則新聞時，總感覺像在讀一則荒誕的小說，它跟前阿里女員工案、劉強東案件一樣，給我最大也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在男女關係問題上，真的要潔身自好啊。書單君當然不是那種假道學，只是你我都真切看見了，在男女關係問題上，稍有越界，就會有家毀人亡的後果。男女之間，尤其是結了婚的男女之間的分寸感，就算事前沒有預謀，但在一些特殊場合，比如宴請、醉酒、打麻將、外人撮合的情況下，也是極其容易「失范」的。任何人，都不要高估自己的的自制力或「文明定力」，禽獸與人的距離，也就在一念之間。最好的方法，不是投入到那些風花場合中「考驗」、「鍛煉」自己的定力，而是徹底拒絕和遠離那種場合。人性是真的經不起考驗。第二個感受書單君說出來，可能有人要噴我，但我還是覺得要說下，那就是，在法律面前，要切記男女是平等的，不會特別照顧女性，因此女性在維權過程中，通過捏造、誇大事實來為自己維權的手法不可取。這種手法能取得一時的輿論同情，但不會對講究事實、男女同權的法律認定有任何影響，相反，當執法機關公布事實真相後，輿論反過來會反噬捏造、誇大事實的人。這點，在前阿里女員工案、劉強東案件中，都表現得非常明顯。周某一開始選擇了報警維權，這是對的。但她後來在公司內部散發傳單、內網寫「小作文」維權時，就似乎急躁了點，其中多處內容後來被警方公布的事實「證偽」，包括「強迫出差」「灌酒」「懷疑被上司強姦」等。我們回頭來看，這些內容，是當時她那篇「小作文」迅速「出圈」的原因，但也是後來輿論反噬她的原因。她後來被公司辭退，也是因此。當然，我們再反過來想，如果當時她不寫這個小作文，或者寫了這個小作文，沒有誇大、捏造事實，那她的訴求就一定能得到妥善處理嗎？要知道，她當時就是嫌公司處理太慢、不負責任（這是她認為，未必與事實相符）而寫文、發傳單的。沒有輿論的夾持，掀不起輿論關注，公司會那麼快處理嗎？這也值得打上疑問號。另外，其實從非陰謀論的角度來想，她就算誇大了部分事實，那也可能是她記憶有誤或法律用詞不當所致。所以從這角度來說，對要求周某寫文時百分百準確，也是有點強人所難了。試問，如果你是當事人，你就能保證自己寫的東西百分百準確，百分百與警方後來調查的事實相符嗎？稍有出入，就要被扣上動機不純、誣告、仙人跳的帽子？書單君覺得這種要求對周某這類女性維權者不夠公平。而她如今的困境，一方面是她自己造成的，但另一方面也確實部分說明了如今女性維權之難。（輕噴）當然，收益和風險是成正比的，你利用了輿論風暴的力量，也就要做好承擔被風暴裹挾失控的風險。
書單君第三個感受，跟第二個感受有點相關，就是覺得我們都是「故事體質」的人，而我們都生活在「後真相時代」里。什麼叫「故事體質」，就是我們人類的腦子裡好像都存着一些固定的故事模型，利用輿論的人，只要「激活」這些故事模型，我們就會沿着這個故事設定的模式去看問題想問題。但好多事情，是不成故事的，是碎片化的，本沒有什麼邏輯可言。但因為這些腦海中的故事模型的存在，我們因此常常會無視碎片化的事實、真相，而不由自主地將這些原本碎片化的事實與真相，串成一個一個故事。這不是書單君發明的理論，這個理論來自人類三部曲作者瓦爾·赫拉利。他在書中曾經多次提到，「智人就是一種後真相物種，擅長去創造並相信虛構故事」。比如在他看來，所謂宗教，就是流傳千年，被無數人相信的故事。在《今日簡史》這本書中，他甚至把宗教和假新聞故事對等起來：「如果只有1000個人，相信某個編造的故事，相信一個月，這是假新聞。但如果是10億人，相信某個編造的故事，相信1000年，這就成了宗教信仰，而且會警告所有其他人不准說這是『假新聞』，否則就會傷害了信徒的感情（或引發他們的怒火）。」
不過赫拉利認為，造故事的能力，也是人類能與眾多陌生個體合作的根本原因。比如宗教，通過信條凝聚了民眾，讓他們行善、合作、得到安慰和勇敢起來。當然，虛構故事如宗教，有時候也會導致人們偏執、人群鬥爭。但無論好壞，虛構故事都是人類威力最強大的一個工具。而且對於人類來說，喜歡故事的程度遠遠大於喜歡真相。以阿里女員工被侵害案為例，周某寫的「小作文」之所以引爆網絡，其實是因為她講了一個「女性受男性壓迫而求告無門」的故事，這個故事「激活」了人們腦海中男尊女卑的悲慘故事模式，因此瞬間點燃了大眾的怒火，從而造成了現象級傳播。後來警方發了通報，公布了部分真相，當人們發現這些真相與周某寫的故事有出入時，他們又一下子走入了另一個相反的故事模型里，這就是「狡猾的女人玩仙人跳」、「女下屬利用美色整垮討厭上司」的故事。因此，他們從最初對周某的同情，走向對她的圍攻、嘲弄，接着開始同情「被下套」的男性王某文、張某。當時甚至有人化用METOO運動聲援張某，聲稱「今天是張某，明天就是你我」。我朋友圈一哥們，甚至天天辱罵周某，包括攻擊她的長相。也是因為這事，我默默把他拉黑了。所以你看，人類是有多麼喜歡沉浸在自己腦海的故事模型里。張某強制猥褻的事實存在，他從家裡帶了一盒避孕套過去，離開時帶走了周某的內褲，而王某文也曾承認猥褻過周某，他買過一個避孕套，但後來沒用上，而周某的確誇大、扭曲了部分事實，她曾一度表達過不想追究張某責任，反而誤認為王某文對她的侵害更嚴重，但背後也並沒有發現她有什麼陰謀，她想尋求正義的庇護，可維權後，自己的生活也毀了，差點自殺。這些事實其實都是碎片化的，甚至相互矛盾，它反映的僅僅是人性的複雜和反覆，別無其他，串不起一個完整的道德故事。皇帝荒淫無恥，國家崩潰，是兩個事實，但如果你說「皇帝荒淫無恥導致了國家崩潰」，那就是一個故事了。所以故事，就是我們賦予了本無關聯的事實之間想象的因果關係。在無意義的世界裡，創造故事，尋求生活的意義，在事實真相面前，克服故事的誘惑，永遠是成熟的智人需要平衡和鍛煉的能力。所以當遇到前阿里女員工這種事，書單君就時刻提醒自己，注意克制自己的故事衝動，不偏聽偏信任何一方，尤其不要在事實不明的時候，惡毒中傷別人。對於碎片化的事實，如果沒什麼「道德評判」，不說話也是一種美德。-END-
撰稿：書單君
主編：左頁
圖源：《直美和加奈子》、《問題餐廳》部分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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