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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貝小戎

《巴黎評論》的作家訪談一般都談得很長、很深入,偶爾也會發現很尷尬、簡直要進行不下去的情形,一些提問直接被作家給懟了回去:

《巴黎評論》:如果你失心瘋狂,你有想過自己會是何種情形麼?

奧登:我可想象不出變瘋的樣子。我的想象力無法處理這樣簡單的事情。
《巴黎評論》:你的貓叫什麼名字?
奧登:我現在沒養貓。
《巴黎評論》:那摩塞呢?
奧登:摩塞是條狗。
《巴黎評論》:自己的詩裡面,你最不喜歡的是哪首?

英國詩人奧登

《巴黎評論》:你年輕時是個讀書狂嗎?

懷特: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讀書狂,事實上我這一輩子讀書很少。
《巴黎評論》:你也是個畫家。瑟伯以及其他《紐約客》的畫家對於你的繪畫及給《紐約客》畫的封面作何評價?
懷特:我不是畫家,也從沒有給《紐約客》畫過任何東西。
美國作家E.B.懷特

《巴黎評論》:你似乎有點兒躲避文學圈,為什麼呢?

厄普代克:我有嗎?我這不是坐在這裡和你說話嗎?
《巴黎評論》:你不僅是作家,而且是出名的作家,出名有沒有給你帶來什麼不便?
厄普代克:採訪太多了。我能推的都推了,但哪怕一個採訪也太多了。
美國作家約翰·厄普代克

所以,採訪時如何提問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去見一個陌生人,想讓他對你傾吐內心,需要磨練,需要好奇心,需要放低自尊。

前天晚上,我跟馬凌老師應邀在朵雲書店聊《巴黎評論·作家訪談》。書店說,上海要舉辦「深夜書店節」,有媒體想採訪我們,提前告訴了要問的兩個問題:這個活動有何意義、跟讀者一起在今晚交流讀書感覺如何。
這樣的問題已經預設好了答案,完全把採訪對象當作工具人,基本上只能回答說,這個活動太有意義了,太英明了,跟讀者一起活動很高興……可不可以回答得特別一點?比如,「大熱天裡,有關部門會發布高溫預警,提醒市民注意減少外出;舉辦深夜書店節也是一種預警,提醒讀者該多買書、多讀書了。」
《與瑪格麗特的午後》劇照
「在這樣一個熱得令人難忘的夏天,讀了什麼書應該也會很難忘,多年以後,大概很多人都會回想起去書店買書、聽講座的那個遙遠的夜晚……」
我們要聊的《巴黎評論·作家訪談》採訪過意大利學者埃科,他說他喜歡在夜裡讀小說,因為小說給人太多快樂,不能在白天讀,「白天通常用來寫論文和努力工作」。
意大利學者翁貝托·埃科
一般說到夜生活就是酒吧、咖啡館、夜宵、跳舞而不是逛書店、看書,因為晚上看書一般都是在家裡。地理學家段義孚在《浪漫地理學》中說:「(歷史上很長時間裡),黑夜屬於生物性和私人性的領域。這是一個在私密的家庭空間中休憩和娛樂的時間。電燈的出現,終於使人類對夜晚的征服成為可能。一個現代化的大都市無論在白天多麼暗淡無光,到了夜晚,僅按一下開關就變成一個燈光閃爍的肆無忌憚的世界。人們亦是如此,拋下他們白日工作時的麻木面孔,帶上華麗的面具。在電影院和戲院,平凡的生活被屏幕和舞台上的魔幻魅力所取代。」
如果要採訪深夜裡書店的顧客,也許需要預熱一下:您今天看到什麼特別的書了嗎?您跟誰一起來的?您覺得哪些書適合炎熱的夏天裡看?「你感覺如何」是非常懶、非常無效的提問。美國記者約翰·布雷迪在《採訪技巧》一書中說:「採訪是一門禮尚往來而又短兵相接的學問,它首先要獲得信任,然後才能獲得情況。但是在急於求成的採訪中,這兩者往往處理得不當。記者要麼急於取得採訪對象的信任,結果使得對方自視甚高,要麼毫不動之以情而一味索取情況,結果適得其反。米切爾·阿倫提出了『您有何感想』在廣播電視中濫用的情況和弊端。」

《聚焦》劇照

採訪時提的問題有兩種,漏斗型和倒漏斗型,漏斗型就是先提比較籠統的問題,然後收攏,集中在一個話題上。這種採訪形式適合那些善于思考、有創見的人,他們可以在記者示意的範圍內自由發揮,暢所欲言。如果每個問題都太具體、太直接,寫出來的稿子就只能反映記者的先入之見。
倒漏斗型採訪是先提緊扣主題的具體問題,然後擴展到比較籠統的問題。適用於採訪很坦率、有口無心的採訪對象。在採訪孩子時,如果問他一個籠統而又俗套的問題,「你有雄心壯志嗎?」他也許就被難住了,可以問「你想在學校里得全優嗎?」
怎樣判斷該用漏斗型還是倒漏斗型呢?一般來說,只要採訪對象很自在,也善於言辭、敏于思考,就可以提範圍大一點、比較籠統的問題,如果他拘束不安,就得提具體的、容易講清楚的問題,讓他先安定下來。
記者應該以豁達開朗、審時度勢的氣度去採訪,不去評價他採訪的對象,而是等待採訪對象評價自己。採訪成功與否更多地取決於記者提問時的氣度,而不取決於問題本身。採訪時,如果提的問題沒有水平或比較生硬,採訪對象會認為對方興趣不高,就會緘口不言。問無趣的問題,就會得到無趣的回答。

《雲圖》劇照

採訪對象說話時不要去打岔,不要表示同意或不同意,只消用嗯、明白了或輕微地點一下頭,就能促使採訪對象接着談下去。沉默不語作為一項採訪技巧是很有用的。問一個漂亮的問題,等對方回答完畢你再沉默三四秒,仿佛你還在期待他更多的回答。對方會感到有點窘促而說出更多東西。

《巴黎評論》採訪卡爾維諾,問:「小說家都是說謊者嗎?如果不是,那他們講述的是何種真相?」卡爾維諾回答說:「小說家講述的是每一個謊言最下面的一點真相。對一個心理分析師來說,你講的是真話還是謊話不重要,因為謊言跟所謂的真話一樣有趣、流利,一樣有揭示性。」
比較見功力的提問是,「你的作品在現實主義和幻想的模式中來回往返,這兩種模式你寫起來一樣開心嗎?」、「你的作品的主題是人們在混亂中努力做到有條理,尤其是《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

《大衛·戈爾的一生》劇照

採訪時要禮貌,也要緊追不捨。菲利普·羅斯說,他年輕時很有攻擊性,但也容易被人攻擊,「25歲時我們都容易遭受攻擊,如果被人發現你的命門。」記者追問:「你的命門在哪裡?」他說:「哦,和所有自認為初露頭角的文學天才都差不多。我的理想主義。我的浪漫傾向……」

排版:耿耿/審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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