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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月 3 日我們在 1701 RECORDS 線下空間舉辦了硬地沙龍獨立音樂系列對談的第三期,現場邀請到了三位嘉賓,分別是野外合作社樂隊主唱王海洋,活塞 Livehouse 主理人、和光同塵藝術館館長曹量先生,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傅元峰老師。

活動當日,三位老師與現場觀眾就「Homeless」這一主題展開了對話, 接下來我們將以文字形式毫無保留地與大家分享本場活動。


*以下內容由現場錄音整理


HOMELESS
硬地沙龍 第三期·野外合作社
現場回顧


劉璐:

這是 1701 RECORDS 線下空間的第一場活動,也是硬地沙龍獨立音樂系列對談的第三期,我們為大家邀請到的是南京迷幻搖滾樂隊野外合作社,今年是野外合作社成立的十周年,他們將帶着「Homeless「的主題開啟樂隊十周年的全國巡演。所以在巡演出發之前,我們邀請到了樂隊,與南京大學教授傅元峰、活塞 Livehouse 主理人曹量先生進行對談,聊一聊樂隊的創作,以及作為創作者立於無家可歸之處的思索,還有一些大家感興趣的問題。

那首先我想問一問傅元峰教授,傅老師最開始是怎麼了解到野外合作社這個樂隊的,是以什麼樣的角度開始關注他們?

傅元峰:

事實上,我在南京生活了這麼多年,一直在尋找南京,尋找南京的方式有走入南京的大街小巷、走入南京的景點、走入南京的歷史、走入南京的高等學府。我就是在一所大學教書,最近我發現南京,尤其是在歷史當中的面目,十分的模糊,當然在歷史學家那裡、文獻學家那裡非常清晰。然後我就想,南京,如果它保存着生命屬性,有活力、有它的當代性的話,那麼它應該在哪裡?因此去關注一些詩人,(去)看在南京生活、工作的一些畫家的作品,也聽一些南京的獨立音樂。在這個時候了解到了野外合作社和王海洋。在這個過程當中,我一直被海洋的《颱風Ⅱ》當中的一句話(歌詞)打動,他說:「不是每一個城,都可以在歌唱中活下去。」

所以聽野合和南京的其他獨立音樂作品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南京活在歌唱中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麼?所以恰逢野外合作社「Homeless」的這個主題的演出,這個主題本身就擊中了我,那麼也應和了我對於《颱風Ⅱ》的這個唱詞所發出的一個探尋的旅程。所以我覺得我對於野合的關注將是持續的。

那現在我就開始往下進行了。因為現在我從劉璐的一個問題的回答來到了一個類似於主持的位置。在前不久,當我意識到,九十年代末到現在的南京的獨立音樂,他們在暗黑當中飼養着一座南京城的時候,我是非常震驚的。

我也是和海洋才認識不久,我們到上海路的一家酒吧去喝酒聊天。沒想到那個烏合酒吧的老闆,她就是一個南京的獨立音樂的粉絲,我們聊到了很多,我非常地震驚。他們對於野合、對 P.K.14、對七八點有非常敏銳的判斷力,所以我感覺到我到現在為止才僅僅揭開了這樣一個城市的面紗的一角,其實我更喜歡在獨立音樂當中所飼養的南京城。所以今天我覺得也是我們為這樣一個可愛的城市揭幕的時刻,所以剛才在門口大家排隊進場的時候,我非常感動,我覺得獨立音樂對於南京的餵養已經顯示出來了它的一些東西。所以我很想聽海洋聊一聊,因為他本身就是南京的獨立音樂發展的一個見證者,他本身也是南京一個本土樂隊。

王海洋:

呃,見證者,我應該還算年輕,是吧?(觀眾笑),就是參與者和經歷者,然後從十年前(2012 年),在南京做野外合作社到現在。十年的這個(過程)反正也是經歷了很多,從最開始我經歷了那個時候古堡,然後 61、後來的斑馬,這些 Livehouse,再到後來的歐拉、現在的 1701,經歷了很多,從最開始的從無到有,就是在南京這種小的所謂當時地下的 Livehouse 去演拼盤,然後給樂隊做暖場,然後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演到現在。

我覺得南京就是很人文的一個城市,甚至我有時候覺得它的人文氣特別重,大家可能都不不太像成都那樣,一個新鮮的血液的那種(城市),大家都是很人文氣息的那種城市。

所以以前我在先鋒參加很多活動的時候也是一樣,就是感覺大家都是關注偏人文這一塊,詩歌啊、思想上的一些思考吧,對,所以我覺得在南京做樂隊有它非常有意思的地方,我身邊很多做樂隊的人,他們都會去思考,都會去想生活是什麼樣,或者說你嚮往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更加)內容化,所以呢我覺得在南京做樂隊,大家都會偏重于思考這一塊。

然後搖滾樂對於我來說最大的魅力就是在於它的反思和它的不是那麼配合吧。對,就不是那麼配合主流這一塊,所以我覺得南京這個城市,它的氣息和搖滾樂的就分不開,就這樣。


傅元峰:

從我高亢的開場到王海洋低沉的回答(觀眾笑),這裡邊可能有一個難以跨越的一道溝塹。但是他低沉下來之後,我就感覺到獨立音樂所表達的南京,其實是地下的、屬於黑暗之中的一種很神秘的存在。

那麼現在大家對於南京的這段歷史的追溯,往往會關注到 97、98(年)的時候,有吳宇清,他實際上也是一個詩人——外外(吳宇清筆名)。外外前兩年已經去世了。那麼外外(吳宇清)對於七八點的關注,一直跟隨着他們,請他們吃飯、然後在電台里宣揚他們,最後做他們音樂的小樣。那麼七八點樂隊它的存在,還有野外合作社的存在,都讓我思考一個問題,就是一支獨立音樂的樂隊,它是一個獨立承載者,他們和家之間的關係。

那麼七八點樂隊在南京的真正存活,是當時南京地下的防空洞,所以我在講南京城市空間的時候,讓學生們去調查南京的防空洞。七八點樂隊與南京防空洞的一種空間連結,它揭示了這個城市的一些文化的脈絡。

那麼 P.K.14 在 2019 年的時候,在歐拉有一個跨年的演出,實際上還和七八點有一個合作,好像唱了一首叫《快》,就是歌中有一句「別打開我」。這種「別打開我」的孤絕,它實際上是一種家的意識。好像獨立樂隊他們是一群流浪者,但我覺得其實沒有什麼人比他們更需要家了。首先是需要一個排練的地方,所以請海洋給我們介紹一下你們樂隊的排練場所。


王海洋:

我經歷的排練室就是張府園,防空洞我確實也沒經歷,因為那個因為我還年輕(觀眾笑),我經歷最早就是張府園,張府園那個時候也是在一個什麼酒店的地下,下去的時候基本上我對那個地方只有一個印象,就是特別像水簾洞,它兩邊會一直往下滴水,你要踩着水坑裡面墊着的很多那種石板才能過去,還有很多異樣的味道就不說了,嗯對,就是在那邊排練,然後之前是南京曲佳,也是對南京搖滾樂非常重要的一個人,他做的排練房叫笑陽,我們當時都在那邊排練,從 12 年大概排了有將近四五年的樣子。

反正那個時候覺得也特別有意思,我當時住在江浦,在南京工業大學那邊,每次都是坐着一趟漢江線的公交車,到鹽倉橋,然後從鹽倉橋再到市區,也就覺得那個時候很有意思,但是你現在讓我再坐這麼遠的時候,我可能就不願意了,對,就是比較有意思吧,大家都是在那種髒亂差的那種環境中滋生出來的。

傅元峰:

這是開場曲優越的嘈雜,那種雜亂、那種角落感,你會感覺到它實際上和我們生命所依附的那個真正的空間,有的更多的時候它好像不是我們的家庭,而是我們的居室,甚至是居室當中的一個角落。

所以《優越的嘈雜》,我覺得其實也是一種搖滾精神,在這個歌曲里,當然歌詞的表達可能有另外的一些深意。除了排練場所之外,其實我們為獨立音樂的存在找家鄉的話,那麼他們的呈現場所,像 Livehouse,我覺得也是他們情之所系、家之所在。

今天到場的嘉賓曹量先生,他是無錫的活塞 Livehouse 主理人。我和他交流發現,他(做活塞)是從來不賺錢,只賠錢的。那麼他是以什麼樣的一種精神力量和什麼樣的財力的來源,支撐活塞到了今天。據說租期已經到了,活塞現在也面臨着一個不確定的命運。所以曹量先生心裡可能也有一種「Homeless「的情緒在縈繞着他。

另外他也是舉辦了 12 屆江南民謠詩歌節的主創者,也是依靠一種我們難以想象的精神力量。野外合作社就參加過第 10 屆的江南民謠詩歌節。當然他個人往裡的經濟投入,也是我們普通人難以想象的。他一邊瘋狂地賺錢,一邊往這個無底洞裡去填塞。我覺得支撐他的不僅僅是物理意義上、空間概念里的家園。所以就當下全國各地 Livehouse 共同的經營處境,還有關於民謠詩歌節的一些想法,我們請曹量來給我們分享一下在這方面他關於家的感受。


曹量:

今天能坐到這裡,也跟前幾期的硬地沙龍分不開。最早硬地沙龍的起源正如剛才傅教授所說,活塞 Livehouse 在無錫開了八年,面臨要搬遷或者無家可歸的狀態,所以想將硬地沙龍作為一個紀念活動,做八期關於這個獨立音樂的紀念活動。

然後做了頭兩期,後來一個機緣,就是在南京和 1701 聯合把第三期辦了。第三期也是一個很好的機緣,正好趕上野外合作社馬上進行新一輪的全國巡演。

傅教授剛才說的關於場地經營的問題,這個從我角度來說,我覺得不能去找任何理由去搪塞他為什麼做不下去,因為畢竟在中國也有把場地做得很好,比如說 1701,對吧?

我覺得集中精力做一件事非常重要,可能我的精力比較分散。但是還好一直有能力去支持場地的運營,我有其他行業可能來彌補一下這個場地。

傅元峰:

1701 的所有的裝修就是曹量先生的公司完成的。

曹量:

在這樣的行業內有人把事情做得非常好,有人做的可能就像我現在要面臨的這種無家可歸的處境,可能也是有他一定的緣由。我剛才看了這個場刊上傅教授寫的前言最後一句話特別好,他說「囚禁還在,但我們已經擁有讓它消失的可能維度」,這也能解釋我們剛剛說的話,類似於這種不好的條件,限制你繼續往下走,這相當於一種囚禁。但是你還可以通過更高的維度實現生命的再構。

我跟海洋最早其實接觸還是通過無錫的朋友黃佳詩介紹認識,我們在江南搞了十幾年的民謠詩歌節,至於為什麼邀請野外合作社,因為我們活動的前綴是「民謠」,好像野外合作社跟「民謠」有點不搭界,但是活動的後綴是「詩歌節」。所以我們之前請過很多搖滾樂隊,比如舌頭樂隊、梅卡德爾,他們看似都跟民謠無關,但他們都跟音樂相關、都跟詩歌相關。我身邊有一大波特別優秀的詩人,我們會討論中國音樂人創作歌詞的文本性。

我認為海洋的那個歌詞,非常富有詩性了,而且我認為他的《復活》那首詞可以排到我自己心中全國最牛的音樂人至少前三。那個詞寫的太美太棒了,很有震撼力。

當時我們從詩歌的角度出發,邀請野外合作社參加我們的詩歌節。我記得那是個陰天,正好雨停,在演出的時候有大水塘還有鴿子,特別戲劇化的場景,特別有意思。

我自己做 Livehouse 的,接觸的樂隊也特別多。現在越來越多年輕的樂隊,他的影響力號召力越來越大,但樂隊的文本性越來越丟失。大家在一起很熱鬧、很嗨、很有意思,但是你細推他的歌詞文本性的話就差得太遠,所以說像這樣一批優秀的音樂人和樂隊,在這種文本性逐漸逐漸在樂隊中消失的年代,這更顯得難能可貴。

傅元峰:

謝謝曹量的分享。剛才他談到了文本性,我覺得野外合作社對文本性的投入是毫無保留的。我注意觀察了一些國內外的搖滾樂隊,我發現有的樂隊詞曲創作者同時也是詩人,他們的歌詞和他們的詩,有的是不分彼此,有的是保持着潔癖。創作者認為可以放在公共性區域的部分,就會進入一首音樂作品成為歌詞,而私密的部分則放在詩集裡面。

我覺得這可能是也有他們的差異性。前不久我 P.K.14 的楊海崧聊天,因為我剛讀他的一本詩集叫《生活筆記,以及我們如何找到被拒絕的幻覺》,一個很長的詩集名字,我問他這本詩集當中有沒有一些內容是你放在歌詞裡的?他說沒有。我說有沒有那麼一兩句話在歌詞裡?他說沒有。我說怎麼有的部分有些似曾相識呢?他說畢竟一個人寫的,可能沒有擋住。然後楊海崧就提到了野外合作社,他說王海洋那樣,我好像做不來,他把他自己的全部,包含私密性的、可以放在詩集裡的部分都投放到一首歌里去了。關於海崧的這個這個說法,海洋有什麼感慨?

王海洋:

嗯,對。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眾人笑) 無論歌詞寫得多麼好,或者是多麼會寫歌詞,但基本上大家都會做修改,因為他要考慮律動、節奏性、工整性,都會因此做一些改動。歌詞沒有詩歌那麼自由。

曹量:

我們還在民謠詩歌節上做過一場主題叫《兩個兄弟穿着灰色的大衣》的活動,主題名是張瑋瑋的一首歌,這兩個兄弟一個是詩一個是歌,我們就討論詩和歌的關係。剛才教授說的,楊海崧沒有把他寫的那些文本滲透到歌曲作品裡,這裡面的對立關係可以請傅教授說一下。

傅元峰:

我感覺那個民謠風格的作品和這個搖滾風格的作品,他們對於歌詞位置的擺放不太一樣。

搖滾把人聲突前,那麼歌詞角色的重要性要遠遠大於更多外在搖滾樂。

這讓我想到鮑勃·迪倫對於披頭士歌詞方面的影響。在遇到鮑勃·迪倫之前,披頭士的歌詞可能比較弱一些。那麼剛才曹量所說的這個兩個兄弟的象徵和比喻,民謠歌詞的凸顯和這個所謂平常的、類型化的搖滾樂歌詞,兩者的立足點和空間,需要不斷地變換調和,有一個交叉站位。

曹量:

我發現搖滾樂的歌詞,就是剛才說咱們鮑勃·迪倫的歌詞,民謠歌詞更具有文本性,搖滾樂的歌詞口語化更多一點,我還蠻喜歡口語化的詩歌,就是你看似它好像不是那麼優美,不是那麼詩性,但是整體看它力量也非常強。

更早些時候,中國好多搖滾樂隊的歌詞,是更偏口語化的,像舌頭、左小祖咒,其實那個力量也很強大。


劉璐:

野外合作社的作品有一個很大的特點,他們的音樂是比較西方的,但是他們的詞是更接近中國的後朦朧詩。

傅元峰:

這就談到歌詞的外文和中文的問題。我對野外合作社的敬意也在這裡,他們可以沒有歌詞,只有人聲。但是只要有歌詞的話,他們傾向於首先選用漢語,這使我想到一支在南京起源的很著名的樂隊,叫重塑雕像的權利,當時在《樂隊的夏天》第二季拿到了總冠軍。他們的音樂當然很好,但我一直在思考重塑雕像的權利,這支樂隊本土性的問題。我感覺到他更多的是一支西方樂隊。關於這一點,搖滾樂當中可以沒有詞,但搖滾樂對於歌詞的着重,這應該是一個特徵。

這一點我也和楊海崧聊過,我說這個沒有歌詞,比如說像惘聞、時過夏末這些樂隊的他們的表達,能不能達到一個古典樂的效果?楊海崧的答案是,不可能超過古典樂。但是我覺得電子音樂的加入,以及音樂理念的現代化,使得純器樂的搖滾作品也有很豐富的表達。關於這一點海洋怎麼看呢?


曹量:

我來緩解一下氣氛,正好有個話題讓我切入。海洋打開看看。我覺得這張黑膠很適合送給他們,這支樂隊是王海洋最喜歡的一支樂隊平克·弗洛伊德,而且這張黑膠是平克最後的一張專輯,中文叫無盡的河流,人都無家可歸。這是平克原班人馬還同在組合時完成的最後一張專輯,也趕上野外合作社巡演即將出發。

王海洋:

謝謝量哥。

曹量:

說到器樂演奏,我要着重問一下。我記得野外合作社的新專輯裡,有很多樂器演奏的歌曲。

民謠詩歌節第十二屆開了一個板塊叫「無字之詩」板塊,是專門給後搖樂隊做的一個板塊,後搖沒有歌詞嘛,野外合作社後期的作品大部分也都是樂器演奏。在這個情況下,我想問問海洋,在這種情況下,是是不是更享受演奏的同時,會不會覺得在那個時刻歌詞是多餘的?

王海洋:

在我看來,野外合作社的歌詞、人聲,對我來說是音樂的一部分,歌詞是解釋闡釋的部分。如果我的能力能達到的話,我肯定是想能做純器樂的演奏,像感恩而死那一代人的音樂。但是也是能力的問題,當然我也喜歡詩歌,所以想寫一些詞,想辦法把它唱進去。所以剛才傅老師說的調和很重要,要不斷地在詞、曲、編曲之間做一個調配。


劉璐:

談到詞歌曲的關係,我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人聲和器樂的關係。野外合作社這支樂隊很注重樂器的部分,我們作為工作人員,會在線上線下收到一些反饋,比如大家會說我聽不見主唱的聲音。

王海洋:

還有人評價說把人聲去掉就完美了。(眾人笑)

比如你聽平克·弗洛伊德或者六七十年代的這些搖滾樂,他們很多都是偏器樂的,包括大門樂隊也是一樣。我並不覺得他是演唱,他其實是在做深度的表達。

比如說像大門樂隊,他們也有一種長篇,甚至比很多長詩的篇幅還要長的那種獨白。但是作品的律動和節奏都是在的,他是融入到音樂裡面,這跟很多詩歌的節奏還不太一樣。

西方人很早就在做這些事情,而且他們就一直都是這樣做的,所以我覺得這挺正常的。

傅元峰:

聽海洋講起大門,我上周在課堂上給學生播放了七八支搖滾樂隊的作品,包括野外合作社的《優越的嘈雜》。我請大家聽完後談感受,同學們把野外合作社和大門聯繫在了一起。這使我想到,莫里森對於歌詞的態度,是比較馬虎和敷衍的,但這種馬虎和敷衍就給像器樂這樣其他的聲音空間和聲音形象留出了生長的位置。

王海洋的聲音在野外合作社第一張專輯裡真切一些,但比較懶散,懶言懶語的聲音形象形成了一個旋律線。

到了後來人聲突前、清晰可辨、親切可感的人聲形象很少出現,所以就出現歌詞萎縮的現象。有的時候歌詞突然很龐大,但在一首歌當中,歌詞龐大的無效性似乎也是一種柔弱的存在狀態。


王海洋:

嗯。是的,就拿剛才量哥送給我的這個平克·弗洛伊德舉例子,他們對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平克·弗洛伊德器樂部分和歌詞部分都是非常偉大的,他們契合得非常的完美。

但你確實不能說是他的詞偉大,還是他的曲偉大,就是在那個點上他們結合得非常好,非常完美。

所以歌詞部分和編曲部分,如果分開的話,其實都不成立。對於我而言,平克·弗洛伊德他們兩個人最後分開了,我覺得這是世界的遺憾,世界音樂的遺憾。分開以後,他們各自在做各自的音樂,雖然分別拿出來也都是頂級的,但是沒有他們合在一起的時候,那樣有宇宙的感覺。

傅元峰:

剛才海洋表達了一個關於樂隊的解體或者成員退出解體、重組的遺憾,平克·弗洛伊德好像保持着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好像一位主要成員離隊以後,其他人還會製作一個向他致敬的專輯。我們比較完美的一個夢想就是有那麼三四個人他們一直組成一個共同體。

前兩天我看到了一本書,關於日本搖滾樂隊的主唱戶川純,她說在搖滾樂當中,朋克樂隊成員之間沒有一個共同體的意識,他們即使在台上也會互相打架。所以這又使我想到朋克打架、戰鬥的美學,何嘗不是一種美呢?

所以我覺得在樂隊當中,各個成員之間的組合關係,它其實也是非常富有戲劇性的、有趣的一個環節。他們的分分合合,有時候造成了一個永遠不能彌補的缺憾,但這本身也可能會促使這個共同體繼續往前邁進來改變自己。

王海洋:

對,但據我了解,朋克樂隊打架就跟我們普通的樂隊喝酒一樣,就是他們的交流方式。

傅元峰:

曹量多年來對於樂隊的範疇很了解。

曹量:

我就是拉架的。

傅元峰:

對,曹量好像是一個愛搖滾的動物,你會發現他對王海洋的這個禮品贈送,很像是給情人送禮物。有時候他送我去高鐵站,他一直要等到電梯門關到一條縫,還用一隻眼睛在一條縫裡看着我。我問他是不是對我有愛情,後來發現他是對獨立音樂的愛情。所以他特別注意樂隊的關係,所以曹量來跟我們聊一聊關於樂隊分分合合的軼事。


曹量:

其實這個挺有意思的,因為每年詩歌節的時候,我們的重頭戲就是大家吃飯,幾桌几十桌在聚餐,什麼事情都能發生,打架是常事,晚上會很精彩。

其實我剛才特別想就剛才那個歌跟詩的表達再說兩句,我個人覺得,包括《無盡之河》的這張專輯,它其實一個即興專輯,是他們在一起玩出來的,實際上它沒有歌詞這塊,我是覺得在真實情感的表達上,文本性容易衰弱,但是它衰弱的同時用器樂來調整,所以這就是離我們本身去表達是每一場演出都是唱的一個歌詞,表達特別會減弱,他沒辦法一直保持自己的狀態。

但是器樂可以完成,海洋不知道我理解對不對(轉頭看王海洋)。

王海洋:

是的,是有那種感覺,非常對。

曹量:

特別是真實情感,因為像獨立音樂人他的情感、歌詞肯定都是發自內心的,就像你每天都對情人說我愛你總會衰弱的,但是可以通過動作(表達),或者比如說他的一個狀態,來代替語言的表達。

所以說就像我們有一次跟狼哥聊了一個話題,大意義上他演出就唱同桌的你,其實人還是容易到一定程度是表達不出來的,但是器樂不一樣,它是有癮的,而且它是兩個反方向的東西,其實文本性的情感表達每一次重複,都是會逐漸衰弱的,但是器樂對它越來越增強了,我是這樣認為。

王海洋:

因為平克·弗洛伊德早期的很多歌也都是 Jam(即興)出來的。這種素材的積累是很重要的,我理解的是比如說他們能出《月之暗面》,或者說 The Wall、Animals 這些專輯,就是因為他們有大量的這種即興的素材,他們有的時候一場演出可能從九十點鐘一直演到凌晨五六點鐘,他們就一直在做器樂的這種(表演),所以像他們的傳記不也寫了,他們其實很多專輯是靠素材拼起來的。所以我覺得器樂它是樂隊每個成員之間,他們互相有一個默契或者荷爾蒙,大家一塊往一個方向去走,而且即興出來的那種情緒,它是有很多生命力在的。

傅元峰:

對,海洋談到了即興,我就想到一個樂隊器樂部分的這種永無止休的自我的一個表達和實現,是吧?每次都是不一樣的,不可重複的。

那麼,如果我們把人聲置於一個旋律線上,那麼(人聲)扮演了一個次要角色,它也可以是相當於一個樂器的角色。另外我也想到人聲到底是不是可以從野合的作品當中請出門外,它現在還扒着門縫在往裡看(笑)。

那麼我想到平克·弗洛伊德他們的這個感覺,他們的即興感好像是橫向生長的一個東西。那在縱向的這樣一個旋律線上,時間有一個推進,但是在橫向上,即興好像給它建房子、撐起一片天空,這個空間是怎樣的呢?這個時候人聲出現了,非常冗長的器樂表達之後,人聲突然出現了,所以它的空間感我覺得就被激活和實現了。

有的時候好的作品也給我這種感覺,而且人聲撤離之後,器樂繼續來維持這種支撐的力量。

曹量:

是的,剛才教授說關於排練房的事情,其實每一個關於排練房的追溯就跟一個樂隊發展史一樣,我很想問海洋一個我從來沒問過其他人的問題,就是因為,還是接着剛才那個器樂和人聲的部分聊,就是你們經常在排練的時候,你肯定排一首歌的話,要反覆的唱,我相信你會不會有那種到最後唱着就不願意唱歌詞,就哼哼兩句過去,大家有沒有這種感覺?

王海洋:

是,這種感覺肯定是有的。

曹量:

就是你重複這麼多次嘛,就是我說的排練不是演出的事,排練你要反反覆覆唱四五遍,就像你剛才說的嘛,文本性很難保持高度的重複,器樂是不一樣的。


王海洋:

器樂它有很多不確定性或隨機性,但是歌詞(不一樣),如果是你已經成型的作品,反覆去排練是很枯燥,甚至(思考了一會兒),嗯對,但是有一句話是吧,排練就是工作,就是職業態度,我們其實看很多西方搖滾樂隊,他們不光是很瘋狂、很實驗,他們同時也很職業,他們做任何的東西,其實首先都是有一個非常好的工作態度,再去做。

所以我覺得我們(做創作的人)包括野外合作社現在也是,我們現在都可能欠缺這一塊,就是你怎麼樣去把它當一個職業的東西去做,然後兼顧着(不確定性),因為我覺得它不影響你去發揮很多即興的東西,它反而是一種認真的態度。所以我覺得雖然是排練,那你很多歌都是,包括優越的嘈雜已經排了那麼多遍了,但也還是不能應付,還是每一遍都要保證它的質量,這樣你在現場去演出的時候,才能夠也能夠保證它非常完整的呈現,因為觀眾都很聰明。

傅元峰:

我還想到就是野外合作社進行過一次非常有趣的一個劇場的實驗,叫《如何在風中》是吧?

對,我也關注到這一個世界,它實際上也可以當做一個戲劇來看,本身海洋在其中就扮演了一個角色,是吧?最後成為醫生,我想到其實我們對於現在的搖滾樂的這樣的一個概念,它其實不僅僅是一個有人聲器樂和現場樂隊的表演,這個舞台表演構成一個獨立的、不與外界交互的東西,它和劇場和觀眾聽眾之間,實際上共同在創造一個文本性的東西,一個複合文本,這非常重要。


王海洋:

尤其這種「浸入式」的形式到中國來,那我覺得「浸入式」它的所有聽眾其實倒不在意說樂隊在台上是扮演什麼角色,或者說我個人扮演什麼角色,我們其實都是在設定一個情境,這個情境是希望觀眾參與進來,比如我去上海看那個《不眠之夜》看了很多遍,當「浸入式」這種形式出現的時候,觀眾就不站在一個評判者的角度去看,當我們去劇場看話劇、去看音樂劇,我們總是站在一個觀眾的角度,那麼我們看完了呢,我們肯定會對它有一些評價,對吧?這場演員演得怎麼樣?這個演員演的好不好?我們總是站在一個評判者的角度去看。

而「浸入式」就不一樣,「浸入式」它是給你自己設定一個角色。如果這個「浸入式」的演出做得好的話,或者說這個劇做得比較好的話,那觀眾就不會站在一個評判者的角度,他會站在一個參與者的角度去思考,甚至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你站在評判者的角度,你很容易去評價對方你演的行不行,或者是說他這個角色為什麼要做出這種選擇?但是當你自己去扮演這個角色的時候,你去面臨這種選擇的時候,那你就有可能體會到他為什麼要這樣去做,就是他沒有那就打破了評判者和舞台的那個關係,我覺得「浸入式」給我最大的魅力就在於此。

傅元峰:

剛才海洋講到的這個「浸入式」,事實上我想起了我第一次去 Livehouse 的一個感觸,因為像我這個年齡的人,進入 Livehouse 的空間是非常害羞的(觀眾笑)。首先因為跳不起來(笑),跨部以下還可以,但是頸椎已經不好了,跟不上,所以有的時候呢就像一個塑像一樣站在這樣一個場域的最後。那麼第一次去的時候,首先要綁一個手環是吧?這是儀式性的一個動作,然後入場之前還在上面(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蓋一個熒光粉的章是吧?啊這個我覺得我的身體,突然在那一刻在與我商量,啊啊這,這怎麼辦?啊這個傅元峰這怎麼辦?(觀眾笑)啊,這裡(又看了看手背)身體被別人使用了,然後這個印章蓋完之後,我覺得一場巫術就已經開始了。

好的樂隊的表演,你會發現它都是一個巫師一樣的一個角色,他像是在整蠱,在催眠,很多非常好的樂隊,我覺得就是讓你真正的進入,忘記自己,然後真正成為一個角色。所以在那一次、第一次的 Livehouse 的一個身體的覺醒,就使我對這個空間上癮,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亞文化區域。


劉璐:

是的,當我第一次意識到傅老師也在現場的時候,我是非常震驚的。我以前有一個很大的誤區,就是我把音樂這個行業想得過於娛樂,也把像傅老師這樣學院派的教授想得過於嚴肅,傅老師打開了我的這一扇窗戶,也讓我知道這兩個行業,音樂行業、包括獨立音樂裡面具有文學性、詩歌性的這些樂隊,他們能被看見能被發現,就是兩個圈子它互通了。傅老師其實是幫助我打開這個通道的關鍵人物。

曹量:

對,先說說傅老師吧,這個太酷了,而且我們硬地沙龍做第一期第二期,這個承上啟下的軟文都是傅教授親自執筆,寫的特別好,就是學術性太強,基本上看不懂那種(笑),非常有深度,我反覆看,每次活動之前我至少看三遍以上才理解,因為要做這活動,我要反覆看別出錯,沒錯(笑)。

關於剛才傅老師說巫術的事,其實我挺有發言權的,因為本身我也是場地方、Livehouse 的主理人,我們每年都會遇到很多樂隊演出,有時候樂隊也會說:哎你們怎麼不幫我們多宣傳宣傳,多賣點票幹嘛的,有的樂隊根本不操心這個事情,馬上票就賣完了。

有時候當然我們也不好意思,比如說這個樂隊來了,這幾個人十幾個人很尷尬,我們為什麼不多賣點票呢?但是後來就回到剛才教授說的一個所謂的你的巫術的功力一樣,那些所有能把票賣完,或者像海洋這種現場,我記得每一場都爆滿那種把所有票賣完的樂隊,真的有他的一些過人之處,他的一些近似巫術的、屬於自己的一個法術的這種感覺,所以說你去細細研究,就像回到開始說有的 Livehouse 你能做好,有的做不好就像我們屬於反面教材做不好那個(笑)。

其實你再研究一下那些能做好(的場地)確實有它成功的一些道理,包括樂隊也一樣,現在像野合這種一出去就一票難求的狀態也是慢慢積澱過來的,最終通過他的一種巫術,包括現場的煽動力和感染力,讓大家都像是睡眠也好或者是躁動也好,它都是(像)巫術的一個最直接的反應。

王海洋:

是的,嗯,順便說一下,我們現在巡演余票還挺多的(觀眾笑),大家多多支持,但是我喜歡歐拉和活塞就是在於我覺得那種地下的野蠻生長的感覺,我不知道如果活塞做好了,它會成什麼樣(觀眾笑),你一進去那一個針頭在那邊立着,太酷了,做好了是不是就得把那個拿下來。


曹量:

其實那次在青島開行業會議,跟惘聞老謝我們討論到這事,就得出這個結論,就是大家都在做千人場萬人或者着幾千人場地的時候,我覺得我可能往反方向上走,特別簡單,就是因為我個人覺得 Livehouse 最早就是好像一個孵化基地一樣,讓樂隊通過這個過程,通過歷練,好多樂隊確實從幾十個人幾百個人甚至上千個人。

其實馬上面臨着我們的場地可能到期就結束了,因為對方確實沒法溝通,就像當時歐拉在太陽宮的狀態一樣,所以我在想,如果真的沒人再繼續做這個事的話,我可能還會繼續做,但我的集中點,就是創造一個孵化器一樣的場地存在,我就要做一個叫活塞百人場場地,就不叫千人場,我覺得挺有意思,就 100 人演出到我這演吧,超過 100 人不要在這演。

所以我覺得這個挺有意思,最初的就是成長,孵化基地就是這個作用,其實因為現在好多場地跟以前場地真的不一樣,以前它更多的是場地的人,現在它是一個機制和機構,但是我覺得機制和機構更好,它是科學的,科學的東西它可以前進,但是我覺得現在其實進的少了,像以前的那種人情味、那種感覺來去來做,包括老場地的感覺。但是無論怎麼說,我可以肯定的說無論我們那個場地,他在不在最後,可能我還是按原來,存在的意義就是有孵化樂隊的作用來做,而且剛才說你說針管那個,因為好多人到活塞 Livehouse 覺得挺地下的,Underground 的那種感覺,很躁,對吧?

因為當初我們剛開的時候,雖然場地不大,最多只能容下不到 500 人,但是當初剛開的時候好多這種場地,因為我自己也就是包工頭嘛,然後自己裝修可能也注重細節,但是當初做的時候,真的是他們認為在國內能排到前三位的小場地,特別精緻,後來確實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或者不認真,導致一個疲軟,漸漸就是鬆懈的狀態,所以說怪不了任何人。

但是我現在在這種經驗中也慢慢的完善自己,可能這種鬆懈和不經意不是輕鬆和自由的表達,其實就是一個不嚴謹的表達,所以說如果再次面對第二次復盤的話,還是要把一些該嚴謹的地方嚴謹起來,就像海洋剛才說的,工作態度本身也是工作的一部分,無論怎麼說,我們如果能繼續,還要把基本的責任能盡起來。

劉璐:

我想到一個很好玩的事情,野合去年巡演的無錫站,當時是在活塞 Livehouse,隔壁就是一個火鍋店,唱到那首《絕對安全》里的一句,「哪裡都有幸福的小火鍋」,然後我們就聞到從隔壁傳過來的濃郁的火鍋味,在這句歌詞的場景中沉浸了,很有意思。

曹量:

所以說最後他們的 Afterparty 都在那個火鍋店解決,上次野外合作社也是,因為野外合作社對活塞(Livehouse)確實一直都挺照顧的,因為每次演出,即使當時無錫還有一個大的場地,野外合作社還是選擇在活塞(Livehouse)。

王海洋:

那…算吧(笑),因為我最喜歡活塞。

曹量:

活塞場地,你說清楚。(觀眾笑)

王海洋:

是,是場地,活塞 Livehouse,然後義烏的場地,甚至包括老酒球會、歐拉,反正我特別喜歡那種野蠻的感覺,就是有沒有燈光調不調音啊,就是就特別好。

曹量:

說的我們好像很草台班子的感覺,哈哈(笑)。

王海洋:

不是,活塞 Livehouse 的聲場是非常好的,補一句啊補一句。就像量哥說的,它不是說我們一定要科學或者其他的,他就是那種 Underground 的感覺,反正對我的刺激是非常大的,所以我特別喜歡在那個(活塞 Livehouse)場地演出,特別好。


傅元峰:

剛才海洋和曹量都講到了關於場地的空間感受,我覺得它實際上是一個空間形象。歐拉當時搬遷的時候,我是大惑不解的,就覺得為什麼放棄這個地方呢?那麼離開這個地方之後,再去 Livehouse 聽還有什麼意思?就這個物理空間上的 Underground的感覺,那麼搬到 1701 以後,我第一次來好像是聽惘聞,聽的時候我感覺到,就是你即使很高的話,有的時候你也可以沉下去,我想到實際上 Underground 是一種精神結構。

我想到野合的作品就似乎保持着一種張力,他雖然說是迷幻搖滾,但他有這種傾向,他可能也不是絕對意義上的迷幻,總保持着一種城市的介入,一種聯繫,所以我就在想這種聯繫的線索是什麼?可能不是父親,對吧?我發現很多獨立音樂的製作人好像都有一種緊張的父子關係,我們在《復活》當中也聽到了海洋的一種自我表達,雖然和解了,但這種和解我覺得不是一種真正的溝通的出現。

那麼做父親的人,在當代我覺得一個思考者還應該繼續去思考,但是獨立音樂的表達他好像有一個移位,可能是兄弟也可能是一個愛情的這樣的一個位置。所以野合的專輯實際上一直都有讓我感覺到愛情的元素,但他們沒有任何一首歌是絕對意義上的情歌。

與此同時他們保持着飛翔,你會感覺到野合的音樂,特別是歌詞的意象當中,有幾個比較重要的部分,一個是風,還有一個就是夢。我最喜歡的野合的作品,不包括這次你們即將要出的新專輯,我已經試聽了其中的五個作品,比你們要幸運的多(看向觀眾笑),很棒,待會我還要講到。此前的作品裡我比較喜歡 148,為什麼喜歡 148 呢?

我覺得 148 當中好像是一個愛情的傾訴,但是你會感覺到這條路是被牽引着的,他一直在這裡不斷拒絕。而被最終引導的那個東西,好像是一種帶有死亡氣息的東西,148 是不是就是「要死吧」的一個諧音(看向王海洋),我意識到這個諧音之後,我帶着這種情緒去聽 148,我會發現有一個(近似於)進步的爬坡的這樣的過程。人生也有一個攀爬的過程,很均衡的往前爬,你可以說它是爬坡,也可以說它是飛翔。這種飛翔是朝着一個死亡之地的,就連野花都拒絕了,野外合作社當中的這種姿勢,我覺得感人至深,不知道 148 為什麼沒有得到野外合作社的強調。

王海洋:

這個啊,我還是接着傅老師的話題,我覺得大家喜歡搖滾樂,其實都差不多,都會有一些結打不開吧,否則我覺得大家不會喜歡上搖滾樂這個東西,所以我覺得大家其實面臨的問題都差不多,可能跟家庭、跟愛人、跟理想(的衝突),感受就是因為孤獨,我們曾經動搖,其實大家都一樣,大家都可能會經歷有那種 148 的感受的年齡或階段,我覺得很正常,沒什麼,我現在可能會覺得有點尖銳,因為過了以後你會比較溫和的去回看以前的很多事情,可能沒有當下那麼激烈,但當下那個激烈的狀態也是真實的,只談搖滾樂的話,我覺得我們其實都差不多,沒有太大的區別。

傅元峰:

我們是不是要插播幾條現場的一個互動提問環節,我已經和你們分享了對野外合作社的作品的理解,還有自己去 Livehouse 看演出的一些經歷和關於搖滾樂的一些感受。那麼在座的各位有沒有一些問題要向海洋提問,雖然他大多時候在唱,但是說的機會真的很難得,是吧?大家讓他說一說,看着一個主唱結結巴巴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觀眾笑)。

劉璐:

對,大家有問題可以上前來提問,謝謝。


觀眾一:

我想到一個問題是關於歌詞的,就比如說我們聽的英文搖滾樂的歌詞,它其實很多時候都是不用怎麼表達,你不管它怎麼表達,你聽上去好像就是有道理,但是中文可能沒有這樣的一個作用,就是說中文需要有它自己的一個語境或者是一些表達,它可能會難以實現詞和曲的一個調配,我覺得是因為搖滾樂是西方的,我有點困惑,您怎麼看待「關於用英文寫作、用英文唱搖滾樂更合適的這個觀點」,當時重塑雕像的權利主唱華東也有說過,英文就是最適合搖滾樂的。

傅元峰:

這也是一個挺高深的問題,我們看海洋接結巴不結巴(觀眾笑)。

王海洋:

前兩天跟傅老師還有楊海崧老師還在聊這個事,當時楊老師有一個觀念是說你如果用英文去表達一個語境,用不同的詞彙或者不同的短語、不同的句子表達,可能給你的 sense 都差不多,但是中文很微妙,它用不同的詞去表達的話,它的那個語境就變了,或者說它的意思就變了。所以我覺得可能是中文表達起來會更有難度一些。

首先從我自己來說的話,我的中文寫作的訓練是不夠的,無論是寫詞還是寫詩的話,需要很長的時間去訓練它,訓練寫作,就比如說我們知道台灣他們那批詞作家,他們其實都是經過很長時間的訓練,從最開始余光中包括辛龍他們開始,他們其實是把歌詞和詩歌這種方式結合起來了,當然那個是他們的風格,他們的風格就偏向於歌詞。

我知道很多音樂人他們作詞其實是經過很長的時間去訓練的,對吧?我們最熟知的就比如說像林夕這樣專門的作詞人,那麼他是有一個職業性在的,他訓練的程度是非常強的,所以他寫很多東西的話,他會非常容易寫出來,我是覺得我自己的話,訓練度還達不到,包括很多西方的詩人,他們真的就是每天都要坐在那邊去寫,去訓練,包括我特別喜歡的韓東老師,他是一個南京的作家,他可能真的是十年如一日,每天都要坐在他的工作室裡面去訓練寫作,所以他才能達到這個程度,我覺得可能某一方面是職業訓練的問題,對。

傅元峰:

我想就這個問題說兩句,剛才海洋提到了韓東的事,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沒有讀過(他的作品),如果沒讀過的話,建議你們看看與吳宇清(外外)的詩。我為什麼對獨立音樂這麼感興趣,一遍又一遍的告訴我的學生,你一定要去聽一次,所以我們這學期的課程里有幾次關於音樂的對談,為什麼呢?

因為我在外外的漢語當中看到,在我們現在大學的教育養成中,不可能支持這種語言。那麼韓東他事實上也不太支持,也就是我想到大家不要以為我們現在正在使用的漢語就是漢語本身,我覺得我們漢語完全可以自信,它是很美的一種語言。

但為什麼我們感覺到現在我們說的漢語不美了呢?我覺得可能是我們每個人作為漢語的語言的來源,我們負有責任,並不是漢語,這個好像母語就是我們的媽媽啊,那麼媽媽她就是來撫育我們的,我們不需要反哺。我覺得我們現在欠缺的就是每個有個性的個體對於漢語的反哺,讓我們的語言美起來,像誰呢,像外外的詩,像韓東的詩那樣美。

你會發現在很多大學都是只是用普通話,連方言都不需要了,方言的美都得不到承認,那麼個體語言的美,個性化的、獨立表達的美怎樣被承認呢?所以,野外合作社的歌詞他可能不盡完美,但是我看到王海洋的語言的來源是一種個體位置上生發出來的一種東西,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有了這樣的語言,我覺得它毫不遜色於英語。


曹量:

我特別贊同教授的觀點,所以說兩個語言互通的時候,就特別需要一個特別牛逼的中間人,所謂的一個翻譯者,這特別重要。就像你把中國的詩歌翻譯成英文,或者把英文的詩歌翻譯成中文的話,首先翻譯的人他自己本身以一個詩人的視角在這個位置去理解,所以說這個中間人的偉大性或者他的能量是很重要的。

教授其實剛才說到南京,我老說四個字,我愛南京,其實我也特別愛南京,因為南京是個剛才說到人文也好,還是整個現在展現的面貌也好,都非常棒,包括教授在南大中文系教書,我在試想如果南大中文系的教授是另外一個我們常規認為的那種教授的話,其實也挺可怕的,他真正在做的可能是在把整個漢語,我們的母語,把它消亡化,而不是通過更好一個方式去宣傳,連接我們的母語自信的東西,這個非常非常重要。

所以就我個人來說的話,有時候我挺怕看翻譯過的詩歌,就是因為詩歌這種語言很難真正的被翻譯,包括你把中國的幾言絕句翻譯成其他語言,其實也沒辦法翻譯,所以說這個中間人,就是教授,我覺得他有點像我們剛才說的那個中間人,他去理解我們常規認識的,比如說中國文化和中國漢語的魅力,或者像傅老師說的韓東,他們又從另外一個角度,另外一個體系去理解我們的母語,理解詩歌這種做法,這樣的話可能把更好更有魅力的漢語的面貌展現給大家,這個很重要很重要。

傅元峰:

是的,當漢語用於翻譯英語的時候,我覺得它比我們自我表達更美,我覺得這就是我們需要思考的一個問題。比如說雅眾出了一套翻譯的詩叢,還有本土詩人的詩叢,那麼翻譯的詩叢就賣得很好,其中比如說用於翻譯吉爾伯特的漢語,當代詩人和現代詩人里甚至都沒有人能夠寫出這樣的漢語,為什麼翻譯吉爾伯特它就這麼美了呢?

我覺得這是我們真的要思考的問題。

Livehouse 給我的一個氛圍,我覺得好像這裡可以作為搜尋漢語之美的源泉。因為每次接近這個空間的時候,包括從車庫到大街,一看來這裡的人他們的穿着就不一樣,據說這樣的人群叫亞逼(觀眾笑),我每天的焦慮其實不是在這裡談什麼,而是我如何在這裡談話,像一個亞逼一樣的去交流。這就是我覺得從裡到外的一個氣質和氣息氛圍的一個改變。

我是非常羨慕你們的,你們處在自己的位置上,我要告訴我的學生們這個位置的可貴性。

曹量:

咱們暫時做個廣告,方言就是漢語的魅力之一,因為每種方言它的語系不一樣,可能有幾十種語系,中國的每一種方言它其實有各自的魅力。

我們之前做過一個欄目主題叫《聽口音,不像本地人》,我們特別喜歡談談整個方言創作,無論詩歌還是音樂,我特別喜歡那一期聊的東西,我有時候會反覆看,那次邀請了很多國內通過方言創作的人在一起談,用各自的語系來創作一個東西,而且我們跟教授在 11 月 4 號、5 號、6 號三天,還專門有一個欄目叫《方言讀詩》,傅教授會參加我們即將啟動的 Goodluck 青年藝術節,到時候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參與一下,它也是通過不同的語系不同的維度來展現漢語的魅力。

傅元峰:

嗯好,廣告之後我們繼續。


劉璐:

關於剛剛傅老師他們的話題,我想補充一點,就是之前韓東老師有提到一個關於翻譯的觀點,我印象很深,韓老師認為「詩就是在翻譯當中丟失的東西」,所以做詩歌翻譯是一件明知不可為而為的事情,如類比到 Livehouse 或者 1701 RECORDS 這樣的音樂空間,空間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翻譯器,我們在這裡接受這些正在被翻譯的信息,它也是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覺得這兩者的感覺非常靠近。

曹量:

楊鍵那句詩不就是剛才你說詩翻譯在丟失嗎,我們之前在美術館做了一個畫展,它是這樣的一句話,「詩人就是救字的人,他有時候能救活一個字,有時候是兩三個字,有時是一句話,一整篇,這真的是一種莫大的喜悅。」,我覺得這個說的特別好。漢字的排列,它其實已經丟失了它的一個魅力性。

傅元峰:

其實我們可以借用野合的《等待》當中的歌詞:「身體一旦入夢,黑色喉嚨驚醒」,我們的黑色喉嚨被關閉,處於沉睡狀態太久了,所以要讓它醒來,你不是為了眾口一詞的東西、公共語的東西、像宣傳像廣告像口號的東西,你要為自己表達一次,我覺得這是生命的要義,一定要為自己,只為自己表達一次。

野外合作社馬上開始的「Homeless」巡演,我試聽了他們五個新作品,聽完了之後非常震撼,野合現任的鍵盤手高德僭今天也來到了現場,現在坐在我面前,他也是樂隊非常重要的一個角色。

那麼在聽的過程當中,特別是《孔雀》這首樂曲,對我的觸動非常強,《孔雀》好像是一首結構豐富、比較長的作品。首先聽到一些環境的採樣聲,然後最先來到的好像是有電聲的一種可保持音,那應該是由高德僭的鍵盤提供的,我覺得野合每次的這個癒合都是一次讓人驚心動魄的變化,它非常美妙,鍵盤演奏出那種可保持音作為先導音,它出現的時候,我覺得在前幾張專輯當中是不存在的,非常具有凝聚力。然後是貝斯和鼓的部分,他們的聲部進入以後,出現了其他的旋律線,這樣的一個比較漫長的演化過程,行進到整首曲子中間部分的時候,所有的樂器交織成一道聲牆,這時候沒有唱詞的人聲才出現,形成另一條獨立的旋律線,這條突出的旋律可能和其他器樂的演奏形成了一個應答關係,它不像是一種復奏,經歷了這樣的一個區域之後,又重新回到了好像是吉他的旋律線。

所以整個樂曲的結構聽下來以後,我感覺到海洋對於人聲和歌詞的角色處理有一種自信,就是到了「Homeless」 這樣的一個階段,他有了這樣的自信力,不同的旋律線在一開始是分支、是集束,然後匯聚成一個聲牆,好像就是我覺得獲得了身體的銘記以後,步入一個巫術的現場這樣一個過程。

在聲牆的部分,我覺得好像看到了一種開屏,但作者對這種開屏的後果又是遲疑的,它不是一個宏大的典禮式的結束,所以他的撤出保持着一種猶疑的態度,這一首作品的前前後後它好像形成了一個樂章。

由此我想到野合的風格可能由一種搖滾樂的機制,走向了一種包容關係,比如對日常生活的劇場性的一種聲音形象的原始吸納,還包括對於古典音樂的使用,這也是野合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情。

好像以前就用過這個莫扎特或者其他的一些古典音樂的元素是吧?那麼這樣的一種混合性,我覺得是非常有價值的嘗試,接下來他們要呈現的東西是很值得期待的。

我想到我寫的這個沙龍的前導詞,好像有點文不切題,你聽他們的幾個作品的時候,你會發現所謂無家可歸的感覺,它並不是表達的一種恐懼,一種真正的無家可歸,他分明是找到了自己的,至少是一個結構性的家園。

所以請海洋來談一談,你們接下來的音樂呈現。


王海洋:

謝謝傅老師,嗯對,我自己都沒想這麼多。(觀眾笑)

首先器樂部分提到團隊,尤其是坐在我面前的這個正在看籃球聯賽的高德僭,他是鍵盤部分,其實我對古典樂不是那麼了解,因為我自己嘗試着去學什麼四部和聲什麼的,真的很頭大,他是從小彈古典鋼琴出身的,尤其是肖邦他特別喜歡,對吧?我覺得他給樂隊帶來了很多古典音樂的元素,所以我覺得器樂部分是一個團隊他們的完整性的體現,後面貝斯手也在招手,對吧?蔣金詔來打個招呼。

這次巡演的主題之所以叫「Homeless」是因為從去年到今年這兩年看到了很多事情,我覺得自己沒有一個歸屬感,因為歸屬感它不太像以前我們對家園的感受,以前的話我們是比如說要走 1000 里 500 里,那離家太遠了,那個時候交通也不方便,尤其是古代的那種家園,它是一種想念,那現在我們很方便對吧?如果想回趟家,我覺得可能兩個小時就到了,最多六七個小時也到了,對我來說那其實可能是一種歸屬感吧。最開始觸動我的是中亞那邊的一些事情吧,大家總會處在一個游離的狀態。這次海報也是我們設計師明珠做的。

傅元峰:

那個人聲是不是有一些中亞的感覺?

王海洋:

對,我們這次用了一些中亞的調式音階。音階這個東西很神奇,就是你用不同的音階會出來不同的風格,大家如果做音樂的話,大家都會清楚比如說日本的音階是什麼樣的、中古調式音階是什麼樣的、布魯斯音階是什麼樣的,那這次在裡面就用了一些中亞的元素。

自己最開始的出發點是想做一張偏西域風格的作品,然後就去研究了它,結果發現太深了,就是根本沒有辦法入手,如果你沒有真正在那個土地上生活、成長的話,你是沒有辦法去接觸到他們那些音樂(文化)的。

所以後來我了解到甚至很多西方音樂,他們都是到中亞的一些地方去學習,因為中亞的地方它保留了中古調式的這種音樂狀態,所以大家就都被吸引,那種音樂的魅力是非常強大的,包括我後來聽了阿塞拜疆交響樂,給我的震撼也是非常大的。所以這次其實也只是做了一些皮毛,想通過比較西域一點的主題來做一個「Homeless」的主題概念的表達。

因為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沙漠,我特別喜歡日本的一個作家叫井上靖,雖然他是一個日本作家,但是他寫中國的西域寫的特別的好,那麼我就會想到大家都處在這麼一個游離的狀態,尤其這兩年的感受,我們知道各個地方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實大家都在面臨着一個飄忽不定的狀態,所以就選了這個主題,就是這樣。

當然傅老師剛才說的那些,我以後也學着說一下(笑)。

傅元峰:

我來學你唱的那些也唱一下,那個讓那個牛仔來說一下。(曹量老師當天戴了牛仔帽)


觀眾二:

我想要問一下,作為野外合作社的創作者,對野合的作品,你認為自己是以什麼樣的角度去看待呢?是有一種更權威的掌握嗎,就像掌握住了你所創造出來的一個作品的生死線一樣,你比它能更加了解它,還是說有時候面對這個作品也會有一些困惑。

王海洋:

謝謝,對於我而言,尤其剛才那個小哥說的,其實我對中文的把握就是寫作能力是非常差的,我覺得非常的困難,你在寫一個東西的時候,剛才他說到作品的權威性的話,我覺得沒有什麼權威不權威的,我特別喜歡就是布朗肖他寫卡夫卡的那些話,就是說其實你自己也可以寫很多東西,你可以寫日記,可以寫歌詞,寫詩歌,隨筆也行。

我覺得更多的時候寫作或者是創作的話,它其實像布朗肖說的,一個作家寫作,他是在拯救自己,那我覺得首先就是在寫自己,完全做不到什麼權威之類的這種態度。

所以其實很多時候我是想把歌詞加進去的,就比如傅老師提的《孔雀》這個曲子,但是我確實不知道怎麼加,所以我就不加了。

所以我自己也面臨着很大的困難,在寫作上面,很多時候也是非常的迷茫吧,大概是這個意思。

曹量:

卡夫卡說「想獲得生活就必須拋棄生活」,我覺得你剛才說的話歌詞不加了,或者說你剛才說無家可歸一樣,你將獲得一個新的家園,必須把現在這種狀態拋棄掉,我覺得有點像卡夫卡說的意思,想獲得新的生活就必須拋棄生活。

傅元峰:

我翻譯一下曹量的話,我覺得歌詞在這個時候以唱腔來代替,可能是預備着一個更好的未來,一定還會回來的,期待着下次的回來。


觀眾三:

第一次聽野外合作社的時候,有兩句歌詞印象非常深刻,就是「我當然不屑於一塊小方糖進入咖啡的智慧,哪怕是躍入健身房那些輕盈的腳步」,它一下讓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像阿列克謝·耶維奇《二手時間》裡面就是有一句話,他說:「不去健身房是一種被視作恥辱的事」,我覺得這兩句歌詞它是表現出的一種反精英主義,我想聽一下創作者自己對這兩句歌詞或者說對這個主題的解釋。

王海洋:

首先不好意思,我已經去健身房了(笑),我其實還是建議大家可以去(運動),我最開始想表達的意思就是那個時候我會感覺到健身房突然火起來了,就是鋪天蓋地,我想寫的可能是一種警惕性吧,就是因為我們很多時候都是被時代裹挾着走,如果你不保持一個警惕的態度存在的話,比如說我們現在的抖音,小紅書,也不是排斥它們,但如果要很多時候你想把握住自己,那可能你要多一點警惕,如果你真的是為了自己的身體更好的話,我覺得去健身房也挺好的。但如果是一些其他的(原因)對吧?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時尚的地方,或者說我打一杯咖啡,對因為我也很喜歡喝咖啡,如果你真的熱愛咖啡的話,那咖啡是非常好的飲品,但如果它變成了一個目的沒有那麼單純(的行為),為了一些其他的時代潮流的這些行為的話,那可能你自己要警惕一些,不是說真理就是要保持懷疑嗎,我其實大概就是想說這個,謝謝。

觀眾四:

各位老師好,我是來自河南新鄉的一個大四學生,就像這個軟文上面提到的另一支樂隊瘋醫,他們也來自河南新鄉,我作為在河南新鄉長大的一個孩子,來到南京生活了四年,相當於我在這兩個環境裡面都有真切的體會,無論是身邊這些實實在在的場景還是這裡的人文基礎。

因為我自己在平常也會有一些類似音樂創作的探索,那麼我想知道在什麼樣的情景下會抒發出「Homeless」這樣的一種情感,因為如果是我的話,在我有了自我意識以後,我會在自己的家鄉去探尋那些讓我覺得有歸屬感的地方,包括在南京,但更多的時候我還是會覺得南京這個城市太大了,讓人難以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所以才會有這種「Homeless」的感覺,但是您作為野合(的創作者),您在南京本土,請問您是在什麼樣的一個情景下會產生「Homeless」這種感覺。

王海洋:

謝謝,我的動機其實非常單純,就是因為看到了一些事件吧,然後觸動到了自己,然後我就是想做這樣一張(關於)家園的專輯,無論你在新鄉還是我在南京還是其他的地方,我們都還有一定的這種歸屬感在裡面,但其實有一些家園是在消亡的,小的來說,比如說像很多小的 Livehouse,對,它是在消亡的,可能千人場會越來越多,但小場地可能就會越來越少,那這種歸屬感也會缺失。

那大的來講的話,我覺得有一些人他們確實是在消亡,或者是有一些民族他們也在消亡,其實動機還是挺單純的,就想做一個這樣主題的音樂,也是想突破一下自己,看看打破自己的舒適區之後能不能做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出來。因為我看到很多無家可歸的這些人狀態,對是這樣的,可能有些也不太好說。

傅元峰:

剛才這問題我也知道,野合有《南京之聲》,瘋醫(樂隊)有《新鄉之光》兩首歌,兩首歌有個共同點,就是它首先否認了南京和新鄉,這種否認的力量,我覺得是類似的力量。那個瘋醫還有一首歌叫《定國湖》,就如何在一片人工湖裡找到生命的、自然的甘泉,就是它另掘源泉。那麼野合的努力我覺得也就是一個另覓源泉的過程。

那麼 10 月 22 號,我和瘋醫(樂隊)將在這裡和學生們一起上課,歡迎你來。

觀眾五:

我想請問一下,這張新專輯裡的大多數歌沒有加詞,那你會不會覺得這樣搖滾性更強呢?

王海洋:

可能是能力不夠。

觀眾五:

我不覺得民謠和搖滾有高下之分,就是客觀來講,我覺得這個是一種民謠式的感情。

王海洋:

所以我特別同意你那個說法,我們談迷幻搖滾,其實它的內核就是民謠,我們說迷幻這個詞,我覺得也不準確,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去查過迷幻搖滾它的英文單詞,它的本意是從希臘語過來的,它的本意是靈魂揭示的意思,所以我覺得迷幻搖滾這個中文翻譯可能(不準確),可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所以它的核心一定是民謠,一定是英國,甚至是整個英格蘭包括愛爾蘭、蘇格蘭,凱爾特人的這些本土的民謠的東西,當然再加上他們歐洲非常厚重的古典音樂文化,把他們帶起來,所以我覺得它的核心是這個,只不過加入了很多電聲樂器的元素,因為我們知道那個時候正趕上各種合成器、效果器的發明,所以會有這些帶有電子色彩的音色被使用。

觀眾五:

所以我覺得你說這個民謠特別對,就像你提到的那兩個作家布朗肖和韓東,我就會傾向於覺得韓東是偏民謠的。

王海洋:

嗯對,也有。

觀眾五:

所以你會對浪漫主義有一種尋鄉的感覺嗎?我覺得你寫的詞,會體現出很濃厚的浪漫主義情感,就是比較偏民謠的東西。

王海洋:

嗯對,我其實比較喜歡現代詩歌這一類的表達,尤其美國派他們那些人,因為我覺得好像現代文化的很大一部分,尤其搖滾樂它的產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這種算是虛無主義的存在吧,所以可能會比較喜歡偏這一類的表達,對,謝謝。


劉璐:

其實問了一圈,我發現有兩個問題,其實我已經想好了,我以為大家會問,那我就代替大家問一下,就是非常簡單的一個問題,野外合作社為什麼堅定地不使用 VJ?

王海洋:

VJ 啊,其實就還是想讓大家聽,可能我們這種類型的音樂,如果視覺太強的話可能會分散觀眾注意力,本來人長得就這樣了,對吧?所以就想讓大家專注在一個聽覺的空間裡,大家去現場就是完全的去感受去聽,去看舞台上的人的狀態,視覺的呈現我覺得它可能會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嘛,尤其是你在現場拿手機去拍很多東西的話,其實你的注意力是會分散的。

我覺得聽搖滾樂是一個非常專注的事情,你一定要投身進去,我還是要提到量哥的活塞(Livehouse),尤其是你在活塞(Livehouse)這種場地裡面,他的沉浸感是非常強的,那這個時候如果你拿出一部手機或者是去做一些互動之類的,他可能就會削弱掉你觀看整場演出的感受。

所以我想的是大家來看野合的演出的時候,儘可能多聽一點。

曹量:

很多樂隊現在演出已經不使用 VJ,更加注重音樂本身,他們會用一個帶有樂隊名字的單幀畫面,比如舌頭(樂隊)的演出,因為歌詞和音樂本身就是有畫面感的,這方面需要自己構架,一方面包括,現在好多樂隊開始意識以前的樂隊哪有什麼 VJ,都是靠現場感染力,通過肢體語言、通過一些這聲音來完成一個舞台呈現的。

王海洋:

我記得有一次在歐拉看舌頭(樂隊),我覺得舌頭(樂隊)最大的魅力是吞哥的那個步伐,對吧?就是一直在找東西,他那個步伐特別有魅力,那次燈光就完全把他整個人給蓋住了,然後我就覺得缺失了一些東西。

曹量:

對是的,就他(樂手)本身散發出來的那個魅力。

劉璐:

其實我們上次跟楊海崧老師碰面的時候也聊到這個話題,就是海洋跟楊老師他們的觀點出奇的一致,包括早川綾子老師,作為一個資深的燈光師,她對燈光的理解也是現場的燈光一定是為音樂服務的。從這個觀點延展開來的話,音樂現場的一切,它都是為音樂服務的,所以我是這麼理解這件事情的。

傅元峰:

我想,對於這個東西的排斥,可能是它的非生命性,就是它的物化屬性,使這個生命存在感減少了。

在活塞我覺得燈光的條件並不好,但是瘋醫(樂隊)在活塞(Livehouse)演出的時候,他們自帶了一位燈光師。我感覺他用一支燈就可以來描述、形成一種生命感,就是你在樂隊表演的這樣一個聽覺過程當中,突然被推入了另外一個地方,它不是讓你失去自我,那麼燈光如果交織成了一個龐大的視覺效果,它最終吞沒了人聲或者說是一種主體表達,包括帶有主體性的觀眾和樂隊的互動,我覺得它可能就是一種異己的力量和他者,可能就要保持警惕了。


劉璐:

前段時間野外合作社樂隊微博發了你們做的一批周邊,你們選用了一個意向是鋼牙向日葵,樂隊之前的宣傳跟視覺上面也經常使用鋼牙向日葵這個意象,為什麼選用這個意象代表這支樂隊?

王海洋:

鋼牙向日葵在最早其實就是芒克老師的那首詩,陽光中的向日葵,它是有一個反抗者的姿態在裡面。所以當時最早野合的巡演海報就做了鋼牙向日葵,感謝公司幫我們做了這次十周年的鋼牙向日葵周邊,我自己也特別喜歡,童叟無欺,價格非常的實惠,大家可以選購,它對我來說可能就是一個觸動,就是芒克老師的那首詩歌。

曹量:

很少人從那個角度去理解向日葵,就是反正都是要大家向上,要積極。

王海洋:

對,他沒有想到自己不願意配合這個事,特別特別搖滾。

劉璐:

我們今天所在的這個線下空間,也就是 1701 RECORDS,是我們今年九月中旬剛剛投入使用的,是一個唱片主題的公共空間,白天提供咖啡晚上提供酒飲,同時我們還邀請了音樂行業的幾位資深的從業者,給我們推薦了千餘張經典唱片,提供免費試聽,我們也提供了唱片機和耳機供各位使用,歡迎大家經常來玩。

對還有一個很小的也不能算秘密,就是大家一直很好奇歐拉換地方也改名字之後,柯本像搬到哪裡了,柯本像也搬到了我們對面的 EGG BAR,歡迎大家來玩。


文字|曾淏錕 劉璐

審校|傅元峰

編輯|一點不藍

攝影|走道別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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