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來源：GVC研習社 微信公眾號
題目：貿易壁壘與全球價值鏈嵌入—以中國遭遇反傾銷為例
作者：王孝松；呂 越；趙春明
作者信息：王孝松：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呂越：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富布萊特訪問學者；趙春明：北京師範大學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院原副院長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2017年第1期
關鍵詞：全球價值鏈；反傾銷；國外增加值率；技術升級
近年來，中國對外貿易發展呈現出兩個鮮明的特徵：中國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的程度不斷深入，同時遭遇來自貿易夥伴愈發嚴酷的貿易壁壘。文章利用1995年至2011年世界投入產出數據庫（WIOD）和Bown建立的「臨時性貿易壁壘數據庫」（TTBD）的相關數據，定量研究了貿易夥伴反傾銷對中國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影響。首先，文章利用對中國總貿易流量的完整分解方法，將中國的總出口區分總產品出口、最終產品出口和中間產品出口，測算得到對應的三種國外增加值率；其次，本文通過實證分析，檢驗了一行業遭遇反傾銷壁壘時，反傾銷對該行業的總產品出口國外增加值率（FVAR），最終產品的國外增加值率（FVAR_FIN）以及中間品的國外增加值率（FVAR_INT）影響情況；最後，本文採用價值鏈地位指數（Position)和行業上游度指數(Upstream)這兩個指標，進一步考察了反傾銷對於中國相關行業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同已有文獻相比，本文研究的主要貢獻在於：1) 按照分解總出口各部門價值及結構的最新方法，完整分解中國同貿易夥伴的中間品貿易流量，測算中國各行業在向特定貿易夥伴出口時，嵌入GVC的程度和地位；2) 在此基礎上，將反傾銷這一重要的貿易壁壘同GVC參與結合起來考察，明確中國參與GVC的影響因素與制約條件，為中國企業實現在GVC中的地位攀升提供啟示。
（一）測算方法
文章使用Wang等人提出的對雙邊貿易流量的分解方法，測算得到一國出口中的國外增加值部分 (FVA)，並進一步測算出國外增加值率 (FVAR) 來表示該國在GVC中的嵌入程度或垂直專業化程度。在此基礎上，為測算在GVC中的地位，文章區分了最終產品的國外增加值率 (FVAR_FIN) 和中間品的國外增加值率 (FVAR_INT)。其中，FVAR_FIN 越高，代表出口國對於進口零部件的依賴程度越大，而 FVAR_INT 越高，意味着出口國有越來越多的中間貿易品被出口到第三國用於最終品生產，這可能意味着該國正在進行產業升級，該國企業正在從GVC的低端向「兩端」（即上游研發或下游營銷）進行攀升。從指標的解釋來看，本文更關注FVAR_INT 的影響因素，因為該部分更多地反映了一國在GVC中的升級趨勢。
（二）測算結果分析
本文使用WIOD數據庫的投入產出數據，測算得到1995-2011年分國家（地區）—行業維度的GVC嵌入和地位指標。在考察期內，總出口的國外增加值率FVAR具有一定程度的上升，從1995年的27% 增長至2011年的32%，增幅約為18%，但其並非持續增長，而是呈現波動。最終產品出口的國外增加值率FVAR_FIN，在考察期內先升後降，2011年比1995年增長了13.7%，最高值出現在2008年，而2011年同2001年的水平大致相等。中間產品出口的國外增加值率FVAR_INT，在考察期內增幅較小，由10.8% 增長至11.6% ，增幅僅為6.9%。這表明中國出口企業已經從GVC的底端向上攀升，但進展較慢，尚待挖掘潛力。中國出口產品的國外增加值率出現頻繁波動，結合中國產品頻繁遭受反傾銷的顯示，不難推測反傾銷這種重要的貿易壁壘可能會對中國企業參與GVC的程度產生重要影響。為進一步探究影響機制和程度，就需要在控制行業一系列特徵的條件下，識別反傾銷措施對中國參與GVC程度和地位的影響。
反傾銷對於產品的負面影響不僅局限於認定反傾銷事實成立後所採取的限制性措施，在發起反傾銷申訴和進行調查的過程中，中國出口產品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負面影響。根據FVAR的含義，當某一行業對特定夥伴的出口下降時，如果其進口中間產品的下降幅度更大，則會使FVAR減小，即該行業參與GVC的程度下降。一行業遭遇反傾銷時，可能會通過四個渠道使其中間產品的進口減少。
1.由於出口受到抑制，行業產量縮減，從而導致中間投入品的進口減少，本文將這種影響稱為反傾銷引發中間品進口減少的「直接效應」，當發生該種效應時，FVAR不變。2.由於行業出口受限，部分產品會由出口轉內銷，導致該行業減少從第三國進口的同類產品，行業總體貿易水平下降。這種影響被稱為遭遇反傾銷的「連帶效應」，如在「直接效應」的基礎上發生「連帶效應」，會使得FVAR下降。3.當中國產品遭遇反傾銷而出口受阻時，越來越多的行業有針對性地採取報復行動，減少從指控國的進口。特別是中國同發達國家間的貿易有很大一部分是「雙向」加工貿易，即中國從發達國家進口中間產品，經過生產加工之後將最終產品返回中間產品出口國。這些發達國家對中國的最終產品發起反傾銷之後，可能會招致報復，導致相關中間品向中國的出口大幅下降。本文將這種影響稱為反傾銷引發中間品進口減少的「報復效應」，其與「直接效應」疊加會使行業的FVAR下降。4.遭遇反傾銷的行業中，會有一部分純加工型企業，它們可能會因為遭遇反傾銷而失去主要的銷售市場，最終停止營業。這些企業的倒閉會使該行業的中間品進口大幅減少，從而導致行業的FVAR下降，本文將這種影響稱為「選擇效應」。當遭遇反傾銷的產品為中間產品時，由於指控國進口的中間品可能在該國用於生產出口產品，所以反傾銷會潛在地降低指控國的出口水平。由於發起對華反傾銷的貿易夥伴眾多，這種基於GVC關聯的貿易抑制可能會導致全球貿易萎縮，即「凍結效應」，從而使中國相關行業的中間品進口進一步下降。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是中國各行業遭遇反傾銷的狀況，通過四個指標 (Initiation, Number, Dumping, Injury)來考察。這些反傾銷變量均是作者根據Bown建立的「臨時性貿易壁壘數據庫」（TTBD）中的原始數據整理得到的，各指標的含義如下表所示。由於GVC的影響機制紛繁複雜，本文還選取了五類可能影響價值鏈嵌入的指標作為控制變量。
上述變量的數據均來自WIOD的238個觀察值，一些變量在2010年和2011年的數據缺失，最終觀察值個數為210。在進行回歸分析時，本文將其同「國家(地區)—行業—時間」三維的增加值率數據及反傾銷數據匹配起來，構成本文回歸分析的樣本。因為當年的GVC嵌入程度不會影響上一年的反傾銷狀況，所以為了克服內生性，本文使用解釋變量滯後一期的數值。此外，貿易夥伴對中國商品發起反傾銷的影響也存在一定的時滯效應，因而使用滯後一期的解釋變量更為合理。進一步地，本文使用各行業產出的價格指數Price作為工具變量，使用廣義矩方法（GMM）進行回歸，以保證計量結果的無偏性。本文基於兩方面原因選擇行業產出的價格指數Price作為反傾銷變量AD的工具變量：一方面因為中國產品在國際市場的價格是貿易夥伴發起及裁定對華反傾銷的直接動因；另一方面，產出價格同中間品進口之間沒有直接聯繫。基於以上兩個方面，Price既滿足了工具變量的相關性要求，也滿足了外生性要求，因此Price是較為合理的工具變量。以中國總出口的國外增加值率FVAR為被解釋變量，中國產品遭遇反傾銷狀況為解釋變量，同時使用控制變量控制行業諸方面特徵，使用GMM進行估計。結果顯示，對於「反傾銷方程」，AD（-1）的回歸係數均顯著為正，表明中國各行業遭遇的反傾銷狀況在短期內未發生顯著變化，Price係數顯著為負，表明中國各行業產出價格越低，越容易在海外市場遭遇反傾銷；對於「GVC方程」，AD的係數均顯著為負，且無論使用何種AD變量，係數的符號和顯著性均未改變。其中，特定行業遭遇反傾銷案件數(Number)每增加１起，將會使該行業FVAR降低7.1％；特定行業被裁定傾銷數目(Dumping)每增加１起，FVAR將降低16.5%；特定行業被裁定損害數目(Injury)每增加１起，FVAR將降低28.7％。四種AD變量中，裁定損害數量對於GVC嵌入的邊際影響最大，因為裁定「是否損害」是反傾銷裁定的最後一步，也是最為重要的一環，因此其裁定結果對於反傾銷措施的實施也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5）-（8）列中，本文通過變換控制變量重新進行回歸。估計係數的結果與（1）-（4）列的結果高度一致，證明本文的計量結果是穩健的。（3）最終產品國外增加值率的影響因素
以最終產品出口的國外增加值率的FVAR_FIN為被解釋變量，以反傾銷變量和反映行業其他特徵的變量為解釋變量。在「反傾銷方程」和「GVC方程」中，估計結果與以FVAR作為被解釋變量得到的估計結果基本一致，結果顯著且係數符號未發生明顯變化。這表明遭遇反傾銷措施會顯著阻礙最終產品生產商參與GVC的進程。
以中間產品出口國外增加值率為被解釋變量，以反傾銷變量和反映行業其他特徵的變量為解釋變量。在「反傾銷方程」和「GVC方程」中，估計結果與以FVAR和FVAR_FIN作為被解釋變量得到的估計結果基本一致，係數符號和顯著性均未發生明顯變化。這表明遭遇反傾銷措施對中間品出口的國外增加值率增長產生了較為嚴重的破壞作用。
為進一步考察反傾銷是否阻礙了中國相關行業在GVC的攀升，文章增加了價值鏈地位指數 Position 和行業上游度指數 Upstream兩個指標，測度中國各行業在GVC中所處的地位，並作為被解釋變量，使用GMM方法，考察反傾銷對其產生的影響。以Position和Upstream為被解釋變量的估計結果均表明，反傾銷壁壘對相關行業在攀升GVC中產生了顯著的不利影響。其中，反傾銷發起帶來的負面效應為22％-29％，反傾銷案件數量的邊際影響為8.2％-11.2％，確認傾銷的邊際影響為12.4％-15.2％，而確認損害的邊際影響接近20％。
為考察貿易壁壘對中國各行業參與GVC的影響，文章進行了較為系統的實證分析，從而測算得出了我國各行業嵌入GVC的程度和地位，並分析了反傾銷措施對中國各行業參與GVC所產生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貿易夥伴發起的反傾銷措施顯著抑制了中國各行業參與GVC的進程，無論是反傾銷的發起，還是反傾銷案件的肯定性裁定，都會對三種增加值率產生明顯的阻礙作用，並對中國相關行業參與GVC的地位產生顯著的不利影響。部分中國商品存在着生產技術水平低、要素（主要是勞動力）價格低、在GVC中所處地位低的「三低」特徵。改變「三低」現狀，一方面需要企業主動地進行技術升級，重視研發與創新，從源頭上抑制反傾銷的發生；另一方面也需要政府在制定產業政策時，對新興高技術行業進行正確的引導和適度的扶植，防止過度補貼從而使企業招致反傾銷的不利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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