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多次說過,這兩年審核趨嚴,有些當年能正常發布的內容,現在都被屏蔽了,比如我寫台灣、朝鮮的遊記。
我2014年去過兩次台灣,一共23天,我的台灣遊記&感悟共寫了6萬字,最初發表在馬蜂窩上,後來轉發到公號和其他平台。
現在別說其他平台,就是旅遊網站馬蜂窩的帖子也永久進入「審核狀態」。
以現在輿論氛圍,就算能過審,當年很多觀點也不敢再上網,我自我閹割,挑了一些章節,或許會對你了解真實台灣,有所幫助。
台北市中心所謂「國道」凱達格蘭大道兩側,台灣地區領導人行政官邸正對着的窗外,有兩座所謂「國家公園」。
南側叫「介壽公園」,北側叫「二二八和平公園」,用百度地圖都能查到。
1945年日本戰敗,國民黨當局接收台灣後,橫徵暴斂,魚肉百姓,1947年2月28日,終於引發民眾怒火,爆發大規模武裝暴動,遭國民黨當局殘酷鎮壓。
二二八事件是台灣現代史最重要的事件,之後台灣實施長達38年的戒嚴。
解嚴之前,二二八事件一直是台灣最敏感的政治議題,但我想聊的是「前二二八時代」的台灣往事。
二二八和平公園的中心,豎立着李登輝時代落成的二二八和平紀念碑,紀念碑東邊是二二八紀念館。
從紀念館再往北走,在公園東北角,有一座典雅的中式庭院。
在庭院四周,呈正方形豎立着四座小亭子,每座亭子裡都放着一位台灣歷史人物的半身雕像。我很好奇,在這個寶島首善之區的中央公園裡,究竟會放哪四個人,來代表被大歷史碾過的台灣往事呢?東北角,放的是鄭成功;
西北角,放的是劉銘傳;
西南角,放的是丘逢甲;
東南角,放的是連雅堂。
將這4人連起來看,代表了1945年台灣光復前300多年近代史上的四個階段:
38年的荷治和23年的明鄭時期;
213年的清朝時期;
動盪的抗日保台時期(《馬關條約》簽訂前後與乙未抗日保台戰爭);
之後半個世紀的日治時期。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這4人生前作為和身後評價都非常值得玩味,從他們的身上,我看到的不只是台灣史的縮影,還是更複雜的,一言難盡的東西。
1、變幻無常的臉——鄭成功我們最熟悉的,非鄭成功莫屬。
台灣各地的城市公園裡,都很容易見到鄭成功雕像。
除了49年從大陸搬遷過去的三所頂級名校——台灣清華、台大(北大)、台灣交大,台灣排名第四的名校,就叫成功大學。
但鄭成功到底是誰?我們大陸對鄭成功的官方評價是「民族英雄」。
說到「民族英雄」,一般人首先想到的是岳飛、文天祥,但按今天的國族概念看,抗金抗元都屬內戰。
在抗擊境外侵略者的「民族英雄」中,站在第一梯隊的只有兩人——鄭成功和戚繼光。
可惜鄭成功命不好,剛打下台灣,就遭到一系列內政外交上的噩耗——老爸鄭志龍被清軍斬殺,祖墳被刨,清政府在大陸搞海禁,加上自己在台灣水土不服,積勞成疾。最悲催的是,他兒子政經被派去守廈門,誰知他和老婆性生活不和諧,就和弟弟的奶媽勾搭上,還有了私生子。
這在儒家社會屬於典型的亂倫,成了擊垮鄭成功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直接把他氣死了。
鄭成功死後,兒子鄭經和孫子鄭克塽(就是《鹿鼎記》里和韋小寶爭風吃醋的那個鄭克塽)打着大明旗號,繼續經營了22年,史稱「明鄭時期」。
三藩之亂時,鄭經還配合吳三桂,西征大陸,但無功而返。
當時清朝已進入康熙盛世,鄭氏在台灣的獨立小王國,雖無力動搖滿清在大陸的統治,但整天打着前朝旗號,法統上說不過去,終究是個雷。
搞定吳三桂後,康熙騰出手來,就派施琅收復台灣。所以大陸對鄭成功的評價一直是「抗擊殖民侵略,維護祖國統一的民族英雄」。但在退居台灣的國民黨當局看來,鄭成功不但是中華民族英雄,更是國民黨當局頂禮膜拜的政治偶像。
因為當年鄭成功打下台灣,初心不是為了什麼祖國統一大業,而是以台海作為天然屏障,以台灣島作為反清基地,希望將來能恢復漢人大明江山。蔣介石的想法也一樣,就把鄭成功作為勵志偶像,悉心耕耘台灣,以期來日「光復大陸」。
因而在兩蔣威權統治時期,台灣歷史教科書對鄭成功的崇敬之情和溢美之詞,相比大陸有過之而無不及。
解嚴後,被壓抑許久的台灣本土化意識終於大爆發,形成以民進黨為代表綠營意識形態。
在這群台灣人眼裡,鄭成功又非常戲劇性地搖身一變,成了「第一代謀求台毒的革命先輩」。
在綠營人士看來,鄭成功當年的作為,不正是東南沿海地區的漢人移民台灣後,正式脫離清朝(大陸中央政府)統治,開創台灣人獨立自主新天地的標誌嗎?所以他們認為,鄭成功的目標是建立「屬於台灣漢人的台灣」,鄭成功只是「台灣人」的「民族英雄」。這種思潮在台灣形成後,就讓我們的統戰工作有點尬……
所以後來我們對鄭成功的評價,分成三段論。
在抗擊清軍入侵江南的過程中,他和岳飛一樣,屬於漢人的民族英雄;
在他被清軍逼得無路可走,只能從荷蘭人手上奪取台灣作為抗清基地時,升級為中華民族的民族英雄。
但他建立明鄭小朝廷後,子孫沒有審時度勢,繼續負隅頑抗,事實上阻礙了祖國統一,這點是要否定的。
最後那個時期,正面人物是誰呢?
因鄭氏集團內鬥被迫降清,最後還率領清兵滅亡明鄭的大將施琅,過去在兩岸都被視為忘恩負義,賣主求榮的「漢奸」,現在我們這邊也視為維護祖國統一的民族英雄,還在施琅家鄉福建晉江塑了一尊石像。
弔詭的事還沒結束。
日本後來不也統治過台灣半個世紀嗎?
雖然距離鄭成功都過去200多年了,但在日本殖民政府看來,鄭成功是漢人鄭芝龍和日本女子田川氏所生,中日混血,而且出生於日本長崎,還有個日本名字叫福松。
按血統看,鄭成功是半個日本人,按出生地原則,鄭成功還是日本人,就把鄭成功視為第一個日裔子孫經營台灣的先例。
所以日治時期,鄭成功又成了日本統治台灣在歷史上的「法統依據」,大肆宣揚,至今日本也還把鄭成功視為大和民族的「民族英雄」。
但在台灣普通老百姓看來,他們不在乎鄭成功來台初心是什麼,也不在乎後人如何解讀鄭成功,他們關心的是明鄭時期台灣人的日子比荷蘭統治時期過得更好,這就夠了。
老百姓不聽你怎麼說,看你怎麼做,據此,還是願意給鄭成功點讚。
2、先笑後哭的臉——劉銘傳安徽人劉銘傳是台灣首任巡撫。
2004年,我們還拍過一部電視劇,就叫《台灣首任巡撫劉銘傳》,劉德凱主演。
從圓山大飯店去士林官邸的路上,我還發現了路邊的銘傳大學。劉銘傳前半生上演了一出屌絲逆襲勵志劇。
因鎮壓太平天國有功,在軍中扶搖直上,又在鎮壓捻軍的過程中起到居功至偉的作用,晉一等男爵。
可惜後來因薦人失察,受革職處分,從宦海急流勇退,賦閒回鄉。
此時,劉銘傳不過三十出頭,已擁有顯赫頭銜,吃喝不愁,但他能青史留名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賦閒時期,劉銘傳開始思考中國積貧積弱的原因,頻頻與洋務派改良思想人士交往,完成了從一個傳統武將向近代改良主義知識分子的思想蛻變。
1884年中法戰爭後,劉銘傳率軍成功擊退登陸基隆的法軍,隨後向朝廷諫言守護台灣的重要性,清廷遂將之升級為省,劉銘傳被任命為台灣省首任巡撫。
其後5年,劉銘傳把台灣作為實現自己強國理想的試驗田,大舉在台開展洋務運動。
他主持修建了從基隆到新竹的台灣第一條鐵路,還開拓煤礦,發展電報,促進台灣教育、醫療、工商業、航運業的全面發展,同時大力提升台灣軍事防禦能力,被譽為「台灣近代化之父」。
可以說,劉銘傳把全部的政治理想和熱情都投入到了台灣這片土地,但這份執着,也成了他晚年悲劇的導火索。1890年,因對台執政理念與朝廷當權派衝突,劉銘傳被迫辭職。
4年後,甲午戰敗,割讓台灣。
在劉銘傳眼裡,這就像自己懷胎十月好不容易出生的孩子,誰知一出生就被鄰居抱走了……
乙未保台抗日戰爭失敗後不到2個月,劉銘傳憂憤而亡。造成劉銘傳晚年悲劇的,是他憂國憂民的士大夫情懷。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
如果在鎮壓捻軍,居功至偉,名利雙收,急流勇退後,好好過自己安穩小日子,也不用遭受先嘔心瀝血經營台灣,後又痛失台灣的人生悲喜劇了。往大里說,劉銘傳的個人悲劇,也是整個台灣甚至整個中國的悲劇。
中國近代積貧積弱真正的分水嶺,不是鴉片戰爭,而是甲午戰爭。
中日兩國幾乎同時開始救亡圖存的近代化競賽,甲午之後,兩國國運徹底分道揚鑣。
中國就一直被日本壓着打,國運一衰再衰,想反抗,卻連站都站不起來,日本國運卻一路飄紅,直到被狂熱沖昏頭腦,不知天高地厚主動招惹美國。國運這東西,把國家強弱轉換歸結為很玄幻的「運」,一聽就有點迷信,
但縱觀人類古今所有帝國的興衰,的確能看出國運這東西,總是以不同形式展現出來,主導着周期性變化。
劉銘傳之不幸,與今日國人之幸,莫非皆為上蒼註定?
3、戴着面具的臉——丘逢甲我第一次知道丘逢甲,還要拜溫總理秘書所賜。傳聞溫總理秘書是中國古典文學專業出身,以至於她給總理擬定答記者問的文稿時,總喜歡加入古詩詞。
有次兩會答記者問上,溫總理提到「台灣愛國詩人丘逢甲」的那首《春愁》:「春愁難遣強看山,往事驚心淚欲潸。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灣」。這詩寫得很是淒涼,烘托出一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鐵骨男兒形象。
在台灣第三大城市台中,有一所逢甲大學,大學門口的逢甲路上,有號稱全台第一大夜市的逢甲夜市。
我吃過台北、台中、台南、高雄、墾丁、花蓮等地10多個夜市,逢甲夜市的確是我記憶最深刻,美味最難忘的一個。
丘逢甲的人生,有點一言難盡。
生於台灣彰化的客家人丘逢甲是個很有才氣也很得志的文人,光緒十五年同進士出身(三甲),授任工部主事,但丘逢甲不好做官,喜歡做學問,就辭官回台辦學教書。
畢竟在京城當過官,回台後又積極倡導新學,為改良維新鼓與呼,就成了頗有名望的「民意代表」。甲午戰敗後,當得知日本人要求割讓台灣和遼東時,爆發了著名的公車上書運動。
丘逢甲更是以「工部主事、統領全台義勇」的身份,一月內三次齧血上書,反對議和割台,懇請再戰,還說「臣等桑梓之地,義與存亡,願與撫台誓死守御。設戰而不勝,請俟臣等死後再言割地……」《馬關條約》生效後,台灣當地士紳不得不倉促成立「台灣民主國」,年號「永清」,組織迎戰日軍。
這段歷史,被稱為乙未保台抗日戰爭,電影《賽德克·巴萊》有提到,《1985乙未》描述得更清楚。
日軍從基隆登陸後,眼看台北城就要不保,之前口號喊得震天響的前台灣巡撫、在任「台灣民主國」「總統」唐景嵩貪生怕死,直接棄職逃往廈門。
隔天,國會議長林維源也跟着溜了。
戰事剛開打,一號和二號人物都跑路了,下面的人如何有信心保台?
人心惶惶之下,很快,北台灣就被日軍占領。
丘逢甲看這形勢,台灣根本守不住,萬念俱灰之下,趕緊回到台中,帶着家眷和財產逃回大陸。
如果此後台灣人民果真放棄抵抗,乖乖成了日本殖民統治下的二等公民,丘逢甲的行為還沒那麼大爭議。
然而此後台灣民眾卻展示出了堅定的勇氣和頑強的戰意,客家人和台灣原住民的反抗意志特別堅決,日軍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台灣各地的反抗撲滅。講真,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總統」都跑了,我個文職參謀官還能頂什麼用?
離台前,丘逢甲用一首詩來為自己辯護:「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扁舟去作鴟夷子,回首河山意黯然」。丘逢甲的辯解,不能說全是狡辯。
《馬關條約》簽訂前,我用最大努力上書朝廷,避免割台,為了能影響時局,用詞自然要用到極致。
《馬關條約》簽訂後,在島內瀰漫着群情激奮的大環境下,民意之潮會推着你不得不往前走,你必須兌現此前「誓死保台」的諾言。
若你自己都不拿出與台灣共存亡的決心,如何鼓舞士氣呢?
反過來說,若露出貪生怕死,準備跑路的跡象,日軍還沒來,你就先被憤怒的台灣民眾打死了。識時務如丘逢甲這等聰明人,何嘗不知,以台一己之力,抗日毫無勝算呢?
可牛都吹出去了,只能硬着頭皮干到底,不然對不起家鄉,對不起族人,更對不起列祖列宗。可旁觀者很難和你共情,你前後不一的行為,看起來就是又立又當。
你唐景嵩不是宣稱「台灣同胞誓不服倭,與其事敵寧願戰死」嗎?怎麼剛開打就溜了?
你丘逢甲不是還三次齧血上書,發誓要和台灣共存亡嗎?怎麼也跟着腳底抹油走人了?
只是個小老百姓,貪生怕死,無可厚非,但你前面調子拉那麼高,擺出一副文天祥再世的樣子,後來逃得比誰都快,留下不知所措的台灣軍民算什麼意思?
最令旁觀者感到虛偽的是,當得知唐景嵩不戰而逃後,丘逢甲還說「景嵩之肉,其足食乎!」
他逃了就該剝皮吃肉,你呢?
用現在的話說:你丘逢甲這麼叼,節操碎一地,你家裡人知道嗎?
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行為找到自圓其說的解釋,我相信丘逢甲逃跑時肯定這麼說服自己:既然台灣鐵定不可守,我就要留下這條命,將來為國為民所用。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給革命留點火種也好!
逃回大陸後,丘逢甲也確在文學、教育以及反清革命中多有建樹。
太史公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若和台灣軍民一起戰死在乙未戰場上,丘逢甲的死將「重於泰山」,歷史評價將完全改寫。
而17年後死在家裡的床上,就只能毀譽參半。
說到這裡,想到乙未戰爭中另一個爭議人物,比丘逢甲小兩歲的辜顯榮,學貫中西的民國大牛辜鴻銘的遠房堂弟,「汪辜會談」中對岸代表辜振甫的老爹。
辜顯榮出生於鹿港,鹿港衰弱後,去台北做苦力。
因精明的商業頭腦,到日軍基隆登陸時,辜顯榮已是台北城內有名望的士紳。
唐景崧逃跑後,台北城內人心惶惶,治安混亂,辜顯榮受士紳之託,單身一人出城求和乞降,把日軍帶進台北城,是台灣第一個帶路黨。
日軍南下過程中,辜扮演的就是抗戰劇裡頭戴黑色禮帽,上身黑色馬夾,下穿寬大褲頭,屁股上掛着一把駁殼槍的標準漢奸角色,為日軍剿滅台灣抗日力量立下汗馬功勞。
此後幾十年間,辜一直勇當日本馬前卒,對大日本帝國忠心不二,鞠躬盡瘁。因為聰明又聽話,辜不僅被任命為台北保良局長,還先後授予鹽、樟腦、鴉片等專賣特權,成了標準紅頂商人,想不發達也難。
「鹿港辜家」,由此躋身持續至今的「台灣五大家族」。
在鹿港眾多景點中,唯獨鹿港民俗文物館收門票,其前身便是辜顯榮發達後興建的官邸。
當我漫步鹿港小鎮,走到這座外觀宏偉的巴洛克式建築面前時,卻覺得它和鹿港傳統中式建築的整體氛圍不太融洽。
就像辜家後來做了許多善事,但還是因祖上這段不可細說的發跡史,在台灣備受爭議。丘辜二人皆為識時務者,在當時環境下,其首要訴求是活下去,逃跑和投降都是無可厚非的理性選擇。不妨設想一下,假如你生活在1895年的台灣,也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會選擇成為丘逢甲、辜顯榮、還是明知必敗,依然死戰到底?
我思前想後,掙扎許久,依然難以抉擇。
我既有拳拳愛國之心,又很怕死,既想名垂千古,為萬世景仰,又想投機取巧,坐擁萬貫家財。
用佛家的話說,這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裡,來來往往只有兩個人:一曰名,一曰利。對大部分人來說,當名利只可取其一時,利比名更重要,連雅堂就是如此。
4、有苦難言的臉——連雅堂連橫,號雅堂,史上第一部台灣地區史書《台灣通史》作者。
兒子連震東、孫子連戰、曾孫連勝文,皆為國民黨高官。
大陸人最熟悉的連戰是李登輝時期的副手,2004年志在必得的「連宋配」因「兩顆子彈」使陳水扁繼續主政4年。
連雅堂的主要爭議是,在日本已統治台灣35年後的一天,他在日本總督府官媒《台灣日日新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新阿片政策謳歌論》的奇葩文章。文中寫道:「荷蘭時代阿片(鴉片)即入台灣,當時我先民移殖於台灣也,台灣有一種瘴癘之氣,觸者輒死,若吸阿片者則不死,台灣得以開闢至於今日之盛,皆阿片之力也。故吸阿片者為勤勞也,非懶惰也;為進取也,非退步也。前茅後勁,再接再厲,以造成今日之基礎者,非受阿片之效乎?」要知道,此時距離鴉片戰爭都過去90年了,誰還不知道鴉片是個啥玩樣兒?私底下抽抽也就罷了,哪有如此大鳴大放鼓吹「鴉片有益論」的?
此文一出,當時在台聲名卓著的連雅堂再也混不下去了,只能去大陸發展,至死再未歸台。連雅堂為啥要寫這篇文章?
顯然學貫古今的歷史學家連雅堂不可能不知道鴉片的真面目,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為生計所迫,不得不充當日本人御用寫手。縱觀1930年以前連雅堂的人生足跡,他就是個想法頗多,喜歡折騰的人。
多次往返於兩岸之間,求學、辦報、遠遊、修史……可見他的收入狀況並不穩定,隨着家庭負擔不斷增加,支出也會水漲船高。
就在寫這篇文章的前一年,連雅堂在台北的新事業——雅堂書局因經營不善倒閉,連雅堂當時財務狀況之糟,可想而知。
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除了手裡那支筆,還有什麼賺錢本事呢?
民間傳說連雅堂因此賺到500銀元「潤筆費」,若果真如此,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猶大為區區30銀幣就敢出賣耶穌,何況連雅堂出賣的又不是上帝之子,只不過是自己作為文人的節操。
都說文人清高,但文人也要恰飯,也有養家糊口的責任。
「不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的陶淵明,能有幾人?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李白,能有幾人?
理想與現實之間,有幾人能不對現實低頭?
今人如此,何況古人?
將心比心,換位到連雅堂身上,想必他當時方寸大亂,病急亂投醫,以至沒有來得及細想文章發表後的利弊得失,就匆忙接下這篇軟文,以致悔恨終生。
就像胡主編,之前叫那麼凶,沒想到被反噬,現在自己成了被批鬥的對象,早知今日,之前又怎會把話說得那麼狠,把大眾預期吊那麼高呢?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透過二二八公園裡的這四張臉,我看到了兩個字——
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