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跨國藥企研發戰略及發展軌跡的朋友，可能有很多人都讀過Fiona Yu的專欄文章或者是《製藥巨擘的成功密碼》一書。Fiona出於個人興趣愛好，對製藥企業進行戰略研究分析，將一家家篳路藍縷走過來的企業故事，譜寫成了一首首氣勢磅礴的詩歌，同時在寫作風格上也做到幽默風趣通俗易懂，被業界的其它資深人士認為有很高的參考和思考價值。在VUCA（易變、不確定、複雜、模糊）時代，企業應該何去何從？是Fiona思考多年的命題。她精力充沛，在《製藥巨擘的成功密碼》一書出版過後，轉戰新藥研發事業，開啟在腫瘤治療領域的創業。有很多讀者在讀過其文章後，好奇她為何能在工作之餘仍可抽出時間進行創作。醫藥魔方近日採訪Fiona，並與大家分享她邊創業邊創作背後的心路歷程。Fiona Yu，UnogenBio（優諾健）CEO醫藥魔方：當初是因為什麼樣的契機，讓您選擇了醫藥這個行業？能否簡單描述一下現階段平常的工作場景？Fiona Yu：小時候，我父親就告訴我，人類科研探索的終極問題在於健康與長壽，而醫藥科技就是承載這一探索的飛船。於是，我從小就對這個行業充滿着敬意。真正能夠有機緣從事相關的戰略研究工作，首先要感謝麻省理工學院對我的培養，它擁有橫跨生物科技與商業戰略的全球頂級資源。作為一位MIT Sloan Fellows，我曾經有幸接受過它極為嚴謹的學術教育，也有機會通過學校而接觸到世界一流的科學家和科技公司。這段獨特的經歷，讓我在對生物科技行業的戰略進行分析時，有着與眾不同的廣度和深度。2021年初，基於對行業的認知與積累，我和幾位負責科研的同事共同創業了優諾健生物科技公司，專注於腫瘤治療領域。作為創始CEO，我的工作任務主要覆蓋兩個層級的，第一個層級，是與核心團隊共同確定公司的發展方向，包括項目立項和戰略定位；第二層級，就是雲集各種必要的資源支持同事們的科研和拓展工作。我們的科研團隊目前都在美國，受困於疫情和封控，在過去半年間，公司許多的工作都是通過遠程協作共同完成的，Zoom會議幾乎是溝通常態。好在大家在醫藥行業都有多年精深的經驗，我們的研發模式也比較成熟，這種方式對我們的工作效率幾乎沒有影響。任何一家需要迅速往前面奔跑的公司，總是要面對大量的工作。我每天起床就開始工作，包括跨中美兩國的視頻會議、審閱研發進展、公司內部的交流、與政府部門/投資方/CRO供應商/合作夥伴的溝通。CEO的主要任務就是確保人才、資金、科技都朝着既定的戰略方向源源不斷的有效運轉。醫藥魔方：從戰略諮詢到企業再到創業的一系列過程中，都經歷了哪些深刻的轉變？職業生涯每一次蛻變過程中，分別克服了哪些挑戰？Fiona Yu：我職業生涯中最大的一次轉變，其實是2000年的時候，我告別做了整整四年的電視台主播，重新開始備考MBA。那時我賣掉了自己的漂亮房子和小汽車，卸下了頭頂的光環，從觥籌交錯的飯局中退出來，住到北京某高校相當簡陋的宿舍中備考GMAT。很多朋友都覺得，我辭掉一份對女孩最合適的工作，再埋頭苦讀去多拿一個學位，在職業發展方向上也許不是明智之舉。但是，我無法抗拒科學、經濟學、以及管理學對我的吸引力，便立下決心，一定要到一所頂級的名校與巨人同行。那一次轉變，是整個心性的轉變。坦率說，今天的道路未必能夠帶給我原來那條道路更多的名與利，但我最為欣慰的就是當年這個毅然而然的決定，它讓我從喧囂回到沉靜，一路走來，果然看到了我最愛的人生風景。給其它公司做戰略諮詢，是客觀的第三方服務，它多了許多理性，往往比該企業內部的管理者更為清醒。然而，由於缺少了置身於該企業，對它真實情況的點滴感悟，也有隔靴搔癢的片面化。「說到」和「做到」之間，差距在於究竟距離執行環境有多遠。實際上，我並不是先做第三方的戰略諮詢才轉入企業的。我在為其它公司提供戰略服務之前，曾經在一家世界500強負責其中國業務的戰略拓展。創業不是我的心血來潮，當我在日常工作中，總是帶着「企業應該何去何從」的理念在思考時，自然日漸有了創辦自己企業的計劃。醫藥魔方：在您的職業生涯中，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什麼？之所以能創造出成就感，您覺得這背後有哪些能力模型在支撐，比如側重的是創新精神還是工匠精神？Fiona Yu：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的不同工作階段，都有讓自己頗感欣慰的成就。就生物科技行業而言，大家對我的了解，更多是從《製藥巨擘的成功密碼》一書而來。當時，我給自己確定的計劃是每周成稿一篇文章，每一篇文章在萬字以上，搜集資源需要3天，整理成稿需要3天，再花1天進行修訂。寫作的那半年，我把時間用到了極限，每周只洗一次澡。每篇文章的稿酬為1000元人民幣，半年之後成稿20篇，收入僅有兩三萬，尚不夠上海一個月的生活費。相信大家都明白，我不是在為稿酬而寫作，而是我想把自己對這些製藥巨頭的理解與行業內的朋友分享。每次我在寫作的時候，都累得筋疲力盡，但每當我寫完一篇文章，又充滿激情開始準備下一篇文章。每次我能夠做出一些讓自己滿意的事情，全然憑藉一種不計功利的深度投入。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是種創新精神還是工匠精神，甚至連思考的時間也沒有。我只是按照我喜歡的方式來工作，儘自己的可能把一件事情做好。舉一個例子，褚時健種橙子的時候，很多人覺得很勵志，認為他一定是為東山再起才發奮努力的。實際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種橙子是因為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而能夠把橙子種好，也是因為他已經有了這種標準。在我的哲學中，人生的起點和終點之間，最多不過三萬天，一定要善用每一天去實踐自己的每一個心愿。所以我總是放眼在美好的事物上，也努力成為美好事物的創造者。如果我能夠帶領優諾健，推出一款能夠滿足未被滿足治療需求的腫瘤藥物，使某些患者的生命得以延長數月甚至數年，就是我一生可以做的最為美好的一件事物。醫藥魔方：結合戰略視角及過往經驗，您覺得什麼樣的項目算得上有創新點？至少要滿足哪些必要條件？現如今所從事的崗位，您和團隊一般會產生哪些創新想法？Fiona Yu：從字面意義上分析，「創新」就是創造過去所沒有的新鮮事物，除此之外，我對這兩個字沒有更多的註解。就企業而言，在競爭激烈的情況下，能夠得以發展，系統內部就實現了多重創新了；就藥品而言，在研發挑戰度極大的情況下，能夠滿足未被滿足的治療需求的藥物，就實現了科技創新。優諾健是一家剛剛踏上征程的生物科技公司，我們的創新有科技方向上的，也有戰略模式上的。無論什麼樣的創新，都以最大化發揮我們的資源秉賦為目標。醫藥魔方：有人說「戰略」是公司做大了才會考慮的事情，小公司的時候如果整天在談「戰略」不夠接地氣甚至蠻虛的，您對此怎麼看？Fiona Yu：如果將企業比喻成一部汽車，戰略就是方向盤，而執行力就是引擎。如果方向搞錯，或者方向盤失靈，企業還往哪裡前行呢？但凡在發展過程中的企業，無論大小，都要搞清楚自己的方向，這就是戰略的意義。當然，大企業的戰略定位會更複雜很多，因為它的體系更加龐大，綜合考慮的因素會更多。但戰略對於小企業的生死存亡更加重要，一個決定錯誤，可能全盤皆輸。當然，大小企業的戰略，所面對的問題，和解決的途徑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在《製藥巨擘的成功密碼》一書中，有對全球20家製藥巨頭的戰略分析；而在我最近推出的《Fiona的學習筆記》視頻集中，有對小型生物科技公司的戰略分析。我想要強調的一點是，無論大公司還是小公司，如果整天都在談「戰略」都是蠻虛的。一輛汽車一旦確定了方向，跑上了路，就要專心根據路況進行控制、提速和剎車，而不是隨時想着去更改一個新的方向。任何戰略，一經確定就不要輕易變動，除非企業所處的局勢有了明顯的變化。醫藥魔方：為何從分析跨國大藥企轉向開始分析biotech戰略？最近我們已經看到中國傳統藥企在收購biotech公司，這背後釋放了什麼樣的訊號？Fiona Yu：跨國大藥企和Biotech都是我感興趣的研究對象，只是限於時間和精力，請讓我循序漸進地與行業慢慢分享。後疫情時代，許多Biotech公司的股價暴跌，對於手中有富裕資金的中國傳統藥企，正是逢低吸納的好時候，這說明了中國藥企的國際拓展能力在增強。不過，一項交易是否經得起時間的檢驗，還在於在該企業對科技趨勢的把握能力。醫藥魔方：從戰略角度，在PD-1後時代，究竟什麼領域的腫瘤藥會成為中國市場上的亮點？除了腫瘤之外，哪些疾病領域值得去大力布局，理由是什麼？Fiona Yu：技術引領進步。在PD-1後時代，更多的治療突破必然會產生於新的科技領域，比如基因治療、細胞治療、多抗、ADC、PROTAC、Molecule glue等方向上。一款腫瘤藥要成為中國市場上的亮點，標準有兩項：1）憑藉良好的療效成功獲批上市；2）商業上能夠為企業帶來合理利潤。目前階段，中國的腫瘤藥物研發，絕大多數剛剛種下樹苗，我們還沒有聽到花開的聲音，等待結出果實，還需要用足夠的耐心。除了腫瘤之外，值得大力布局的藥物還有這幾個領域：CNS（中樞神經系統）疾病，感染性疾病，以及罕見病，因為這些領域中未被滿足的治療需求比較高。醫藥魔方：從行業發展宏觀角度，中國的醫藥產業何時有可能會像高鐵、建設和通訊等其它行業走上國際化道路並成為第二張名片？Fiona Yu：每個行業的騰飛要素不一樣，當這個行業具備了它的騰飛要素，它自然就有了擋也擋不住的勢能。當中國的高鐵、建設和通訊行業擁有了強有力的政府支持、足夠的資本，以及巨大的市場需求，就能夠快速發展，這是它們的行業本質所決定的。醫藥產業的發展速度是快是慢，是由它的兩個本質性要素所決定的，第一是科學技術水平，第二是投資和支付體系。何時我國醫藥產業的兩個核心要素達到了國際領先水平，何時它就能夠成為中國的第二張名片。生物科學技術水平的提升，是全鏈條系統性的，從大學的基礎學術研究為始，到最終藥物的臨床前和臨床後研發，缺一不可。我們的優勢和弱勢是什麼樣的，相信業內有其它行家比我更加了解實際情況。這個行業的良性發展，還需要紮根於一個健康健全的投資和支付體系之中。一款藥物研發出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IPO成功了，本來都是好事。但是，如果最終為此買單的，一直都是二級市場上的韭菜，而非從藥物中最終獲益的患者，整個行業的良性價值回歸就很難實現。總而言之，我們要向國際社會遞出這張漂亮的新名片，需要政府在兩方面持續給出有力的支持性政策，也需要我們整個行業矢志不移的努力。醫藥魔方：戰略商務領域出身的高管，在目前biotech創始人群中仍是小眾。如何看待中國優秀創業者的完整企業家精神養成？作為一家企業的掌舵者，您覺得需要什麼樣的關鍵人才？Fiona Yu：生物科技企業，必須有精通科學的人來領導科研，同時，它歸根到底也是企業，需要有懂企業管理的人來領導它的發展。歐美很多Biotech的CEO都是戰略商務領域出身的，中國也不少，舉個例子，百濟神州的創始人歐雷強是我在MIT的校友，他的職業起步於麥肯錫的商業諮詢。而高管級別的商務人士，本來就應該是Biotech公司的標配。從能力屬性分析，在科研上要取得成就的人，思維方式和做企業管理的人正好處於兩個對立的維度。科學家需要在科學信念上非常執着，能夠沉浸到細節深處反覆研究；而企業家卻需要在複雜的體系中懂得平衡，這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所謂術業有專攻，獨木難以成林，創業講究的是團隊，這兩種類型的人都需要有。讓唐僧成為唐僧的，不是西天的那摞經書，而是他那條九九八十一難的道路。中國有許多卓越的企業家，比如任正非、俞敏洪、馬化騰，馬雲等等，他們後來能扛起巨大的社會責任，皆因他們憑藉自己的如金品質闖着自己的九九八十一難。尤其在創業前期，艱辛艱難到公司是否生存下去尚不可知，誰還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如何養成完整的企業家精神？唯有頂住巨大壓力在工作中不斷解決問題的企業家，才可能成功。作為公司的CEO，我最需要的人才無外乎一種，就是把這家企業當作自己的事業，傾盡能力為之奮鬥的人才。企業與員工，或者我與同事，都有緣份終結的那天，我希望優諾健能夠給予每一位用誠心與之同行的員工公平的回報，我更希望這段扶手並肩的過程中，能夠幫助他們切實提升自身的能力和心理承受力，從而為他們未來更大的成功奠定堅實的基礎。醫藥魔方：有人說女性在事業上的其中一個性別優勢是能夠「以柔克剛」或者「剛柔並濟」。能否簡單分享借用性別特徵在工作實踐過程中的指導案例以及您接下來的「小目標」？Fiona Yu：職業場合中男女本應平等，每個人儘自己的潛能把工作做好就可以了，為什麼要去強調自己的性別特徵？真正有水平的人，在乎的是你的本質。工作中，無論對我的上級，對我的下屬，還是對我自己，我從來沒有特別關注過性別差別，我關注的，僅為工作本身。具體而言，當我執掌一家公司，其評價標準，在於它是否能夠持續向社會提供有價值的產品和服務，以及它的員工是否能夠安居樂業。當我寫一本書的時候，其評價標準，在於書籍的內容是否幫助讀者開拓了認知。我對別人的職業評價，也在於工作本身。當然，在我的理念中，男女絕對平等，但男女絕對不同。在日常生活中，我是一位典型的女性，我愛美，喜歡優雅的空間、舒暢的文字、還有大美無言的自然風光。醫藥魔方：您平時是怎麼學習，怎麼工作的？平時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書籍？如果讓您選擇一個歷史人物對話，您會選擇誰？您最想對他/她說什麼？Fiona Yu：當我決定創立優諾健，它就是我生活中的重中之重，幾乎所有一切都是圍着工作轉的。不過，我每周都會給自己一些生活方面的規劃，比如讀幾本書，聽聽音樂，或者買幾樣自己喜歡的東西。但是，一旦我的工作需要占用時間，私人的愛好自然就相應取消了，幾乎沒有一周完整地達成過自己的個人規劃。不過，2022年走過一半，我還是畫了100張水彩練習畫，讀了50多本書，頗有成就感。我計劃能夠在60歲的時候，辦一場自己的水彩畫展，出一本自己的水彩畫作。最近我最愛讀的讀，主要是藝術、科學和人性，最近我案頭剛讀完的書是這幾本《曾國藩的正面與側面》、《禪與摩托車的藝術》、《我的經驗與教訓》（蘇世明）、《指數型組織》、《如何創造思維》、《宋仁宗.共治時代》、《巴黎.現代城市的發明》，還有幾本醫藥方面的書藉。上海封控期間，我還第二次看完了陳丹青的系列電視專題《局部》，非常過癮。如果真有機會和列奧納多·達·芬奇面對面促膝而談，將是多麼精彩的一件事情。他能夠將科學和藝術無比高超與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一定是一位極為有趣的人。我很想感受一下他的氣質和氣場，洞悉他靈魂的奧秘。我想問達芬奇一個問題：你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實現了嗎？讀者福利：給微信公眾號回復「行業頂樑柱」，贈送《製藥巨擘的成功密碼.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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