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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梅子

天氣涼,秋風起,又到九月開學季,女兒要去上大學了。我們忙着給孩子準備各種物件,列個清單,事無巨細,生怕遺漏了啥。哪知道離開學還有兩天,孩子竟然對我們說:「我自己去報到吧,你們別陪我去啦!」這話讓娃爸和我都始料不及,愣了一下。
孩子爸說好的要去送她,票都提前買好了,卻接到學校最新通知,因為疫情等客觀原因,家長不能進校園,送到校門即可。女兒覺得送她意義不大,堅持要自己一個人去。
開學季,護送孩子去上大學,在很多家長看來,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送孩子去上大學不僅是體力活,也是一種儀式、見證和保護。上大學是涉世不深的孩子第一次出遠門,家長總歸不放心,要扛起行囊,親自送到目的地,親眼看看學校環境,跑腿辦完各種手續,一切安置妥當,覺得才算盡到責任。

《中國合伙人》劇照
曾經,疫情前的那些年,每逢開學季,千里迢迢送孩子上大學的家長,是人頭攢動的大學校園裡一道靚麗的的風景線。也總能引起媒體注意,輕輕鬆鬆上頭條。有的是「舉家出動派」,老少幾代,浩浩蕩蕩,蔚為壯觀。說是送娃上學,其實是趁機搞個家庭組團游也未可知。有的是「情深似海派」,為了近距離再多陪孩子一宿,不願住賓館,就在學校體育館、操場、食堂打地鋪,席地而眠,看得人感動又心酸。還有的是「事無巨細派」,幫孩子鋪床疊被,打掃宿舍,和孩子室友拉近關係,甚至恨不得把宿舍重新裝修一遍,讓孩子住得舒服,找到家的感覺。
除了「舉家出動派」,「事無巨細派」等各種派,當然,也有像我女兒這種「單槍匹馬派」,一個人活成一支隊伍,自己搞定一切。看起來很獨立很酷,但想起來總透着那麼一絲孤單悽慘。想到這,娃爸和我決定盡最大的努力,試圖再次說服女兒讓去送她。
但女兒態度特別堅決,堅持不讓送。理由如下:爸爸出發前得向單位報備,回來還得居家隔離,太麻煩。往返的車票錢700多元,還不如省下來給她用在別的地方。床單被褥等生活用品已經提前在學校訂購了,行李不多,只有一個大拉杆箱。不會迷路,高中三年早已經鍛煉出來了,何況現在有手機導航。看我倆擔憂失落的模樣,她雲淡風輕地說,她同學還有獨自一人坐飛機去報到的呢,別杞人憂天。

《北京女子圖鑑》劇照


見孩子如此堅持己見,娃爸只得把票退掉,依了她。但到底不放心,委託一位在那裡工作的親戚接一下站。
經歷了學生時代最漫長的一個暑假,經歷朝夕相處引發的和我倆偶爾的不愉快摩擦,准大學生的女兒應該是最真心實意盼望開學的人。沒有太多離別的惆悵傷感,一心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說來有趣,孩子們第一次上學,都趴在幼兒園的窗台上哭喊着「爸媽別走」。而要去上大學了,就都只顧着憧憬嚮往着飛出家門後的生活,忘了回頭看,父母有沒有哭。
從出發到抵達要五六個小時,下了高鐵還要再坐地鐵,前路迢迢,山高水遠,江湖兇險,人心複雜,我把能想到的注意事項叮囑了再叮囑,強調了再強調,在女兒看來毫無必要,而且有點可笑。她還搬出朱自清《背影》里的話安慰我:我都這麼大人了,難道還不會照顧自己嗎。

《奔騰年代》劇照

娃爸把小棉襖送到高鐵站,失魂落魄回到家,在沙發上坐了好久,不發一言。兒行千里母擔憂,這話一點不假。自從女兒離開家,那一上午,我和娃爸手機像是長在了手上,坐立不安,時刻關注孩子動態,一發什麼信息,我倆立刻秒回。孩子說安頓好了,位置靠窗,正好可以看風景,我倆一直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一點。

這是十八歲的女兒第一次獨自出門遠行,看什麼都新鮮,平原長大的孩子很少見到山,孩子一路上給我們拍了沿途無數的山,土山、石山、青山、大山、小山,並不住的讚嘆山怎麼那麼好看。還第一次看到了長江,課本上看過無數遍的圖片第一次落到了實處。因為新奇,時時向我們匯報到了哪一站,一路上也沒覺得太無聊。
六個小時後,女兒到達學校,給我們發來了報平安的信息和自己孤身一人走這一趟的感受:挺順利,就是太累了,行李太沉了,手幾乎累斷。心疼又欣慰之餘,我和娃爸一直懸着的心終於徹底放下了。

《二十不惑》劇照
親朋聽說我們倆讓孩子獨自一人去1000公里外的大學去報到,加之,以前中考沒有陪考,高考也沒有陪考,紛紛說我倆心真大。
我倆心真大嗎?雖然沒有時刻陪伴,但在孩子成長的關鍵節點,那些該忍受的折磨和擔憂一點都不少。只不過,很多時候,不得不放手。進入了大學,孩子的角色在發生變化,他們將慢慢成為獨自迎接人生風雨的「社會人」。父母也應該開始轉變,多聽聽孩子的意見,不要事事包辦代勞。
認同一個教育專家說的話,愛的第一個任務是和孩子保持親密,呵護孩子成長;第二個任務是和孩子分離,促進孩子獨立。母子一場是生命中最深厚的緣分,深情只在漸行漸遠中才趨於真實。若母親把順序搞反了,就是在做一件反自然的事,既讓孩子童年貧瘠,又讓孩子為成年生活感到窒息。

《末路狂花》劇照


十八歲的女兒坐着高鐵飛向更廣闊的天地,開啟人生的新階段。當年,二十歲的我則坐着綠皮火車獨自去遠方。
火車曾經令童年的我無比神往,我只是在識字課本上見過火車,說來可笑可憐,長到近二十歲出門上大學,我才第一次坐了火車。在我們這群鄉下孩子眼裡,坐火車的都是有故事的人,經常坐火車代表着見多識廣,火車代表着神秘遼闊的遠方。
遠方,是多麼隆重而遙遠,不僅是地理意義的遠方,更喻示着理想、青春期的熱血和渴望,寄託着我們對未來的憧憬與想象。一列從俗世駛出的火車似乎不是駛向一個物理世界,而是駛向了某種開闊與神聖。遠方,它是作為現實的反面或者對立面存在的,欲望、夢想必須在遠方才能得以實現。飛機對彼時的我太過奢侈和遙遠,鐵軌是通向它們的唯一道路。

《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劇照


我渴望離開故鄉,踏上開往遠方的列車去追逐夢想。但同時,我又患有「車站恐慌症」。我從未獨自出過遠門,道聽途說發生在火車站車光怪陸離的故事,讓我對火車站充滿恐懼想象。火車站給我留下的印象不是浪漫,而是離散、叵測、變故和慌亂……
二十歲,因父母忙於農活抽不開身,我第一次離家獨自出門遠行去上大學。看着破敗擁擠的車站,站前廣場上三三兩兩候車的人,或坐或站,或席地而眠,我的心皺作一團。火車的汽笛聲遙遙傳來,聲音悽厲悠長,讓人充滿離別的惆悵。候車室里如菜市場般髒亂嘈雜,廁所的異味無比濃烈。各色人等說話的聲音匯成巨大的聲浪,嗡嗡作響,候車廳簡直像一個巨大的蜂房。有人坐在鼓鼓囊囊快要撐破的蛇皮袋上,手裡捧着巨大無比的塑料杯,神情茫然——「火車」只有作為一個書面詞時,才象徵浪漫。
那時候,沒有網上購票,乘客往往會提前半個小時甚至一小時在檢票口前排隊。大多數人在排隊的過程中,兩隻眼睛很少望向別的地方,只牢牢地盯住面前的列車時刻表,一旦廣播裡響起「k某某次火車開始檢票」的聲音,整個隊伍立刻騷動起來,坐着的人也馬上起身,整裝待發。他們的眼神立刻也變了,由茫然疲憊變得急迫、熱切、渴盼。

《泰囧》劇照


當年的火車站極其簡陋,一道閘門擋住旅客,內鋪數條月台,停靠不同車次。檢票靠人工,拿剪刀在票上剪個豁。還有人將車票或者身份證銜在嘴裡,好減少檢票的時間。檢票的小鐵門一打開,像洪水泄閘,人們爭先恐後向前擁,你推我搡向前進。
那時候,月台上無電子顯示牌兒,旅客進站得先在月台上亂竄,找准車次後就開始百米衝刺。人們肩扛手提,扶老攜幼,焦躁急迫,像逃荒像避難,拼命涌到車門,無一不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真是「趕」火車。這樣趕火車的經歷讓我留下後遺症,即使現在已經能網上購票,候車能提前精準知道時間,我也要提前半小時坐在候車室里才安心。
上車前的這段時間,從身體到心理,都是緊繃着,沒有一處是放鬆的,處於隨時待命狀態,那什麼時候能放鬆呢?
《司藤》劇照

等順利找到自己的位置,對號入座,把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妥善放置好,給隨身攜帶的水壺裡灌上熱水,回來後靠着椅背,一會閉閉眼睛,一會抖抖袖子,再摸摸口袋。等這一切都做完,才茫然地把雙眼從疲倦里解放出來,好讓它安安心心地瞧瞧車窗外的世界。
我向車窗外眺望,火車一路駛過亮麗繁華,也駛過破敗荒涼。深秋時節,田野間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一方長着零亂殘荷的池塘,一隻在土坡上慢慢啃噬枯草的小羊,田野里一個個凸起的墳包,秋日殘陽下臥着的一個個小村莊,蒼綠的竿子上頂一簇暗紅纓子的高粱,讓第一次離家的我產生了漂泊感。
綠皮車的車廂如同一個萬花筒,折射出世間百態:光膀子的小伙子聚在一起,賣力地甩着撲克;男人們喝着啤酒,面紅耳赤地高聲說笑;偶爾還會碰到在車廂里賣唱的,唱得荒腔走板,大家要麼閉目裝睡,要麼掏錢給他們,並非出於對「藝術」的欣賞,而是希望他們趕緊拿錢走人,落個清淨打個盹;還有推銷各種廉價小玩藝的,嘴皮子利索得像說單口相聲。

《後來的我們》劇照

可以說,綠皮火車本身就是一個營造故事的空間。它和高鐵不同,高鐵的座位朝前,鄰座不搭話,幾乎沒故事發生。綠皮車則對向設置座位,行程短則幾小時,多則幾天,臉對臉,不說點啥,總有點尷尬。搭上話,故事就開始了。火車上聊天多數屬於扯閒篇,混時間,談得投機,甚至會交換名片或者電話號碼。

那時的綠皮火車速度是讓人心焦的慢,走走停停,還有人不停地貼身而過,去廁所大小便,去接開水泡桶面。我是第一次出遠門,時刻記得父母的叮囑,內心充滿了警惕和戒備,不和陌生人說話,不吃別人遞過來的東西,也不敢上廁所,以保證行李一直不離開自己的視線。
但我喜歡聽別人聊天。車廂里充斥着南腔北調的聲音,人們談論國際風雲、社會見聞、時事熱點、家長里短。鼻腔里充斥着各種複雜難言的氣味,人們脫鞋喝酒吃零食泡方便麵。看着身邊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我總想,他們是誰,要去哪裡,有着怎樣的人生故事。總之,都是養家的人,趕路的人,辛苦謀生的人,和我一樣坐綠皮火車的人。看過世界遼闊、人間百態,一直待在父母羽翼下的才我真正體會到人生的況味,觸摸到生活真實的肌理。

有了第一次獨自坐火車的經歷,我慢慢克服了對獨自出門的恐懼,開始變得駕輕就熟,獨立自信。從那一次之後,我越來越多地獨自上路,內心生出了掌控自己命運的力量。
獨自乘坐火車去遠方對內向膽怯的我來說是一個壯舉,也更似一種儀式:從那一刻起,我覺得我才真正走向屬於自己的路。每一次的上路增強了我對人世的把握,那個極度敏感的女孩在車輪與鐵軌的摩擦中生出了一層自我保護的殼,知道了外部世界沒那麼可怕,自我的力量也並非想象中的那麼羸弱。這股力量支撐我從少女到成為母親,直到可以嬉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
時光荏苒,如今,女兒也開始了大學生活,從此,我們關注的天氣預報又多了一個城市。女兒剛走的幾天,我和她爸有點失重失落,「空巢綜合徵」般的不適應。女兒發的校園裡的花花草草、貓貓狗狗、一日三餐、上課日常,我和娃爸都看得津津有味。軍訓視頻一閃而過的鏡頭裡,幾十個穿一模一樣迷彩服的學生,孩子爸竟然一眼就瞅到了女兒。

《春風十里》劇照

只有我們三人的家庭微信群里,我倆都爭着想把平生經驗教給她,從人際關係到學業規劃,從時間管理到保研考研。我有時候轉發點勵志雞湯文給她,女兒願意回就回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包,不願意回就假裝沒看到。也許在她看來,家人眼中無聖人,我們這些婆婆媽媽,有什麼資格冒充當她的人生導師啊。

人生的路啊,還得她一個人走。不管寬闊平坦還是坎坷泥濘,腳下的路只有自己親自走過,才能感覺最真切。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人總要學着自己長大。

排版:雨筠/審核: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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