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霸總敘事最初更多是面向女性，意在為女性觀眾營造一個虛幻的美夢，但隨着越來越多女性對這種敘事的厭倦，人們驚訝地發現，受霸總敘事毒害最深的竟然是這些霸總的出演者。這一年我們見證了太多歷史，其中也包括這部由張翰製片、編劇並主演的男性群像劇《東八區的先生們》（以下簡稱《東八區》）一舉擊敗《雷霆戰將》（同為2.1分，但此劇評分人數較少，僅為1.7萬）成為豆瓣史上最低分的影視劇。在超過19萬人打分的情況下，有96.9%的網友給《東八區》打出了一星差評。不能排除部分參與打分的網友也許只是看了吐槽該劇的短視頻和人民網對這部劇的批評就跟風打分，本着嚴謹的態度，我自己去看了一下這部劇。在刷完了整整四十集後我發現，這部劇爛出了一種社會學的意義，並且和內地娛樂圈的種種新聞產生了一種互為表里的聯動。
《東八區的先生們》豆瓣評分截圖
按照劇情設定，四位男主角從大學時開始就是住在一個宿舍的好兄弟。他們在學校操場發過誓，要一起戀愛，一起結婚，一起步入婚禮的殿堂，而且還要一起入洞房——稍微敏感一些的人看到這裡可能已經察覺出不對勁了，但是讓我們先繼續往後看——這段兄弟情一直延續到他們年過三十，四個人住在同一個小區，工作之餘，他們還經常聚在一起看球賽、打遊戲、吃飯喝酒，給在工作和感情上遇到問題的兄弟出一些並不靠譜但在這部劇里總會奏效的主意。不少電視劇描寫過男人間的友情，但從未有一部劇像《東八區》這樣，需要每隔幾集就通過台詞直抒胸臆地說一遍「我們四個要做一輩子好兄弟\我們永遠不分開」，通過洗腦般的重申來加固這種兄弟關係的同時，創作者還借各種男性角色之口反覆強調自身的性別「我們男人\我們這幫爺們兒就該怎樣怎樣」。這兩者以及充斥着整部劇的女性客體化情節很快讓我想到了上野千鶴子寫的《厭女》。在這本書里，上野千鶴子援引了性別研究學者伊芙-塞吉維克提出的一個理論，即男人的同性社會性慾望建立在厭女症的基礎上，並由同性戀憎惡來維繫。上野千鶴子在書里對「男性同性社會性慾望」這個拗口的概念做出了解釋，它指的是一種不帶性愛關係的男人之間的紐帶，就類似於劇中的這種兄弟情。之所以要剔除性愛關係，是因為同性戀欲望的出現會導致男人互相淪為性的客體，成為性的客體換句話說就是「被女性化」，男人最恐懼的正是性的主體地位的失落。他們通過一致將女人作為性的客體，使性的主體之間的相互認可和團結得以成立，而將女性客體化、他者化，更直接地說，就是歧視與蔑視。最後這一點在這劇中有非常明顯的體現，那就是劇中幾位主要女性角色全都是輔助男主成長、成功的工具人。科技公司的高管也好，房地產界的鐵娘子也罷，伶牙俐齒的網絡知名女博主或涉世未深的女大學生，這些都無所謂，因為這部劇的創作者只是需要一些女性符號來讓四位男主角的人生圓滿。這樣的設定大概率是源自張翰本人的價值觀。在綜藝節目《妻子的浪漫旅行5》中，蔣勤勤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她特別希望觀眾能看到自己這些年在演技上的變化和進步。下一幕，張翰的回應是，「在事業最好的時候選擇了家庭，嫁給了一個自己愛的男人。我覺得這就是我眼中最幸福、最成功的女人。」在綜藝里彷佛失聰一樣聽不到女嘉賓的話，在製作電視劇的時候也仿佛盲了一樣看不到這些年國內外優秀的影視劇在多麼努力地去破除關於男女的刻板印象，張翰的霸總世界裡只有他自己。
《東八區的先生們》劇照
另一方面，近幾年電視劇里的種種霸總行為也逐漸被祛魅，越來越多覺醒的女性意識到，一些霸總行為不過是性騷擾。在《東八區》第一集大約10分鐘時出現了一個長鏡頭，它的本意或許是炫技，可最終只給人一種屎上雕花大可不必的感覺。因為這個長鏡頭拍的是在酒池肉林般的聚會現場，除張翰以外的三位男主角各自是如何向女性開黃腔的。而身為編劇，張翰為自己安排的劇情是，一位靚麗的女性主動上前和他調情，並提出二人對視，誰先躲避對方的眼神誰就自罰一杯。最後，當然是美女淪陷在了霸道總裁的注視下，就在她拿起酒杯要接受懲罰時，張翰一把搶過酒杯替她喝了，並留下一句，這是我們男人該幹的事。如果因此而覺得張翰把那些涉及侮辱女性的情節和台詞全都安排給別人了，他自己飾演的童語只是一個有點大男子主義的角色，那你就錯了。隨着後面童語和女主角許多（王曉晨 飾演）的感情戲上線，張翰的手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許多在公司差點摔倒，童語伸手接她的時候故意扯了對方的內衣帶。後續劇情中還出現了，童語在抱許多的時候進行襲胸。不論這一幕是劇本安排還是男演員臨場發揮，最終給人的觀感都只有猥瑣。同時，一些非常惡臭的台詞也引發了觀眾的不適，比如童語評價女性「瘦的好看，胖的好使」。在《東八區》成為一個現象級的爛劇後，網友扒出來，在綜藝節目《初入職場的我們》當中，張翰帶着實習生一起審了六七個小時的片子正是這部劇。在那檔綜藝節目中，我們能看到，在機房裡，處在畫面邊緣的導演全程沉默，剪輯師完全按照張翰的思路走。張翰說，走路要和音樂踩上點，那就踩點，張翰說，雪花要落在睫毛上，那就落在睫毛上。旁邊觀摩的實習生被折磨得精疲力盡，還不敢說實話。在被問到看完片子感覺如何時，一位實習生率先說，「反正我是感覺沒看夠」，之後另外兩位實習生也趕緊開啟了彩虹屁模式。沒必要苛責實習生的圓滑，因為真話也得有人聽才管用。
《初入職場的我們》劇照在這部劇的開機儀式上，張翰表示，自己和創作團隊過去三年遇到了太多瓶頸和質疑的聲音，但他和團隊還是堅持了下來。他堅持了些什麼，我們現在終於看到了。父親是《東八區》里一個非常重要的存在，甚至可以說，如果不編出很多個父親來幫忙，《東八區》的劇情根本推進不下去，張翰也憑藉這部劇重新殺回了內娛油膩男星爭「爸」賽的決賽圈。許多和童語這一對之所以能從誤會重重、見面就掐的死對頭變成情侶，轉折點就是，許多差點被卡車撞到，童語正好救了她，童語抱着許多的手給了她一種「消失許久的安全感，像父親一樣」。奢侈品店櫃哥向小飛之所以能和身家高自己好幾百倍不止的房地產鐵娘子劉勝男結婚，是因為劉勝男那個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父親喜歡向小飛，劉勝男為了讓父親高興，選擇了他。作為大學歷史系副教授的郭崇在酒局上維護自己的女學生艾米，不讓向小飛接近艾米，向小飛質問郭崇憑什麼，郭崇張嘴就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言下之意，我是她爹我咋能不管。後面的劇情是，郭崇自己和艾米在一起了。
比好為人師更招人煩的可能就是好為人爹了。當《東八區》還在美化着權力關係不對等的師生戀時，現實中發生的事情是，數十位曾參加藝考的女性站出來指認業內知名藝考機構的校長杜英哲如何利用手中的權力在十多年的時間內對一批又一批的女學生進行性剝削。過油不及的是，《東八區》還找來了楊爍。第十六集，那個喜歡歪着嘴笑擠出酒窩，喜歡擠眉弄眼的楊爍出場了。在他們的賣力演出下，觀眾對《東八區》的評價繞不開「油膩」。以腫脹而出圈的作家馮唐在前幾年寫了一篇具有反思意味的文章，叫《如何避免成為一個油膩的中年猥瑣男》。在這篇閃着油光的文章里，馮唐給出的第一條建議是，不要發胖。他似乎以為油膩首先和外形有關。其實只要反觀一下內娛幾位著名的油膩男星就能發現，油不油主要看的還是一個人的精氣神。黃曉明和張翰都屬於先天外形條件不錯的，後天也很注重保養健身，和一些與他們同齡但已經放棄顏值、身材的男明星相比，他們看起來算很清爽的，但這不妨礙他們給觀眾留下濃重的油膩感。黃曉明在《中餐廳》里說出了一系列類似於「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的明式語錄，張翰在綜藝節目裡的種種發言也常給人一種「他真把自己當霸總了」的恍惚感。霸總敘事最初更多是面向女性，意在為女性觀眾營造一個虛幻的美夢，但隨着越來越多女性對這種敘事的厭倦，人們驚訝地發現，受霸總敘事毒害最深的竟然是這些霸總的出演者。不得不提的是陳思誠，雖然沒人找他演霸總，但擋不住他的自戀。在他指導的奇幻電影《外太空的莫扎特》中，特效製作出的外星人和陳思誠本人極為神似。超出常規水平的自戀溢出來的部分，就是油了。看着男明星們以霸總的神態說出那些他們自以為很正確很高明，實際上完全不着調的話，只會讓人覺得好笑，但好笑之餘也暴露了一個事實，眾星捧月般的生活足以讓任何人與真正的生活脫節，最終導致面對當下文化生活中的風向變動，他們只能表現出一種遲滯。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越來越多的人正在退出他們還迷戀着的那個腐朽陳舊的故事腳本。排版：紅蛋/審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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