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成為一個好的人就是要有一種對於世界的開放性、一種信任自己難以控制的無常事物的能力,儘管那些事物會使得你在格外極端的環境中被擊得粉碎,而陷入那種環境還不是你自己的過錯。
如下說法都表達了一些關於倫理生活的人類條件的重要看法:這種生活的根基就在於信任變幻不定的事物,就在於願意被暴露在世界中,就在於更像一株植物(一種極為脆弱但其獨特之美又與其脆弱性不可分離的東西),而不是一顆寶石。

要理解納斯鮑姆在這段話中提出的主張,就必須回到她對「人性」或「人的本質」的認識。納斯鮑姆跟隨亞里士多德而將人理解為一種理性動物;但是,在人這裡,理性並不是一種可以與其動物性存在絕對分離開來的東西——人對自己理性能力的行使本身就依賴於他作為人類動物的存在條件,因此就無法脫離這種條件而變成一種超越的、自身就能獲得某種自足性的東西。

按照這種理解,即使人能夠使用理性來規劃或設計自己的生活,因此儘可能避免或緩解因為自己無法控制的因素而遭受的傷害,但理性能力的塑造和行使本身都受到了人在世間的生存條件的影響,正如她在本書「修訂版序言」中所說:「我們只居住在一個王國,即自然王國中,我們的一切能力,包括我們的道德能力,都是世間的,都需要世間的善來為其興盛提供條件。」

換句話說,人的理性是人類動物在其自然條件下發展和培養出來的,而不是一種生來就由某種神秘力量「植入」人類存在者,並可以與其身體存在和外在條件分離開來的東西。納斯鮑姆強調人類理性與人類存在的其他方面是相連續的——「人類特有的智力和情感都具有動物性的規定性,不是一種與動物性相分離或者與之形成對比的東西」。

因此,若不承認人與其他非人類動物在很多實踐能力方面是連續的,我們就無法很好地理解自己。納斯鮑姆認為,在古代哲學家當中,正是亞里士多德充分地認識到了這個事實,不管是在其哲學方法論上還是在其倫理著作中,都對該事實予以充分尊重,正因如此,他才給予悲劇以極高的地位。通過接受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方法及其對「人」的論述,納斯鮑姆對人類理性的理解已經完全不同於那種強調理性的超越性和自足性的、柏拉圖式或康德式的理解。

按照納斯鮑姆對人性的理解,人本質上是一種有所需求、有所依賴、有所依戀的存在者,人類的善也是以這種方式構成的。就此而論,對人類特有的好生活的追求在本質上就是脆弱的,這個事實在古希臘悲劇作品中被深刻地揭示出來。悲劇作品強調人類生活中的偶然因素,例如我們與自己所愛的人和朋友的關係,我們渴求在世上獲得權力和成功的願望,等等。

在古希臘悲劇作家的描述中,運氣之所以能夠對人類生活產生重大影響,是因為好的生活是由各種各樣的實現活動、友誼和愛情之類的關係性的善以及某些外在善共同構成的。儘管人類被賦予了理性規劃和理性慎思的能力,但人類生活的三個方面可能會頑固地抵抗理性規劃和理性慎思。第一,理性行動者的規劃和慎思有時候可以受到無法控制的外在事件的影響;第二,理性規劃和慎思有時候會與非理性的欲望和動機發生衝突;第三,甚至理性行動者所追求的價值也可以發生衝突。

如果人類的善本來就具有一種不可還原的多樣性,在發生衝突的情況下無法用某個單一的一元論的「主導價值」來加以衡量並予以解決,那麼價值衝突在人類生活中就是持久且永恆的。

在《善的脆弱性》中,納斯鮑姆對三部重要悲劇(埃斯庫羅斯的《阿伽門農》、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和歐里庇得斯的《赫卡柏》)的詳細闡釋就旨在表明這一點。例如,阿伽門農不得不在拯救自己的軍隊和拯救自己的女兒之間做出選擇,而不論選擇什麼,他都在道德上遭受了損失。悲劇性的選擇狀況無需憑藉這種極端的情境,因為它們在日常生活中實際上也很常見:如果一個女性為了照顧自己的孩子而不得不放棄她喜歡的職業追求,那麼她就在生活的某個特定方面遭受了道德損失,其選擇在這個意義上同樣是悲劇性的。

納斯鮑姆進一步指出,並非一切悲劇性的選擇狀況都涉及當事人無法排列兩個競爭的選項,即無法按照優先性或重要性之類的考慮來做出權衡。在某些這樣的選擇狀況中,一個選擇顯然在某種意義上好於另一個選擇,例如,在埃斯庫羅斯的《七將攻忒拜》中,對於厄忒俄克勒斯來說,選擇殺死自己的兄弟是一個可怕的錯誤,而另一個選項(毀滅整個城邦)顯然更加糟糕。這種選擇之所以是悲劇性的,恰好是因為每一個競爭的選項都會破壞當事人所珍視的某些東西——在他看來構成了一個好生活的東西。

我們越是渴求按照自己的承諾以及對某些東西的優先考慮來追求好的生活,就越容易遭遇悲劇性的選擇境況。我們陷入這種境況,很多時候並不是因為我們自己品性惡劣,而是因為世上發生的某些事情碰巧讓我們的生活變成了這個樣子。甚至一個有美德的人也會因為自己無法扭轉的命運,而不得不做出在正常情況下被認為在道德上不可接受的選擇,或者就像赫卡柏(一個原本不僅具有善良意願,而且對自己心目中的朋友極為信任的女人)那樣,為了尋求復仇而最終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對人類生活本身以及出於美德的行動所要求的條件進行報復。通過對赫卡柏的境遇進行分析,納斯鮑姆得出了如下結論:

我們作為政治存在者的自我創造並不是不可逆轉的。政治的東西,那種既因為律法而存在又在律法中存在的東西,也可以不再約束我們。人,作為一種社會存在,就是懸浮在神與獸之間來生活的,是面對這兩種自足的創造物,由其開放的、脆弱的本性,由其最基本的關切的關係性特徵來定義的。
但是,如果成為人就在於具有信任和承諾的品格,而不在於一個永恆不變的自然事實……那麼人也是最容易不再成為自身的存在者……或是以一種柏拉圖式的方式上升到神所具有的那種自足,或是跌落為狗所具有的那種自足。這兩種運動之間的差別並不是很明顯,因為二者都涉及以類似的方式與重要的人類價值隔離開來。
我們可以變成狗或變成神,生活在一種彼此沒有信任的狀態,這種轉變有時候是通過一種終身的孤獨沉思而發生的,有時候是通過一系列偶然的變故而發生的,甚至當我們並不渴望這種變形的時候,也是如此。(第 416—417 頁)

一旦人類生活的現實讓人們陷入這種狀況,不僅倫理美德和實踐智慧會派不上用場,人們也有可能變得不再是人。然而,人的本質並不允許人將自己轉變為神或獸,因此,假若人類生活中確實存在這種從人向「非人」的轉變,那就意味着人們需要設法重塑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讓人類的善能夠在一種彼此信任的條件下為人所追求,讓每個人都有充分的能力和條件來控制和追求自己所認同的生活,從而緩解運氣對人類生活的影響。

納斯鮑姆對悲劇的解讀和反思將把她引入正義的領域,讓她去進一步思考共同的人類生活與正義的條件之間的關係。不管怎樣,她對悲劇的分析旨在表明,悲劇作品以一種直擊人心的方式向我們展現了人類生活的脆弱性:在我們對好的人類生活的追求中,我們不僅受到了各種突如其來的災難性事件的影響,也因為價值觀的不可避免的衝突而受到了極大傷害。悲劇作品對這些問題的處理讓我們從受難中學會與他人一道生活的重要性,向我們傳遞了一種遠比當代倫理學所描繪的觀點更複雜、更精緻的倫理世界觀。

註:上文節選自本書導讀。

-------------------

原作名:The Fragility of Goodness:Luck and Ethics in Greek Tragedy and Philosophy

作者:[美] 瑪莎·努斯鮑姆

譯者:徐向東 / 陸萌

評分:9.3

善,為什麼不能保護我們,免遭惡的侵襲?善的脆弱性到底是一種缺陷,還是一種黃金般的品質?納斯鮑姆將帶領我們,探究善的真諦,洞察人性本質。

正義之士常常面對如下困境:他們一心追求善和公正,卻因為外部因素的干擾,需要在個人的繁盛上做出妥協,甚至徹底否定自我。《善的脆弱性》直面這一道德困境,通過對古希臘文學和哲學文本的探討,最終拒斥了柏拉圖關於善能夠保護人類免受惡之侵襲的觀念,站在了古希臘悲劇家和亞里士多德一邊,認為善的脆弱性正是實現善的關鍵所在。本書令納斯鮑姆一舉成名,不僅為她在學術界獲得無數稱譽,也將她的影響力拓展到公共領域。

購買紙質書:

--------- · END · ---------

【推廣】書摘服務:memo.bookfere.com

微信ID:kindle-fere
「書伴」你的電子書伴侶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鑽石舞台 的頭像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