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方朔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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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沉默良久說,先賣東北的房子吧。但是老家房子短期賣不掉,賣掉也就撐十幾天。如果要在ICU呆很長時間,只能賣掉北京的房子。ICU住50天就是極限,再不好就沒錢了。以後女兒、夫人、岳母和自己扛不住任何衝擊,再生病,ICU的門都進不去。」
在進入ICU半個月後,作者岳父過世,此時這個家庭已經支出了巨大開銷。這也是該文引起中產階層廣泛共情的原因。比如很多衍生文章紛紛以《一場感冒值兩套房》,《年入百萬扛不過」感冒「一擊》,《中產階級不堪一擊》等等類似的標題進行焦慮營銷。
另外,這篇文章也引發了如"人類科技發展到今天為什麼還治不了感冒」,以及「流感不是感冒,每年會死多少人」等等相關的討論。當時很多人確實第一次意識到感冒和流感是兩種完全不同性質的東西。作者也在文中提到了這些問題,進行了一些科普。
2018年春節前後,正是我國甲型流感高發期。當時因為這篇文章,很多人陷入到了一種「流感恐懼」當中。畢竟,很多人看到流感致死的比例數字,可能不會有什麼直觀感覺,但告訴你流感重症可能要花幾十上百萬還不一定能治好,這就足夠要人命,尤其在我國,不給老人治病是絕對違背公序良俗的。趁着這股焦慮風潮,各種保險和理財業務也乘機進行收割。
不過,流感畢竟是季節性的,在18年三月後,這波流感高峰就已過去,漸漸的大家也將「流感恐懼」逐漸淡忘。
直到2020年初,一種後來被不少人稱為「大號流感」的病毒開始在全球範圍內肆虐,人們又忘了就在不久之前被流感支配的焦慮和恐懼。
既輕視新冠,也輕視流感
一個無奈的事實是,新冠雖然已經肆虐兩年多,但不管是在全球範圍內還是在我國,很多人不光沒認清新冠和流感到底有什麼不同,甚至也還沒有搞清流感和感冒有什麼不同。這也就不奇怪為什麼很多人一聽到」新冠就是大號流感「之類的言論就覺得沒什麼威脅了,因為這裡大部分其實是下意識把流感當成了感冒,那麼」大號流感「就變成了重一點的感冒。
果不其然,上個月的」某上海醫生採訪錄音「里已經直接把新冠說成等於感冒了。實際上,就算是當下的奧密克戎,以歐美死亡率來看也要再下降一個數量級才能勉強稱為」大號流感「,這還是不考慮目前仍沒有搞清的複雜後遺症問題。而流感和普通感冒間的差距也是極大的。
在《流感下的北京中年》一文中,作者開頭部分就強調了」不隔離流感家人,你就是在害孩子「
然而現在很多人卻相信傳播力遠比流感誇張的新冠可以」居家隔離「,實際上上海地區因為陽性患者沒得到收治被迫在家裡傳染全家的例子比比皆是。
另外,文中對老年人固執生活習慣導致感染流感的描述也引發了很多討論。當時有網友評價:比流感更可怕的,是無法被說服的父母。然而,實際上日常疏忽大意導致感冒的遠不止有老年人群體。
可以說,這種在流感上對孩子和老人的所有擔心,放到新冠上都會指數性的放大。尤其是在引爆中產焦慮痛點的治療費用上。現在很多人討論新冠死亡率如何,言下之意仿佛只要不死就沒事。實際上,「不死」可能意味着感染了自己就扛過去了,也可能意味着醫院傾進全力救治後保命。
一直以來我國新冠患者治療都是免費的,如果這不免費,重症花費幾十萬進行治療是很正常的。而我國之所以能免費,除了本着抗疫救人的基本原則,自武漢以後上海之前極低的感染和重症數量也是重要因素。試想如果全國出現數十萬計的重症患者,治療費用會達到什麼規模?
我們的醫保資金終究是有限的,這裡用的多一點那裡就少一點。如果不免費,那麼有多少普通家庭能承受這種治療費用?要知道充分治療和不治的死亡率完全是兩回事。很多國家已經給了我們答案——從國家到個人層面,事實上放棄對老年人的救治。
流感的教訓
新冠給人類社會帶來的破壞已經極大,然而很多人還沒有吸取足夠的教訓,還在試圖一廂情願的輕視甚至無視。至於流感帶給人類社會的教訓,早已經被拋到腦後了。在當下這個節點,我們也有必要回顧下,流感這個傳染病,教會了我們什麼東西。而這些經驗教訓,對於我們現在和未來對抗傳染病的道路,又有什麼作用。
流感這個傳染病被人類重視,其實並不是一個時間很長的事情,大概也就兩百年不到。這並不奇怪,雖然流感病毒早在人類存在之前就已經出現,現在的甲乙丙流感的分型,從分子鐘的倒推,估計也有萬年以上的歷史;流感一直伴隨着人類社會一同存在,但是在古代的種種傳染病之中,流感並不算是「出眾」的,在古代的環境與交通之下,流感的傳播並沒有什麼優勢,而流感的死亡率,放在古代那種人均壽命不足四十的大環境之下,也並不引人注目。
不過,時代是會改變的,不同的傳染病適合在不同的情況下傳播,流感在現代城市化,交通越來越迅速的年代,開始占據了優勢地位。如果說1890年的流感大流行,真兇是否是流感,還存在一些爭議,那麼1918的全球流感大流行,則告訴了人類,流感在城市時代的破壞力,雖然人們曾以為19世紀與20世紀是更加光輝的時代,但是大流感告訴他們,並不完全如此。
很顯然,病原體適應社會變化的能力,比人類更加優秀。
時間來到21世紀,在這個時代,流行病的危害因為醫學技術的進步,已經明顯降低了。以至於樂觀的自由主義者都認為,傳染病在這個時代,已經幾乎不是人類的威脅了,寫《人類簡史》的尤瓦爾赫拉利和寫《奇點將近》的雷庫茲韋爾,在作品中的態度,就是這樣的代表。而在文藝作品裡邊,這樣的思潮也很明顯,比如尼爾蓋曼的《好兆頭》裡邊,天啟四騎士之中的瘟疫退休了,變成了污染。
這樣的思潮是如此廣泛,以至於就連筆者這樣的悲觀主義者,在2020年之前也認為,傳染病在這個時代要面對的醫學問題之中,排序並不靠前。然後,新冠出現了。它就像是流感在1918一樣,證明了傳染病在這個時代的適應能力,也告訴我們,這個時代距離完美,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實際上,如果我們回頭看一看的話,即使不考慮新冠,一切也都沒有那麼樂觀。在新冠出現之前,全球範圍之內的傳染病局勢依然有很多嚴重的問題。比如說結核病與hiv的抗藥性提升,而二者的組合,每年在第三世界造成無數的悲劇;比如說發達國家的反疫苗情緒,讓某些傳染病死灰復燃。很多東西其實並不是那麼難以看見,但是因為種種原因,裝作不看到這些東西,似乎更加容易。
現實是,新冠十分適應現在的人類社會,在超高的人口密度和前所未有的人口流動速度加持之下,新冠給了人類社會一個耳光,它幾乎利用了人類社會所有的弱點。
而在未來,即使人類的醫學技術依然會不斷進步,但是因為自然界之中存在着海量人類尚不了解的病原體,而病原體的突變一直在進行,所以依然會有新的傳染病,以不同的形式對人類社會造成影響。我想,這件事情或許在1918年,流感就已經告訴我們了,認識到這一點,也談不上困難。但很遺憾的是,最近一段時間,人類傲慢到了無視這個問題的程度,而如果不出意外,即使是新冠帶來的代價,也無法改變部分人傲慢的想法。
病毒的毒力可能長期波動
應該說,兩年以來,新冠的毒力會怎麼樣,也是個複雜的問題,即使是最優秀的科學家,也難以預測這種事情。那些預言新冠毒力一定會不斷衰退,或是以統計學遊戲欺騙別人和自己,說新冠已經無害的人,顯然與科學無關。不過筆者倒是認為,流感的事情,在這個事情上面也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示。
作為一個長期在全球流行的傳染病,流感的毒力是長期在一個區間裡邊波動的。幾次流感大流行時候的死亡率,大概在0.1%到0.2%之間,普通的季節性流感,則大多小於0.1%,不過也有例外,1918大流感的死亡率,被認為在2-5%之間,而最近一次2009年的流感大流行,死亡率則是被認為在0.01%左右。這是一般認為,這是病毒毒力,不同毒株的周期性,人群之中的免疫力與流感突變重組速度共同造成的現象。
在2009年流感流行之後,流感的致死率並沒有一直保持在這樣的低水平,而是回升到了平均水平。這種長期在一個區間波動的情況,也是筆者認為的,新冠毒力未來可能的趨勢。因為人群免疫力水平的波動,不同毒株之間的競爭,新冠也可能發生類似的情況。
事實證明,新冠演化出來的不同毒株之間的交叉免疫能力並不理想,而不同毒株的嚴重程度也不盡相同,那麼你唱罷來我登場的情況,是十分合理的。
當然,這顯然不符合某些人的胃口,畢竟這種波動的情況下,實在是難以實現共存,只會一波接着一波;不過這也總歸不是最糟糕的情況,畢竟,出現一個超級毒株,直接把現在的人類文明砸的稀巴爛的可能性,也是很低的。而如果新冠波動的不同毒株,只有幾個大系的話而不是無限推陳出新的話,通過設計多價疫苗,或許可以明顯降低新冠破壞力。不過,新冠的變異是否會給人類面子,這就不是我們能夠預料的。
依然以流感為例,更糟糕的情況也是有可能發生的,比如說1918年流感的情況就是流感特例,死亡率遠遠高於平均水平,所以它造成了十分可怕的災難。按照後世的研究,1918流感有些特殊的地方,它的某些特性可能會十分容易產生並發感染,增加疾病嚴重程度。
當年大流感大量患者的主要死因,是流感感染後並發的細菌感染,所以在1918流感結束一段時間,人們都認為這是某種細菌導致的。(這個研究的主要參與者有我們熟悉的福奇先生,而這個研究,也是美國陰謀論者十分熱愛的事情之一)當然,如果按照現在靈活的新冠死亡標準,我相信有大量死於1918大流感的人,會被認為是自然死亡。
而類似的情況,對於新冠也是有可能出現的,對於新冠來說,合併細菌感染同樣也是重症的標準,而在德爾塔印度大流行期間出現的許多真菌感染,表明新冠也存在類似的潛力。
此外,流感還有個人們十分擔心的事情,那就是高致病性禽流感出現人傳人的能力,某些禽流感的致死率超過百分之五十,如果出現人傳人的能力,無疑會是人類的毀滅性災難。所以之前一位日本科學家進行這方面的生物合成研究,得到了全球的關注。假設某種新冠有了mers的嚴重性,情況恐怕更糟糕一點,畢竟新冠傳染性遠強於流感。雖然這種可能性極低,但是一旦出現,真的可以說是人類文明生死存亡的大事情,這是不得不去考慮的。
可是,不要說這些悲觀的發展,即使是在流感裡邊得到驗證的毒力波動現象,也不被很多人承認,似乎他們真的相信,新冠的毒力會按照他們的主觀意志快速下降,流感用上百年教給我們的現象,似乎又一次被無視了。
疫苗與藥物:有用,但是不完全有用
新冠疫苗防重症不防傳染這個事情被無數人吐槽了無數次,不過在新冠之前,這個「榮譽」是屬於流感的。流感疫苗的實驗雖然從1930年代就開始,1941年,美軍就為了二戰準備了一批流感疫苗,不過直到70年代,流感疫苗才開始推廣。而流感疫苗的效果,則和現在的新冠疫苗差不多,確實有很不錯的預防重症的效果,但是對於防止傳染,就相當不理想了。
總的來說,流感疫苗的有效率在百分之50左右波動,這是個不好看,不過可以接受的數字。但是這個波動是十分誇張的,部分年頭,流感疫苗的有效率可以降低到不到百分之20,這是因為多種原因共同造成的,包括流感的抗原漂變,流感的重組,以及對於流感毒株預測的不準確。
可以說,流感疫苗的事例本應該在2020年就告訴我們,疫苗對於抗擊新冠疫情有着巨大的幫助,但是不能解決所有問題。至於現在擔心的抗原原罪什麼的,在流感上面,也足足討論了幾十年了。
不過在2020年的時候,部分免疫學工作者的看法是,新冠病毒的s蛋白比流感病毒上面的各種結構,更適合設計成為疫苗。這個判斷不能說是錯誤的,新冠疫苗對於原始毒株和早期突變株的防禦力,確實很不錯,但是隨着病毒的繼續突變,疫苗的效果也越來越難看了。這樣的事情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已經上演過一次了,但是依然有人置若罔聞。
至於特效藥的故事,流感也發生過一次,1999年奧司他韋,也就是達菲被批准的時候,人們認為,人類對於流感這個討厭鬼有了克星。應該說達菲確實給對抗流感了很大的幫助,但是隨着認識的深入,人們也意識到了,這東西對於流感遠遠不是萬能的。
首先是抗藥性,雖然大多數流感病毒對於達菲還算是敏感,但是在2009年的流感大流行之中,世衛組織的研究表明,這次流行的h1n1毒株,對於達菲普遍具有抗藥性;而達菲對於流感治療的價值,也隨着研究的進展,被認為只適合部分的場景,在最近幾年,許多指南進行了調整,不再推薦達菲作為流感的一般治療,世衛組織也在2017年把達菲移出了基本藥物核心清單,放倒了補充清單之中。這樣的劇情,諸位最近是否又見過幾次呢?
當然,人們都希望特效藥,而在某些疾病之中也確實存在特效藥,但是特效藥的誕生並不是以人類的主觀願望為基石的,而是基於疾病的特性,和人類的生命科學的認識。而同時,因為病毒的特性,抗藥性的產生也是在所難免的,如果單純把一個藥物看做是救世主,這就未免顯得有點滑稽了。當然,我相信,因為新冠這次的折騰,流感的疫苗和藥物都會出現一次連帶進步,而新冠的藥物與疫苗,也會迭代更新,不過,病毒自己的優勝劣汰,也一直未曾停止啊。
全球合作真的很重要
建立於1952年的全球流感監測網絡,可以說是人類較早,也是最為成熟的全球流行病監測網絡之一,這個網絡在2017年更名成為了全球流感監測與應對系統,覆蓋了一百多個國家,對全球流感的活動情況一直進行着監測,在對抗新冠疫情的時候,這個網絡也起到了很大的幫助。
總的來說,這個網絡主要的工作是對於季節性流感,大流行的流感和人畜共患的流感進行檢測。對於季節性流感來說,檢測可以讓疫苗生產得到幫助,現在大多數流感疫苗的生產,依然依賴雞蛋,這是一種古老但是有效的方式(這和流感病毒的抗原性,以及流感病毒的組織嗜性都有一定的關係)。
缺點是響應時間較慢,不過好在流感有着明顯的季節性,所以可以通過對於處在秋冬季的那個半球的流感流行監測,對處在春夏季那個半球下半年可能流行的毒株進行預測,然後對疫苗生產進行指導。如果預測的準確,那麼這個年頭疫苗防禦效果會相對較好,如果預測的不準確,防禦效果就大打折扣。而
對於大流行的監測,通過對於不同毒株感染數量的觀測,可以預測大流行的可能與發展,全球公共衛生做出指導。至於人畜共患流感,流感有很強的跨物種傳播能力,而流感大流行的發生,也往往與流感的跨物種重組存在密切關係,部分動物感染的流感,也有着十分危險的特性。
總的來說,這個監測網絡,雖然很多時候運行的存在一些挑戰,但是依然可以說是流行病防治的正面事例了。這個經驗是十分值得學習的,全球化時代抗擊流行病,沒有國際合作是很困難的。這套系統之中總結的經驗,很顯然對於新冠也有很多適用的地方,但是遺憾的是,似乎這些經驗並沒有沿用下去。
因為新冠有着更快的傳播力,受季節的影響也更低,所以面對新冠新毒株的響應,顯然需要更高的速度。
好消息是,因為現實的敲打和技術的進步,針對新冠的疫苗平台迭代速度比流感快多了,但是問題在於,測序和上報,南非首先發現了奧密克戎,積極進行上報,但是並沒有得到什麼支持,相反幾乎得到了近乎於歧視的待遇,結果奧密克戎也沒有防住。而出於「共存」的政治正確,發達國家最近一段時間,測序上報的效率也明顯降低了,考慮到新冠現在版本的傳播速度,這種態度基本上也就告別了反應式的疫苗生產了。
至於對於動物共感染這個,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新冠感染動物的能力,似乎都沒有被正視,更不要說是監測了。但是研究顯然證明,現在的某些新冠變種,和動物的關係很大。而考慮到冠狀病毒家族之中,有很多有潛力的亞種,我們現在依然缺乏認識,這些病毒如果和新冠交叉感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實在是難以預測。對於這樣現實存在的威脅不予重視,無疑是十分遺憾的。
而從一開始,新冠這個問題就被某些國家加上了政治目的,已經有太多的事情證明了這一點,即使是學術界,也被捲入了這一點當中。在這樣的大前提之下,筆者可以想象得到全球合作的困難。
流感給人類的經驗教訓遠不止這些,但是僅僅是這些,很多人就已經不記得了。筆者還記得,在疫情初期,有些科研工作者曾經感慨,如果當年非典相關的很多研究持續下去,或許情況會方便很多,類似的感慨遠不止與此,每一次傳染病的大流行,都會告訴我們很多事情,但是我們真正吸取了多少呢?
每每想到這裡,筆者都會產生一種懷疑,是否人類真的不擅長吸取教訓?還是說,現在的社會生產力已經發展到了一個能讓部分人假裝無視自然界真實的程度?筆者也說不清這樣的事情,但是如果認識不到錯誤和局限,人類社會又何來進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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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胎與黨爭,美利堅的日常一天今天,做年輕人當基層開始八仙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