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有很多條，但是大致能歸於兩個大類：第一是求穩定，上限不高，下限不低，波動範圍非常窄，站在開頭就能猜到結尾的樣子；第二是求發展，上限很高，下限很低，就像一盒夾心巧克力，誰也不知道下一顆吃到什麼味。以目前國內的情況舉例，公務員、事業編、大型國企屬於前者，互聯網、新消費等新興行業的民營企業屬於後者。這一點應該沒有人質疑。
甘蔗沒有兩頭甜。如果你選擇了其中一條路，那另一條路上的風景就與你關係不大了。既要穩定、又要發展、還不違法，這種好事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硬拿一些口含金湯匙出生的特例跟我槓，那我也沒有辦法反駁）。某些不法分子希望通過權錢交易的手段，實現「既要又要」，下場一般不會很好，往往會在監獄裡結束一生。
我有一位大學同學，畢業就進了國家部委當公務員，混跡一段時間之後到了正科級。大約十年前，我們在北京喝酒敘舊，他忿忿不平地說：「大家都是一樣的人，能力也差不多，憑什麼你們這些做金融的月薪好幾萬，我的月薪只有幾千？」
我笑着對他說：「如果你覺得不公平，不妨下海來做我們這一行如何？」令我吃驚的是，半年之後，他竟然真的放棄了公務員編制，去了一家大型PE做投資。這件事情也讓我對他刮目相看——他選擇了穩定的道路，感覺不適合自己，想趁着年輕賺一大筆錢，就真的切換到了另一條道路。所謂「知行合一」，大概就是如此吧？
有人說，經濟增長強勁的環境，比較適合「發展型」道路；經濟增長緩慢的環境，比較適合「穩定性」道路。如今網上有很多人也是這麼想的，可惜這想法並不正確。準確的說：
經濟健康、持續增長的環境，有利於整個社會。互聯網等民企從業者自不必說，老人手裡的股票飛漲，新人入職的工資也極高，就連創業者也直奔財務自由而去。經濟盤子的擴大，導致了財政收入增加，能拿出更多的錢供養「師醫公」，提供更豐厚的津貼和獎金。此外，房地產和股票等資產價格的上漲，對「師醫公」也是有益無害的，儘管他們獲利不如體制外新貴那麼多。
經濟增長放緩、面臨結構性瓶頸的環境，不利於整個社會。互聯網公司的股價固然跌的一塌糊塗，任何規模的民企都在裁員降本，但是「師醫公」也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寒意。很多省份已經開始凍結或遲發公務員獎金，某些偏遠地區的財政嚴重入不敷出，非現金福利成為最先被砍掉的對象。那些手裡有房、有基金或理財產品的「師醫公」也受到了損失，只是損失相對較小而已。
總而言之，在市場經濟的環境下，全國乃至全球的利益相關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人能真正置身事外。按照西方經濟學的「理性人」假設，一個正常人應該希望經濟向好，從而提升自己的總體效用。或許他的鄰居、同學、七大姑八大姨賺得會比他更多，但大家一起受益總好過大家一起受損。這不但是正常人的腦迴路，而且是善良人的腦迴路——所謂善良，就是能為了別人的幸福而高興，為了別人的不幸而惋惜（附帶說一句，這個定義來自日本漫畫《哆啦A夢》）。、
然而，我現在發現，某些人（數量恐怕不是很少）的腦迴路不太一樣。他們選擇了穩定的道路，或者打算選擇穩定的道路，然後就希望別人變壞。坦白說，他們希望別人不要發展，甚至跌落深淵，這樣能讓他們自己感覺良好，產生一種「人上人」的錯覺。在經濟學上，我們把這種心態稱為「惡毒情緒」，即能從別人的損失當中產生精神收益。
當互聯網大廠傳出裁員、乃至對應屆生毀約的消息時，社交媒體評論區的畫風是這樣的：
「裁得好！」
「讓你們996也沒有福報！」
「互聯網公司高薪搶走了技術人員，搞得沒人研發硬科技了。就該讓這些高薪職位消失！」
「現在知道互聯網公司不是鐵飯碗了吧？趕緊去應聘街道辦工作人員，還來得及。」
當多個地區傳出公務員凍結獎金、或者縮減福利總量的消息時，社交媒體評論區的畫風又變成了這樣的：
「公務員是失去了獎金，你們民企員工失去的卻是工作啊。」
「越是這種情況，越是知道鐵飯碗的重要性，懂不？」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看看誰先餓死。」
「就算沒有任何福利，師醫公還是讓你高攀不起，哈哈。」
如果你覺得上述評論是我編的或者誇大的，那麼我誠摯地建議你看一看某博、某條、某站、某乎……或者任何其他大型網站的相關內容，屆時你就會知道，比我援引的更誇張、更惡毒、更不可理喻的評論還大有人在。為了防止引發讀者廣泛的不適感，在此就不引用了。
反正，這種評論的內核高度一致，翻譯成人話就是：我的日子固然變差了，但是只要你的日子更差，我就心滿意足了。他們把「求穩定」的人生道路，過成了「求比爛」的人生道路。其中某些人還妄想，如果別人過得足夠爛，可能給自己留下一些 「撿漏」的機會，獲得自己不該獲得的東西。
還記得那個全網流傳的笑話嗎？一個自稱擁有事業編的網友發帖：「如果谷愛凌能給我生個兒子，我就屈尊娶她。」這當然是痴心妄想，無論谷愛凌今後的發展是好是壞，一個普通事業編都不可能有任何吃到天鵝肉的機會。但是，如果目標放低一點呢？
請不要笑——我真的認識一些自認為有「鐵飯碗」的男青年（有些已經進入中年行列了），在正兒八經地意淫投行女、互聯網大廠女員工等「白富美」，因為經濟不景氣導致社會地位滑落之後，可以被他們「撿漏」。或許他們是在開玩笑，但態度如此認真，我覺得他們不是單純地開玩笑。
還有一些人則誠摯地希望，如果互聯網大廠都倒閉了，員工紛紛揮淚甩賣房子，他們可以伺機以低價拿下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豪宅。這套邏輯有個重大漏洞：地方政府肯定不會對此坐視不管，撿漏豪宅的機會幾乎不可能出現。不過，夢想總歸是要有的，哪怕是邪惡的夢想；萬一實現了呢？
看到這裡，你應該能理解，為何在社交媒體以及現實中，有這麼多「普通人」在鼓吹反經濟增長、反市場經濟、反民營企業的觀點了。你也能理解，他們為什麼不支持發展任何民營新興行業，反而迫切地渴望開歷史倒車。群眾裡面確實有壞人。
說白了，他們就是不希望經濟增長，就是不希望全社會的蛋糕越做越大。他們寧可看到自己損失10%、別人損失50%，也不願意看到自己受益10%、別人受益50%，儘管後者符合「帕累托最優改進」的定義。當然，他們不會赤裸裸地承認自己看不得別人好，總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他們自己也不相信。
如果經濟增長的活力恢復了，新興民企的估值不斷提升，選擇「發展」道路的打工人變得越來越富，他們會悵然若失。因為，這好像是在證明他們選擇「穩定」道路是錯誤的，好像是一種嘲弄，讓他們寢食難安。只要想到那些從互聯網公司拿到幾百萬、幾千萬股票的人，手裡的「鐵飯碗」工作證書好像也沒那麼鮮艷了。
不要誤會，我不是說所有選擇了「穩定」道路的人，都有這種惡毒情緒。我相信大部分人還是善良的，這就是我對人類抱有信心的原因。但是，我們需要意識到，有一些「普通人」是發自內心地希望經濟不好、希望別人不好，他們的聲音不能代表歷史正確的發展方向。
群眾裡面有壞人，但是好人最終總能取勝。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