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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人物》「母女對話」系列專欄的第三期。

這次對話的主人公,是第一代「海淀媽媽」康妮女士,和她的女兒、短視頻博主安揪。

在她們的家族裡,「學習」是屬於幾代人的關鍵詞,姥爺從村里考到長春,媽媽從長春考到北大,安揪按照被期待的樣子,又從北京考去了常青藤名校。

這對母女有着很像的一面,瘦瘦高高的身材,光鮮的履歷,極強的學習能力和思考能力。但她們又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媽媽自律、要強,一睜眼就像上了發條,把整個家庭扛在身上,可以為了家人付出一切。女兒則散漫、自由,留着時而紅時而黃的寸頭,做過金融也做過動畫,現在是個短視頻博主。約採訪和拍攝時間時,媽媽迅速為我們拉好了時間軸,一整天的時間被切割得清楚又妥當;而女兒都約在下午,因為她要到中午才起床,一般還會遲到一會兒。

這對母女的故事,是第一代「海淀媽媽」如何雞娃的故事,也是第一代「海淀雞娃」如何擺脫被控制的成長印記,一點點探索「我是誰」的故事,更是一對母女各自成長的故事。

以下,是女兒安揪和媽媽康妮的講述——


文|王雙興

編輯|金石

視頻|茂一 艾力

雞娃的經歷,沒法甩掉它,只能直面它

女兒:安揪,28歲,短視頻博主


1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媽在酒店開工藝品公司,她是一邊做她的生意,一邊搞我的學習,五年級之後,她開始把重心轉移到我身上,像搞她的生意一樣搞我。

六年級,我開始去各種學校考試,當時學校的考試都比較私密,但家長們織起來了一個巨大的信息網,我媽就在裡頭像一個蜘蛛一樣爬來爬去,今天給你擱到西城區的那個學校考一考,明天擱到海淀考一考。

我媽一直都帶着我學習,親自帶着我做每一道題,給我買各種各樣的材料,送我去各種各樣的補習班,有什麼比較流行的考試或者是競賽也會送我去。她會坐在我旁邊看着我寫作業,每道題每道題地看我怎麼做的,看到我做錯了,就讓我把這題勾出來,畫個三角,記在錯題本上。回頭考試之前她會拿着錯題本再考我一遍上面的題。

她比較喜歡題海戰術,所以買很多很多的課外題讓我做,做完一本還有一本,做完一本還有一本,做完一本還有一本。頂多是做完一些題,OK,可以打10分鐘遊戲,打完之後,又來一套題。所以我從來沒有那種做完這本可以休息的感覺,所有的休息或者是玩,都是做題之間的喘息。上學也是一樣,上了人大附的初中,又開始準備上人大附高中。

很多時候,這題她教過了,我還是不會;這題她覺得很簡單,我也不會。她就是那種恨鐵不成鋼,不太會跟我溝通為什麼我做不對,她也不太理解,然後就是吵架,很恐怖。我名字最後是「qi」字,我媽生氣的時候就會叫我全名,把那個「qi」字說得特別明顯,特別有氣。她現在如果這麼說,我估計整個人還會激靈一下。

考完試之後,全家會經常坐下來給我開批鬥會,他們不覺得是批鬥會,覺得就是在復盤,但我感覺就是所有人高高在上地指責我,這塊為什麼做不好,那塊為什麼做不好。

比如對我馬虎這點他們就特別不能理解,但又不能幫助我避免馬虎,所以就陷入這種沒有意義的循環——我又馬虎了,全家把我放那兒批鬥,我很難受,就哭,下次還是會馬虎。

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做得好像已經挺好的了——有一次特誇張,我考全班第三,全年級第十,人大附中全年級第十,人生高光你知道嗎?這輩子我都沒有考過這麼好的成績。學校都會表彰你,大家都會覺得「哇,這次你考得好好啊」那種。

但回家之後,本來說出去吃個飯慶祝一下吧,結果在飯桌上就開始說,雖然你這次考得挺好,但是你這題這題這題是怎麼錯的,你看那個誰誰誰就不會馬虎……好像又回到了之前那種批鬥的狀態。

那時候,好像他們看到的我和我看到的我不太一樣,明明我覺得我還可以,但他們把我說得一無是處,就在這種割裂的狀態里尋找,我到底在哪兒,在這兒還是在那兒,尋找那個自我評判的分數。

最開始,因為他們永遠覺得不夠好,我會當成一種動力,但後來就不會了,我發現再好點也沒用,還是這樣,而且,好到啥時候是頭呢?所以我很小就學會了怎麼科學地、不被發現地磨洋工——表面上表現得很積極,背地裡干自己的事情。天天干兩件事,要不自己畫漫畫,要不就跟我同桌講我想好沒來得及畫的故事。情節都是原創的,巨牛。

我還單方面試過很多抗爭——我提出過住校,「人都是外地同學住校,你家這麼近住什麼校啊」;提出過看心理醫生,「反正我沒病,幹嗎要聊心理醫生」;還給我媽寫過很長的信,我記得當時信里有句話,「我寧願咱們家裝修不要這麼好,寧願不生活在現在這個房子裡,但是希望咱們可以每天不吵架,不用哭着睡着。」

然後我媽看着那封信的時候巨生氣,她說我這麼努力給你創造這麼好的條件,你現在告訴我你不願意住這房子。就感覺我說的那個point她還是沒有get,她就看到我說不想住這個房子了。我總感覺她腦子後面有一個黑洞,我就看着我說的話跑到黑洞裡去了,之後我媽繼續繼續維持她之前的模式。挺無力的。

我也試過很誇張的方式去抗爭,跟她大哭大鬧過,摔過門,鎖上不讓進,往床上一躺,就說今天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他媽不會跟你去學習的。那就是全家的大危機了,那次之後,全家在客廳給我開動員會,因為覺得我厭學了,是太大的問題,大家都來批評我,我也沒有因此換得什麼理解,反而大家對我更苛責。

童年安揪和媽媽 受訪者供圖


2

我全家,我媽,我姥爺,學習都特好。

我姥爺當年在村里,上學要走幾十里山路,他在餵豬、干農活的間隙,偷偷跑到穀倉里,借着一點點微弱的光學習,後來從村里考去了省會長春。

我媽呢,小學上的是實驗班,都是四年級就上初中,相當於早培班,然後我媽三年級就跳級上中學了,還比那幫初中十幾歲的人學得還好,最後考了北大。我媽當時還差點拿高考狀元,但好像發揮失常了。她當時報考北大國民經濟管理,就是現在的光華,只有兩個名額,據說當時全省的尖子生四處打聽誰要報,聽說我媽報,別人就覺得「那我就別報了」。

北大畢業後,她從一個坐班的工作變成了做點小生意,後來發展成大生意,並不是因為她喜歡北大,喜歡經濟學,喜歡做生意,都不是,但是這能讓家裡過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她也一直無法理解我的興趣愛好,因為她從來沒有因為喜歡去做什麼事;她也沒法理解我和同學的關係,因為她和周圍人都是競爭對手。

他們不僅學習好,而且很自主。我姥爺跟我說:當年你媽學習那個勁頭,我半夜得給她拉電閘,我得逼着她睡覺她才睡覺。

我當時也非常困惑:他們說的好像是真的,但為什麼我不這樣呢?我又覺得我挺正常的,我的同學也沒有需要拉電閘的,大家也會在一起抱怨考試和作業,這不是主流價值觀嗎?怎麼會有人覺得作業很好?就是一個很大的割裂。

我18歲之後,大家坐在一起進行大方向上的復盤,說為什麼我和你們想象的不一樣,我才會跳出來說起這個割裂。但身處其中的時候,每天吵得面紅耳赤、大哭大鬧的時候,沒有人知道這種割裂來自哪裡,只是被巨大的困惑包裹。

對我來說,除了被「雞」,還有一個感受——一直活在一個特別牛的媽媽的陰影下,你怎麼努力、怎麼優秀,別人都會告訴你:你媽媽真牛啊。

後來我考上康奈爾嘛,沒有人說恭喜我,或者說我努力之類的,所有老師過來跟我說:哎呀,安揪,你媽媽真是一個太偉大的媽媽,你考上康奈爾,真的應該感謝你媽媽。我同學也跟我說:你知道嗎,安揪,我真的羨慕你有這樣一個媽媽,我媽媽要是像你媽媽這樣,我也能考上康奈爾了。

我就說:行行行,對對對,好好好。因為我也沒法反對,我媽確實牛,她給我花那麼多錢,她自己又掙錢,又能看我學習,給我報那些班,還陪我去考了SAT。


我媽陪我考SAT,這事當時在圈子裡還挺火的。當時她四十幾的人了,考了2000分,你說她不牛嗎,確實牛。很多同學都知道這事,導致我去上康奈爾的時候,都不怎麼認識的一個同學跑來說,聽說你媽跟你考SAT了。

當時,我就特想把衣服都撕巴了,然後在街上瘋跑。就覺得受不了了那種感覺。

包括去康奈爾,讀酒店管理,學校和專業也是我媽給我選的。她自己在酒店工作嘛,在她接觸的範圍里,就覺得酒店經理活得非常舒適,可以住酒店套房,工作起來光鮮亮麗——穿小高跟鞋、小西裝在大堂走來走去,大家都說啥總好啥總好。所以她希望我做相關的,一查,康奈爾酒店管理全美國第一,去這裡吧,就是這樣一套單線的思考路徑。

我認識很多朋友或同齡人,他們高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或者想學什麼專業,也有現在認識一些00後,他們高中的時候就很有想法了。但那時候的我基本沒有什麼自主思考的能力——我媽讓我考人大附我就考人大附,我媽讓我上康奈爾那我上康奈爾了,在這個慣性里,就這麼走唄。

圖源視頻截圖


3

在我們家,雞娃這件事還有另一個背景。

我媽很早就跟我爸分開了,她的生命里就只有我,她覺得其他人都不能信任,就家人可以信任。她對我是無條件的,她把她對其他人那些不信任的部分,全都轉換到給我的愛上了,瘋狂地對我付出一切,以至於我也沒有考慮我需不需要。

小時候,我不能一個人出去,不能騎自行車,我家到學校就三公里,都是車接車送,以至於我直到高中畢業都沒怎麼學會坐地鐵——我媽很怕她的唯一,就是我,受到任何不安全因素的威脅——那時候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找機會自己回家,每次自己回家都覺得自己特別酷。

我去美國上學,一開始她想陪讀,就跟去了。但其實我超級牴觸,出發那天,我真的很認真地猶豫要不要把她護照給剪了。當時,我就看着她那護照,腦子裡想了無數次,從中間剪開,還是剪一個角,還是把中間那頁剪了,想了無數種方式剪她的護照,讓她無法在海關跟我過去,但後來也沒有這麼做。

到了美國,我媽租了個房住下,天天做飯,然後找我去吃。當時剛開始上大學,前兩周為了大一新生適應那個校園會有各種活動,有一次我正要去,我媽就出現在我宿舍門口了,想讓我回她那兒吃飯。

我當時徹底就崩了,覺得不行,我不能再這麼窒息地活着了,所以那天,我挺無情地拒絕了,從她面前走過去,我餘光能看到她整個人像個泄氣的皮球一樣,特別慘兮兮的表情,帶點氣,帶點指責,又帶點心碎那種表情。

那一刻,我不是那種「我靠,我自由了,我不理你了,哈哈,我太高興了」,完全不是這樣的,當時,我心理壓力特別大,就覺得在這件事上我是一個壞小孩,壞女兒,快把我媽給弄哭了,不但不去化解她的難過,還給她加碼。但是我又覺得,我必須做這件事,如果不做,我們的關係什麼時候能健康一點啊,如果每次她一表現出泄氣的表情,我覺得她好可憐,就留下來,任由她繼續PUA我,沒個頭兒啊,也不是我想要的。

這個時候,我媽像個影子一樣甩不掉,我就更迫切地想從這個關係里抽離一段時間,就冷處理,不跟她見面,不回她的微信。就在這種雙重的痛苦裡,強行斬斷了這個連接,最後給她逼回北京了,我才能自己在國外度一段相對不那麼窒息的時光。

後來那幾年,每次我從北京走,我家人送我去機場,我媽都會淚崩。那時候,其實我也很痛苦,一種是我確實對離開家、離開北京、離開家人和朋友會有難過或想念的感覺,另外一方面我覺得很窒息,我不敢回頭看我媽,她非常絕望的那個表情,我覺得好像我應該很愧疚,壓力很大。

正常來講我作為一個小孩,當時也希望能回頭跟我的家人說再見,說媽媽我想你,但我沒有這個權利——我媽都這麼難受了,而且是一個強烈的要抓住我的感覺,如果我也哭了,我媽可能衝過來把我給抱回家了,誰知道呢。

這是我能離開的唯一一個機會。我只能推開,沒有別的選擇。所以我沒有權利哭,沒有資格哭。

安揪在大學校園


4

我覺得雞娃的經歷對我,是人生中非常濃的一筆,也沒法把它甩掉,就是直面它。

上大學之後,我感覺我人生中的一個主要課題就是證明我自己。我以為上大學之後就自由了,脫離了大家印象里「安揪是一個媽媽管得很嚴的女孩」這麼一個讓人羞恥和尷尬的印象,結果我從那個時候就發現,這個陰影會一直follow很久。

我記得在康奈爾剛入學,會跟很多大一新生在一塊兒野餐啊什麼的,了解一下這個學校。我當時就隨便找人聊天,一個不高、看起來挺溫和的男孩,我就問他你什麼專業的,他說我是botanics,植物學。我說那你為什麼想學botanics,他眼睛就開始發光:小時候我外婆家的後院有一個garden,裡面有各種各樣的植物,我可以在那裡待上一整天,看着爬山虎,看着那個草、那個樹、那個花,覺得在那的時光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就喜歡去辨認那些植物,跟它們在一起,我就想學botanics。聽完之後我就覺得,啊,這不都是大家編(故事)的嗎,你編了之後,去了大學,他是真心的,真心喜歡他的專業。

他說你是什麼專業,我說酒店管理的。那一刻特無地自容,想找個地方鑽進去,誰來救救我,該怎麼說,我不知道怎麼說,怎麼說才能看起來像是他一樣的人。那一刻給我造成的衝擊是巨大的。

但我跟衡中孩子有一個共同點,都一直在被管理,從來沒有時間和空間思考自己要什麼,從來沒思考過我做每件事的意義是什麼,等到開始思考了,模式已經形成了,很容易喪失對這個世界的一些興趣。

大二那年,因為一些綜合性的原因,比如壓力比較大、不是特別喜歡自己的專業、過去的問題沒有解決之類,我開始抑鬱、暴食。

雖然我脫離開了我媽的管理,但是我自己其實沒有別的模式去生活,只會這種管理和被管理的模式,所以自己管理自己就有問題,你管理的也是自己,反抗的也是自己,會有很多的擰巴、難受。

以前,我媽會看着我學習,所以我用偷偷看漫畫這種方式,來表達我的反抗和放縱,就覺得很爽;到了大學,我媽沒辦法管我了,我開始變成自己和自己作對,為了GPA努力,繼續讓自己學習好,但看漫畫已經不再是禁忌的事情,所以失去了它的功能性,那什麼是放縱呢?我當時唯一一個不讓自己做的事情,就是不讓自己吃多,所以當我必須有個事情放縱,就落到了吃上。

壓力大的時候,我解壓的唯一方式就是機械性地往嘴裡塞很多甚至都不是很好吃的食物,雖然我依然很瘦,但就魔怔了,告訴自己說要減肥,想把它減回去。這樣的一個小小的想法,開啟了後面的非常漫長的痛苦的「節食-暴食」的惡性循環。後來,大學期間我休學了一年,一直到大四或者畢業之後,這種狀況才慢慢好轉。

當時也做了心理諮詢,諮詢之後我也能感覺到,很多東西定了就定了,在你的童年,在你的性格養成期、青春期,十幾年的行為模式,並不是成年之後花同樣的十幾年就能給它糾正的。或者說,真的有人擁有一個完美的生活邏輯嗎?可能也沒有,只是在自己有點小問題或者有點大問題的情況下,找到帶着問題活的方式。

圖源視頻截圖

在康奈爾的時候,我身邊的同學尤其中國朋友,要麼就是酒店管理專業,要麼就是計算機,大家的路徑都出奇的一致:大一好好學習,拿一個好的GPA,大二找一個還不錯的實習,大三找一個最NB的公司實習,拿return offer,或者大四申更好的公司,工作兩三年跳槽,升職加薪,再工作三五年,出來創業,走上人生巔峰……好像人生該走的路就這一條,只要稍微離開一點,比如成績不好了,沒找到好實習,人生就完蛋了,就錯了,就是loser。

大家都在這個路上走,就好像被夾在一個遷徙的角牛群里,你這個角牛突然在想:我為什麼要往那兒走?但想脫離這個群體,在旁邊找個地兒思考很難,可能剛想靜下來想一想,又開始考試了,又開始找實習了,又要跟所有的公司介紹自己了。就只能一邊帶着模糊的想法,一邊跟着這個角牛群繼續往前遷徙。

之前的烙印太重,我已經很難脫離之前那些馴化好的生活節奏。感覺跟馴獸一樣,從小教會這個猴子跳火圈了,它就跳得天花亂墜,能把火圈跳出花來,但是它還是只會跳火圈這一件事情,它不會像自然界裡的猴子一樣盪鞦韆、吃果子。

從康奈爾畢業後,我做了一年金融,在四大。公司里幹活的人也都是藤校畢業,你仰視的、想要成為的就是公司的合伙人,這樣就可以晚兩個小時上班了,可以不用在後台做excel表格而是可以去和客戶吃飯、下午不用上班了,因為你也只能看見他們,你看不見街頭彈吉他的大師。

當時我挺累的,覺得自己確實不是那塊料,沒有野心也沒有興趣,不是能把金融做得很好的人,而且內心一直覺得有不自洽的地方。

每天上班的間隙就在夾縫裡思考,以至於一開始是牆上的一個縫,有一個小爬山虎出來,在不經意間,這牆已經被纏滿了,我滿腦子想的就是我到底想幹什麼。想半天也沒有結果,因為主要是沒做,光想肯定想不出什麼,但我明確地知道——我不想干現在的事情,我想找機會突破一下。

安揪的過去和現在受訪者供圖



5

我是2018年回國的,當時沒有打算做我媽或者世人眼中的所謂特正經、特掙錢的事,金融啊什麼的,我就這麼跳來跳去,今兒做個漫畫,明兒做個遊戲。

其實不管怎麼說,還是有一點兒「換賽道」的意味。因為在我媽的賽道,我覺得我考上康奈爾的難度,完全沒有她當年考北大難,所以換賽道,出國;如果我也在做生意,自己沒有那個能力,外部環境也不一樣了,我這輩子可能也沒法像我媽那樣積累財富。

這種關係會一直在,浸泡在裡面,我就會不由得被相反的方向吸引。我真覺得自己是有一點叛逆的人,越不讓我幹的事,越不讓我做非傳統的職業,我越想變本加厲干。

所以,去動畫公司也好,當網紅也好,甚至包括剃寸頭,可能都有叛逆的心理在——因為我媽媽是那種典型的美女,我就往其他方向發展吧。

我覺得我是為了「反抗」在做這些事情,但是又覺得,你都28了,生活中的重要決定竟然還是以反抗媽媽為目標做的,特不酷,所以我不太願意承認。但反抗的影子一直都在。其實我很難從這裡面找到什麼是真正的自己,什麼是完全由自己驅動的決定。

安揪與朋友們在一起圖源視頻截圖

但我也想過,我作為一個家庭條件還不錯的孩子,我最大的資本就是試錯。條件已經非常好了,至少沒有很大的生活上的壓力,是不是可以做一些別的事情,可以做讓自己開心的,可以讓這個社會有進步的,whatever,可能不一定最後成為一個能推動社會進步的大善人,但是起碼想過了呀。

所以這種想法也讓我脫離了很多限制,快樂的路好像也伸展出去了,現在整個人就是推倒重塑的一個狀態。

我現在覺得,人快樂幸福與否,很多時候是來自於他的關係,他的親子關係、親密關係、朋友關係。所謂的「成功」可能是短暫的,一段健康的親子關係可以輻射到家長和孩子的方方面面,輻射到一生的很多事情。

雖然我這麼說是過於低估成功或者金錢在這個社會上的力量了,但是我覺得在一定的基礎之上,物質帶來的快樂就非常有限了,真正的長久的幸福和平和是這種關係的力量帶來的,不值得為了有可能把他「雞」去什麼什麼樣的地方,而去犧牲親子關係。

我這麼說顯得有點站着說話不腰疼,似乎看起來我已經取得這些成就了,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在我心裡的某個角落,我可能依然寧願用這些成就去換一個更健康的、滋養的親子關係。


把她培養好曾是我唯一的目標

媽媽:康妮,53歲,商人


1

小學時,起初我沒給安揪報什麼課外班,大概上到二三年級的時候,我認識了她班裡一個同學的媽媽,每周末都騎車帶着女兒學英語、奧數之類各種班。我說那我跟你去看看,去了發現別的媽媽都領着孩子學這學那,但我什麼都沒讓她學。回來我就哭,當時的感覺就是,我作為一個媽媽太不稱職了,全身心撲在生意上。

從那時候起,我開始給安揪報班。把工作重心從生意轉到陪她讀書上——這就是走火入魔的開始,然後就越學越多。所以我是一步一步被人家卷進去的,最後做得比人家還極致。

我和那個同學的媽媽關係很好,周末就開車帶着兩個孩子,比如上午是在大鐘寺學,到12點;下午可能是在學院路那邊學,1點開始。中午要吃午飯,沒時間,我就給準備好,中午放學一上車,兩人一人一份,趕緊吃,以至於安揪現在在車上吃飯都反胃。

那時候不像現在,網上有很多群、很多資源,當時什麼都沒有,我花了很多心思,到處問其他家長,到處吸收信息,然後很快地執行起來,安排上。小學就N多班,主要是奧數、英語,好像還有作文。當時希望她能考上人大附,就是奔着最好的去的。我完全是人大附導向的家長,人大附需要什麼我就學什麼。

現在的詞叫「卷」,那個時候也沒有,就是好好學習,每門功課要考到什麼樣,課外要學到什麼樣,推着走。每個階段有小目標、大目標,我去找各樣的資源,一步一步完成,好像哪一步都不能有閃失。

我記得她上人大附小的時候,班主任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女老師,大概二年級,老師讓我去一趟,那天她很嚴肅地跟我說:「安揪媽媽,我跟你說個事兒,我覺得安揪這個孩子特別富有表現力,這些孩子同樣上課,我覺得她的眼睛會說話,你可以考慮給她在比方說播音、主持、表演啊這些方面重視一下。」

我當時腦袋都沒走,就是很客套地說:「老師,謝謝您啊,行行行。」其實心裡覺得,我們家沒有搞這個的,學這個還耽誤文化課。

陪她學習的過程中,我也比較強勢,可能問她這個題,一遍兩遍還沒會,或者是今天教了明天還不會,我可能就會急嘛,我覺得你應該會了啊,就很不能接受。所以就很急,最急的時候,自己也氣得不行,就把桌子上的東西都呼嚕下去了。

我媽在世時就說我:「你平時都是親媽,比親媽還親,但學習的時候就是後媽。」

孩子辛苦確實是辛苦,每個周末、節假日、寒暑假真的都在學習的路上,甚至我們家就是有一個笑話,大年三十晚上有春晚有年夜飯,那下午再玩,上午不能做兩套題嗎?

當時,我覺得家長就是要堅持,然後孩子才能堅持,家長要放棄了,孩子早就放棄了,除非碰上像我小時候那樣的,孩子自己非要學。

我和安揪爸爸分開很早,我一個人培養和教育安揪。我覺得單親家庭不是問題,但是單親家庭更要把孩子培養得優秀。我不想讓她缺少什麼,首先不要缺少教育,然後愛,然後家庭的穩定感,各方面對她的支持。我的理念,對教育還是很重視。我慣安揪,什麼都慣,穿啊玩啊吃啊,唯獨不慣學習。

我自己這一路就這麼考出來的,小時候愛學習到什麼程度,我爸把燈關了,我會開着小燈偷着去學,暗自跟人家爭強好勝,很願意第一,要是考第二回家使勁哭。

當時就覺得我學習好,就考北大,北大最好的專業是經濟嘛,就考的國民經濟管理。一路循規蹈矩、墨守成規,從長春到了北京,然後爸媽都來了,弟弟也在這結婚生子,改變了我們家的生活軌跡,也很不容易。

所以到安揪,這麼好的條件,你再努力一下就會更好了啊。但是她覺得我逼她。

年輕時的康妮



2

我是家裡的老大,東北人眼裡的老大可那個啥了,這麼多年一直在管,這個慣性,就是「咔咔」把車一直開80邁,一下停不住了。

我17歲來北京,畢業為了拿戶口,去了一個體制內單位,雖然自己的能力遠超那裡;當時工資一個月二百多塊錢,住房也很無望,後來覺得沒有什麼可指望的,就開始出來經商,我英語好,日語也能說一些,加上運氣還不錯,國際市場也有很多機會,慢慢把自己的生意做起來了。

我記得安揪小時候上學,老師問她「媽媽的愛好」「媽媽喜歡什麼」,她的回答我現在還記得:我媽媽喜歡我,還喜歡賺錢。

我就好尬。但那個時候真的沒有任何愛好,沒有為我自己說做點什麼,我的生活就像個陀螺一樣為他們轉。我這一代人,真的,可以做我不喜歡的事,只要能改變我們家的生活條件。

我背負了很多,做什麼事首先想這個事對我家人好不好,最後一個才會考慮我自己,哪怕自己不那麼願意。我爸我媽我弟,家裡的所有人我都願意把他們安排得好好的。

我弟弟比我小一歲,到娶妻生子之前,他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是我去買。比方說我到外面吃飯,第一口,呦,這麼好吃啊,我可能就會馬上打包一份帶回家,要不給我爸爸吃,要不給我弟弟他們吃,要不就把餐廳記好,下次訂個大包間,把家裡人帶過去搓一頓。讓我誰都不管,好像很難。

我外號叫「康安排」,只要我能張羅能安排的,體力活也能幹,腦力也可以,有什麼事,我肯定馬上就1、2、3、4,全部都做到位,好像執行力超強,給別人做好了,我超級開心——所以,我後來發現我付出真的不是為別人,是為我自己,就是這樣的性格。

你讓我改變,不行,我做不到,我和同學爬山,她們下山的時候走不動了,我就會把雙肩背接過來,我自己可能會背兩個、三個,她們膝蓋不太好,走得很慢,我幫着背還能走快點,就當鍛煉身體了。別人說我「愛操心也有能力操心」,我喜歡這句話,換句話我覺得是特別愛負責任,反正什麼事我能幹的我干,不能幹,努努力也干。

所以到安揪身上也一樣,尤其是我這種單親媽媽,以前真的,她就是我的全部,我的全部也是她,把她培養好是我唯一的目標。就覺得她是我女兒,我想永遠保護她,無條件地。

我的朋友蘇珊,也是安揪的英語老師,就說我:你把什麼都給她準備好了,那她生活的目標是什麼,奮鬥的動力是什麼,你考慮過這個嗎?你對她這麼好,為了她甚至一輩子怎麼怎麼樣,為她犧牲、付出、奉獻、愛,該給的不該給的你都給了,那麼你有考慮過安揪的壓力嗎?

我說沒有啊,我就覺得我能給的就儘量給她。可能從我的角度考慮了我給她做了什麼,但沒考慮她接受起來是怎樣的。

圖源視頻截圖


3

她的大學和專業也是我幫她選的。因為我在酒店一直有一個公司嘛,做了20幾年,我是覺得這個行業很好,尤其是女生,大堂經理,一步一步,最後就是酒店總經理、駐店經理啊這種,所以就幫她選了康奈爾大學的酒店管理專業,也沒有問過她喜不喜歡。

上美國讀大學,很多家長會送,陪孩子看看校園,待一陣,也就夠了,但我當時「咔」租個房,我陪你讀。

我當時就是義無反顧的,甚至沒有第二個選擇,那個聲音就說:我一定要跟她去美國。我們一起上飛機,大包小包去了美國。安揪沒有表現出什麼反應,現在想起來,她沒有反應才是讓我更傷心的地方,因為她只能接受。

後來我才知道,我去美國她非常反感,甚至反感到去之前她曾經想把我護照撕了。

我在美國待了一學期,那半年實際上也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她能常常回來吃飯什麼的,她其實很不願意回來。

有時候做了飯她不來,左不來右不來,早不來晚也不來,我會在那等到天荒地老。哎呀,康奈爾多少個大雪紛紛的日子,我用我僅有的那點餐具,鍋碗瓢盆都上了,做了飯,連鍋帶碗包好,頂着大雪,真的是深一腳淺一腳,坐公交車給她拎過去,有時候湯還有點灑。

有一次,她跟我說:媽媽,我知道這兒有兩個陪讀媽媽。我還特別高興,問:還有一個是誰?她說,還有一個是中東某國公主的媽媽。

我沒想到我會成為她的枷鎖,我就想跟女兒近乎點,她怎麼有時候不理我呢,其實是我push緊了,她就躲開了。她要是天天回來吃我這兒的飯,我更不走了,可能她是用這種軟的方式讓我走吧,儘可能表現出不需要我。

那段時間我們的關係也不是很好,就僵在那兒。

她有她的活動,我就跟一幫美國康奈爾大學退休的老頭、老太太hiking啊爬山啊什麼的,後來聊起這個,他們都說我是「helicopter mum」,直升飛機媽媽,就在孩子身上轉。

我當時不理解,還挺引以為傲的,我能在經濟上支持她,還能在她身邊。事實上她並不需要我在那兒,我在那兒本身就給她很大很大的壓力了。

後來慢慢地,我開始意識到可能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一學期之後我就回來了,現在想起來,幸虧我回來了,才有她後來的成長,才有我們母女關係的一個新的里程。

現在可能釋然了,可以當作笑談了,以前是不能提這個事的。媽媽和孩子脫離應該有一個過程,但我是一直沒有準備好的,所以突然脫離非常痛苦,媽媽其實也需要情感上的斷奶,我之前沒有想過,覺得我就不應該和她分開,要跟着她。後來「咔嚓」一下分開,那個階段真的很痛苦。

真的想到揪心啊,不能想,不能看包括房間裡那些東西。

美國大學開學不是大年三十就是大年初一,常常是去機場送她,她一進國際通道,一下扶梯,我這邊就哭得稀里嘩啦了。國內和美國時間是反着的,夜裡也睡不好覺,那邊我認識的老師給我發安揪參加活動的照片,先哭,哭個稀里嘩啦的。

有一年母親節,她在美國幫我下單,送了我一套古裝照。為了呈現相對比較完美的身材,我餓了可能有十天吧,就去了。工作人員說,你女兒在美國跟我們聯繫,讓我們照顧你。一句話我就淚崩了,照相都是哭着去的。

圖源視頻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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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我是一個有虛榮心的媽媽。安揪上學的時候,我非常功利,要把英語學好,把數學學好,要考人大附,考常青藤,完全是按照這個路給她安排的,但是就沒有問過是不是你喜歡的。

安揪有很多瞬間都讓我很自豪,CCTV英語大賽北京賽區冠軍,托福第二次一考就118分,還有拿到康奈爾offer郵件。她大學畢業拿到了四大的offer,在四大工作了兩年,我還留了她的offer,也去過洛杉磯她工作的地方,照了相,因為想到女兒在這裡工作,很驕傲,也會跟朋友說,我女兒在四大。但後來看她的視頻我知道,那段時間她並不開心。

中間有一年是gap year嘛,我開始也不太支持,中國的家長急得不得了,像我們覺得就是早讀書、早考研、早就業、早結婚、早生子,什麼都是早,不要輸在起跑線,現在想起來真的,一味催大的孩子,你給拔苗助長拔到那兒了,她的心理建設可能跟不上。

安揪21歲生日的時候,我記得我給她寫過一封信,我說:「雖然我可能永遠也體會不了我帶給你真正的傷害有多大,但是媽媽已經從你和我的關係中體會到了你的無聲的反抗……未來的日子,你的人生你做主,我已經或多或少地剝奪了你很多為自己做主的自由。」

我也發現了,從小到大,你越不讓她幹的事兒,總有一天她會幹。

之前一直要養寵物,沒讓她養,她有了自己的天地以後,迫不及待,馬上就養了「五百」和「一千八」;還有她的寸頭,中學N多次,去理髮前她都說要剪個短髮,我就說短頭髮幹嗎啊,呼呼拉拉的,跑也不方便,長了還老要去剪,你系個小馬尾多好。然後每次去剪頭髮之前我都會給那個師傅打電話,告訴他,一會她要剪你別給她剪啊。2020年的時候,我在她家正陪着貓玩兒,她說她從美發那兒一會回來,一開門看見她,就沒法說別的了,就是「oh my god,oh my god」,我又想摸,又不想摸,這是我女兒嗎?那個心情除了surpise,還有點心疼,你想短頭髮我都不接受,一下整成寸頭了。

女孩子留個長頭髮吧,穿個小裙子吧,我們這種根深蒂固的東西太多了。反正這一切在安揪那兒,所有的墨守成規的東西,都「咔咔咔」給你扔了。

我慢慢意識到,她是我的女兒,但她不是我克隆出來的。媽媽給孩子的愛和教育,到一定程度是OK的,但如果超過那個度,可能就成了她的瓶頸甚至天花板。

這些年,因為朋友的一些建議,自己也會學習,會上網看一些東西,也會跟自己對號入座啊,慢慢在調整我和她的關係。

很多東西很難改變,我弟弟說我,不睜眼沒事,一醒就上了發條了。醒了我就琢磨,今天應該幹什麼,我能安排得特別好,上哪買個這買個那啊,幾點幾點跳個舞啊。閒着渾身難受那種,有精力就要使出去,不把自己忙活起來,好像就沒有存在感。

安揪就送了我一個「閃電」玩偶,當年她在美國買的,送給我希望我慢一點。我儘量在慢了,原來很快很快,停不下來,現在的我已經慢下來了,不然還要更快。

關於我和安揪的母女關係,用一個具象的形容,我覺得像個蹺蹺板,我很想離她很近,像她小時候那樣,注意她的安全,hold住她;慢慢地她要離我遠一點,我也應該遠一點,我要再近的話,就失衡了。可能是一個動態平衡吧。

我記得安揪剛回國時,我就非常希望她住在家裡,因為走了那麼多年,在美國待了七年,房間給她收拾好,大概她住了沒有半個月,她就找房子搬走,我也是很失落。

現在反過來對比,發現可能搬出去是好的,如果住在一起,可能「helicopter mum」又開始了。一代一代人,就像老鷹把小鷹給從懸崖踹下去啊,這種獨立是必須的。在我和安揪之間,我不光是沒捨得踹,該飛的時候我還不想讓她飛走,好像還想把籠子關嚴一點。

後來她自己決定要出去飛了,我才意識到,這樣對她、對我、對我們的母女關係,其實是更好的。

我們倆是母女,她個子像我,鼻子像我,確認是我女兒,但別的方面我倆真就不像。我什麼事都願意搶在前面,但她說她喜歡chill的生活;我是A型血,她是B型血,我是水瓶座,兢兢業業一步一步地走,她是雙子座啊,非常的天馬行空。現在看她的視頻,我想都想不到:呀,這還能這麼拍,哎呀,還能怎麼怎麼着。

所以有時候回想起來,覺得好可怕,如果我繼續「安排」下去,怎麼會有今天這麼豐富多彩,這麼有趣的一個靈魂,好可怕,幸虧她自己脫開我的懷抱飛出去了,去她的天空了。我覺得她就像那種有旺盛生命力的小草,一定要破土而出,這種生命力、創造性,真是太強大了。

去年母親節,安揪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曬出了這張圖,取名:27歲的媽媽VS27歲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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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妮和安揪的「母女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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