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2022年已經過去了一半，回想這半年的熱點，似乎正面新聞屈指可數，負面新聞倒層出不窮，而且一條比一條惡劣。

不關注是不可能的，關注又容易高血壓。但為什麼負面新聞這麼多呢？

老話說，「不如意事常八九」，好像也能解釋，人生中社會中，不好的事好像確實就占多數。另外從現代信息傳播角度考慮，也可能是因為「信息繭房」現象，或者說信息傳遞的「回音壁效應」。就是你喜歡看什麼，大數據就給你推什麼，將你困在相似的信息流里。負面新聞被點擊、關注的越多，門戶平台就會更多地推送，以至於鋪天蓋地。

但其實這並不能完全解釋負面新聞那麼多，因為「信息繭房」的背後是商業邏輯，而社會新聞固然也講流量法則，但還是一種公共產品，所以無論什麼平台，都要考慮提供積極正面的新聞，不能全是負面新聞，否則也與「營造清朗網絡環境」的主旨相悖。

所以問題還在於：平台同時提供正面新聞和負面新聞，但為什麼人們更容易關注負面新聞？「信息繭房」確實存在，但為什麼我們喜歡在海量的負面新聞里造繭房？今天書單君就來聊聊這個問題，同時告訴大家如何正確避免負面新聞干擾。

危機感是人類本能

中世紀沒有報紙雜誌，只有各類小冊子。很顯然，人們很早就發現負面新聞會有更多人關注，所以這類小冊子充斥着各種負面消息。

原因之一，負面新聞會喚起公眾的危機感，讓人們迫切覺得應該知道點什麼、做點什麼去改變狀況。

社會上的負面新聞，就好比身體的疼痛，它的主旨在於提醒大腦：注意！你必須有所行動。

人類從茹毛飲血到進入現代文明，數十萬年的歷史一言以蔽之，無非生存和發展，生存是第一要務。

哪怕在總體和平的今日，前線的士兵、饑荒造成的難民、受疫情影響失去工作的人等等，也對危機感有刻骨銘心的感受。

就算日常生活優渥的人，也都有着各種危機感：事業的、家庭的、經濟的…人有旦夕禍福，沒有一個未來可以百分百保障。

因此人會對自己生存的環境始終保持着關注，警惕那些正在發生的變化，並判斷這些變化是否會影響到自己。

當人接收到反常的信息時，情感會出現波動，一旦認為自身受到威脅，驚訝、憤怒、敵視的情緒隨之而起。

所以新聞價值要素中，有一點就叫「反常」。

日常是平穩的、安全的，反常就是動盪的，危險的，所以反常才叫新聞。

新聞從業者註定要去挖掘那些反常的內容。

一條街沒有變化，就沒有新聞。但如果這條街發生了暴力事件，成了負面新聞，附近所有的人都會拿起報紙細究原委。

因為不管喜不喜歡，他們都可能會走過這條街，就可能面臨暴力風險。所以他們迫切想要了解，這種風險的概率有多大？事件是偶發還是頻繁？是針對特定人群還是無差別攻擊？在城市的其它地方，是否存在同樣的問題？

這些信息非常重要，人們通過獲取和判斷，才能決定自己將採取什麼樣的心態和行為來生活。

足夠驚悚、戲劇化

新聞行業自誕生之初，就不可避免要和負面消息打交道。因為只有負面的東西，才足夠驚悚、戲劇化，才能最直接吸引激發讀者的焦慮、好奇心。

16世紀的德意志，最流行的出版物是一種聳人聽聞的大報。報紙的上半部分是一張木刻插畫，下面是詳細的事件描述，內容基本上就是當地的犯罪集錦。

上圖便是這樣一份大報，收藏於蘇黎世的中央圖書館。

它記錄了一個真實案件，一個學徒謀殺了一個10歲女孩並分屍。

插畫雖然不夠寫實，但仍然高度還原了犯罪的場景：

行兇者已將受害者分解成屍塊，倉庫的牆外有人通過破洞窺視到這一過程。作者還在左側特意標註了分屍的部位，細緻地渲染了事件的殘忍性。

這種殘忍的犯罪在當時絕非孤例，著名的布萊休斯·恩德雷斯案，犯人發現妻子偷了他的錢，於是殺了她和他們的6個孩子；

1551年，一個挨餓的女人看不到擺脫困境的路子，於是殺害了自己的4個孩子後自殺；

1586年魯昂謀殺案，一個住旅館的法國人將旅館老闆全家滅門；

……

這些觸目驚心和慘無人道被包裝在體面的報道里，訓誡中世紀的人們認清現實：

世界充滿了危險，你必須虔誠對待上帝。

佩蒂格里認為，這些報道觸及到了當時社會最可怕的焦慮。

在這個社會裡，許多人在生死的邊緣掙扎，運勢的突變、家裡頂樑柱的死亡、惡劣的天氣、戰爭的爆發都可能讓他們陷入赤貧，這樣的焦慮可以抓住人心，讓不同的故事流行起來。

20世紀初的民國，報紙傳媒大盛，也逃不脫負面新聞扛大旗的鐵律。

臨城火車大劫案、徐志摩飛機失事、阮玲玉在流言中自殺……引起最廣泛關注和討論的新聞，都是負面的。

施劍翹的父親施從濱被孫傳芳虐殺時，施劍翹還不到20歲，是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她隱忍多年，嘗試各種方案，最終在孫傳芳下台寓居時覓得良機，在佛堂這個半公開的場合將其誅殺。

一邊是弱不禁風的小女子，一邊是權傾一時的大人物。極大的反差引起了人們強烈的好奇，也揭露了負面新聞引起人們關注的關鍵：戲劇性、顛覆性。

媒體行業深知，普通的好消息遠沒有同等的壞消息有傳播價值，甚至會被讀者認為是無聊的討好，只有喜出望外的非凡好事才有新聞價值。

感同身受

負面新聞的另一項傳播優勢，在於它更容易讓人感同身受。

負面新聞和傳媒業的關係，可類比為悲劇和文藝的關係。

單純的喜劇是膚淺的，因為喜劇表現的歡樂往往建立在觀眾的心理優勢上。看到一個角色做出笨拙可笑的行為，觀眾會自然產生一種優越感。

而悲劇的本質在於模仿。

如尼采所言：

真正的悲劇是自然、宇宙或生命本身——不斷重複着生存和毀滅的萬事萬物。

前些日子，周星馳迎來了他60歲生日。

眾所周知，他是拍喜劇電影的，但他最好的作品都有悲劇的底色。

我們只要稍加回憶，便可品味出喜劇和悲劇在本質上的不同。

《喜劇之王》里，尹天仇不甘於當一個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死跑龍套，他一本正經跟導演爭辯，為什麼好笑？

因為這時候你會覺得，他不識時務，痴心妄想，搞不清自己的定位，沒有起碼的邊界感，真是個奇葩啊。

你這麼想的時候，他是他，你是你。

但當他鼓起勇氣喊出那句「我養你啊」，又在柳飄飄強撐的輕蔑下縮回去時，他還是原來那個可憐的小人物，你怎麼不笑，甚至還哭了呢？

因為你不再是旁觀者，而開始投入感情，代入體驗，你從角色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你當然沒有完全一樣的經歷，但是「理想被現實打敗」、「愛情成了奢侈品」卻是非常普遍的人生體驗，你一定有類似的感覺。

看喜劇往往在看別人，看悲劇往往在看自己。笑着笑着，眼淚下來了，這種悲喜劇的設置就帶來了視角的轉換和情緒的張力，所以才成為經典。

同樣道理，越能讓人感同身受的負面新聞，就越容易成為熱點。

「青陽縣發生一起酒後交通事故致多人死亡」，這樣的新聞能在你的心裡掀起漣漪嗎？

大概不能。可能你連青陽縣在哪都不知道，還酒後開車，你可能沒做類似的事，自然也很難投入情緒。

上半年「豐縣鐵鏈女事件」發酵時，有人畫了個漫畫：一位衣着光鮮的都市女性，被襲擊綁架後，就成了身着鎖鏈的悲慘形象。

這就是在喚起共情，它告訴你：

你也可能落入被侮辱和損害的位置，所以請關注。

而「唐山事件」甚至都不需要這樣的喚起，大多數人人都可以很自然地共情：

我也會深夜和朋友擼串，我希望得到一個安全的社會環境。幾名女子毫無來由就遭到騷擾和毆打，因此形成巨大的輿論浪潮，也就在所難免了。

一個容易共情的人，往往善於推己及人，易於轉換角度和思路去處理問題，這對於自身和社會都是不無裨益的。

但如果執着於每一條負面新聞，希望所有的受害者都能被妥貼對待，所有的加害者都將被繩之以法，所有的事件都能得到完美的解決，並且是按照旁人的主觀意願解決，那就容易出問題。

在關注的過程中，我們投入了時間、精力和情緒，是相當傷神的。

一條一條負面新聞追過去，最後感到鬱悶、疲倦，甚至麻木不仁，那就走到另一個極端了。

大家都聽說過經典的社會學著作《烏合之眾》，韓裔德國哲學家韓炳哲的《在群中》可謂數字時代的《烏合之眾》。

作者認為，數字化交流激發了瞬間的衝動性反應，使公共議題趨於極化和難以交流。

發送和接收信息的民眾，就像一個個數字化的蜂群，成為互相隔離的小群體，無法形成解決問題的主導性力量。

於是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在網絡熱點下的站隊和互相攻擊，絕大部分人會從自己的立場和經驗出發，選擇一部分信息來強化自己的觀點，並把主要的精力用來駁斥異見者。

如此一來，討論就逐漸離題，到最後沒人在乎事件本身了。大家想想，許多熱點事件，最後是不是基本都會變成這樣？

在談到數字化時代的亂象時，韓炳哲有一段話發人深省：

「如今的世界所充斥的是一種徹底的無距離感：私密被展覽、隱私被公開。沒有距離，就沒有體面。同時，理解他人也是以有距離的目光為前提的。但是數字媒體中的交流普遍消減了距離，空間距離的削弱帶來的是精神距離的消融。」

那麼問題來了，要怎麼面對負面新聞呢？

書單君在此有一個小方法試與讀者分享，包含消極和積極兩種手段。

消極法就是保持距離。

減少負面新聞的攝入，經常放下手機，把時間和精力更多投入到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對公共事務保持參與熱情是現代公民的基本特點，這一特點並不局限於互聯網上。

在市民生活中、在日常工作中也有許多公共議題值得參與，比如在一個小區里，停車位的使用、綠化和健身設施的維護、居民遛狗的習慣等等，諸如此類的小事都包含了每位居民的權利和義務。

如果你對這些「小事」不聞不問，而只關心互聯網上的「大事」，未免就有點凌空蹈虛了。

所以分點心思關注身邊的小事，一方面能滿足你那顆閒不住的心，一方面也能避免陷入過於宏大和遙遠的負面新聞的心理衝擊。

積極法則需要提高自己。

從海量信息中迅速篩選出需要了解的內容，進行簡要的判斷、分析和綜合，是多媒體時代極為重要的能力。

負面新聞也是信息的一種，但如果你用「對自己有用」這樣的標準篩選一遍，那就可以過濾掉大量與己無關的負面新聞。

鏈接一個跟着一個，推送一條接着一條，短視頻一刷就停不下來，這是許多人消磨時間的方式，但絕不是網絡生活的正確姿勢。

有些信息，真的就是徒增煩惱的，毫無益處。

長期接受大量垃圾信息，我們便失去了思考和分析的能力，容易輕信，容易激動。

觀點需要兼聽，卻不可兼采；道理需要多思，但不可妄言。要從紛紜的表象中抓住問題的本質，只有堅持讀書，終身學習。

最後書單君也想提醒，其實負面新聞，也不一定就完全不需要。人如果給自己造一個「正面新聞繭房」，同樣不可取。

複雜年代，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下，祝大家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