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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條曾存在過、但早已消失在高樓中的河流,巴黎人曾這樣形容過自己的感受:「讓人想起一種名為幻肢疼痛的疾病:即使胳膊或腿已經被截肢,但依然能感受到它的疼痛和冷熱。」

這條名為比耶夫爾(Bièvre)的河流曾經流經左岸,在奧斯特利茨車站(Gare d'Austerlitz)附近匯入塞納河。1831年,維克多·雨果曾以這條河為名寫過一首詩,詩中提到「清澈的水流入磨坊,而沉思的柳樹在岸邊哭泣,讓它們的發梢浸泡在水中,像一個懶散而天真的沐浴者。」

這首田園詩中的比耶夫爾河宛如城市綠洲,但它吸引來的不僅是詩人,也有工業革命期間迅速崛起的製造業:水磨坊、製革廠、製鞋廠……河流對當時的工廠來說是理想的選址,因為它提供水動力,也可以排出工業廢水。

●1865 年,比耶夫爾河旁邊的製革廠

到了 19 世紀中期,幾乎所有歐洲大城市的河流都經歷了和比耶夫爾河一樣的窘境:從城市綠洲,成為了健康隱患——「上帝為了健康、娛樂和利益賜給我們的高貴河流,已經成為了公共污水溝。」

1899 年,法國報紙《費加羅報》(Le Figaro)調查了巴黎人對比耶夫爾河的破壞情況。記者如是描述:「它緩慢地流淌着,油乎乎又黑乎乎的,布滿了酸性物質,點綴着肥皂和腐爛的膿包……在像破舊的馬背一樣剝落的稀疏骯髒的草叢中,寄生植物大量生長。」

●河邊開設着各種工廠,工人們在河邊聚集

在奧斯曼男爵下定決心把臭氣熏天的巴黎徹底改造的二十年間,比耶夫爾河被逐漸埋入地下,直到 1912 年完全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

●比耶夫爾河現狀© TIME

在一百多年後的今天,提到巴黎的河流,塞納河占據了幾乎所有筆墨,每年抵達巴黎的數百萬遊客們,幾乎對比耶夫爾河這條唯一流經巴黎的塞納河支流一無所知。只有人行道上的紀念牌、沿着河床鋪設的街道曲線,以及探險遊戲裡才會出現的通往古河道的秘密地窖門,才會提醒着人們這條河流曾經的存在。

然而,也正是比耶夫爾河徹底消失之後,巴黎人對它的迷戀才達到頂峰——每年春天,人們會沿着它曾經的河流路線遊行,以呼籲恢復河流、保護環境。

●來自 The Nature of Cities 的環保主義者們發起的沿比耶夫爾河的散步,並在街道上的「La Bièvre」銘牌旁合影

在 2001 年,經過深入的研究之後,當時的巴黎市長 Bertrand Delanoë 拍板決定,修復這條河流的價格太過高昂。儘管 NGO 和環保組織依舊不懈努力,但依然只能在巴黎以外的郊區看到沿舊河道而建的零星幾座公園和綠道。

讓巴黎市議會真正決心復活比耶夫爾河的,是越來越嚴峻的氣候問題。那些曾經把比耶夫爾河變成臭水溝的工業活動,在幾十年前不斷進化,最終讓巴黎的平均氣溫比當時高出 2.3 °C,城市熱島效應則讓氣候變得更糟。

●熱島效應讓巴黎市中心在今年熱浪中的氣溫一度升高到 42.6°C

而一條河流,是變暖問題最佳的解決方案之一:水體能夠從空氣中吸收熱量,還能承載多餘的雨水,以幫助防洪。在這樣的背景下,把城市中的河流復活不僅可能,而且必要。

●市政規劃中比耶夫爾河復興前後的對比

在今年七月,巴黎和其他三十個城市一起簽署了一項 C40 承諾,希望能在 2030 年時,讓綠色空間覆蓋城市的 30% 到 40% 面積。讓比耶夫爾河「復活」就是這項規劃中的重要一環——它不僅意味着為城市降溫,讓自然回歸,也意味着讓居民們能在綠道上散步,能在弗朗索瓦·拉伯雷曾經漫步過的河岸上,與朋友們分享一瓶開胃酒。

●1768 年,Hubert Robert 畫中的比耶夫爾河

比耶夫爾河並不是唯一一條「重見天日」的河流——近些年,世界各地的復興河流計劃一直在緩步發展。這些城市的河流大都與比耶夫爾河有類似的經歷:在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初的城市化進程中被填埋,變成地下的涵洞和下水道。但隨着當下工程和技術的發展,它們在地下的意義已經變得微乎其微;城市更需要的,是一條浮在地面上,與居民和建築共存的河流。

2014 年, 奧克蘭政府移走了超過 180 米的地下管道和 5000 立方米的天然黏土,來讓 Fairburn 和 Parahiku 自然保護區的河流重見天日。這項計劃旨在讓河流恢復到「原始狀態」,讓洄游魚類能夠重新回到保護區。

2016 年,謝菲爾德在廢棄的河流 Porter Brook 的原址上建起了一座袖珍綠洲。僅僅幾年前,這座公園還並不存在,它只是一個搖搖欲墜的停車場。在公園建成之前,人們甚至沒有意識到這裡有一條河流,能看到的只有一個下水道排水口。而如今在這座被稱為「口袋公園」的地方,野生鱒魚會在春天來這裡產卵,而學生們則兩三成群,在這裡划船。

●整修前後的 Porter Brook

城市規劃專家們將這種把掩埋的河流復甦的工程稱為「日光化」(daylighting),它或許聽起來陌生,但並非全新的概念。早在上世紀 80 年代,蘇黎世就開始有意識地重新鋪設河流和小溪,甚至在法律上規定禁止向這些河流排污。時至今日,這些溪流的總長已經達到 15 公里,都緩緩從城市流向蘇黎世湖。

●蘇黎世城市中的河流

如今,河流「日光化」最著名的案例並不在歐洲,而是首爾的清溪川(Cheonggyecheon)。在修復之前,它是一條破舊的高速公路,每天有超過十六萬輛車從這裡經過。政府沒有選擇修建這條公路,以緩解擁堵狀況,而是做出了一個里程碑式的決定——拆掉它。

●清溪川改造項目的動工儀式,在曾經的高速公路上舉行

領導這個項目的,是當時的首爾市長、後來的韓國總統李明博。清溪川最初也是一條流經村莊的河流,在城市化發展進程中被改建為車道,隨後帶來嚴重的擁堵、污染和噪音,甚至因為車道年久失修造成了極大的交通事故風險。

李明博在當時提出了城市管理模式的轉變:一個為人、而不是為車存在的首爾。重建後的清溪川讓沿線的溫度降低、風速增加,也改善了空氣質量和噪音水平——這場河流復興工程,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首爾成為一個真正的可持續都市的契機。

●如今的清溪川

對於「河流復興」,我們更熟悉、也更新發生的案例其實就在身邊:亮馬河。

亮馬河的重建,除了紙面上「國際化的靚麗會客廳」、「河道復興帶動城市更新」這樣冠冕堂皇的大詞以外,對我們的生活最大的改變,其實是:有了一個除了商場、餐廳和俱樂部以外,可以去「玩」的地方。

不論是最新興起的漿板、瑜伽,還是夜跑、徒步,乃至經久不衰、四季不變的游野泳的大爺們,亮馬河包容而寬和地「收容」着每個希望暫時離開電腦和手機屏幕的人。它除了成為一個時髦的地標、放鬆的運動空間之外,還成了證明北京有真正的「生活方式」的證明——在一個既缺水、又遠離海邊的地方,河流成為為數不多讓人們能「chill」下來的地方。

但實際上,在二十年前,亮馬河雖然沒有被埋進地下,但同樣並不討喜:水邊蕭條、水體骯髒,甚至泛着微微臭氣。在 2006 年前後,亮馬河也經歷了一些簡單的改造,但僅限於市容和水體,並沒有讓後來這些「生活方式」的載體出現。

●攝影師 Perry 記錄下的改造前的亮馬河© tperry

改變真正出現在 2019 年:航道被打通,沿岸建設起了濕地、樹木、座椅和「慢行系統」。設計方考慮到了各種各樣的細節:譬如,河邊的扶手設計成向下略微傾斜13度,因為經過測試,這是人倚靠最舒服的角度;岸線的台階經過多次調整,定格在 45 厘米,因為這是人們坐在台階上時最舒服的角度。

河流的「復甦」串起了沿岸的社區以及商業業態,也直接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在沒有河之前,離開家去幾十公里外的河邊放鬆像是天方夜譚,而河流乾淨起來之後,在河邊騎行、散步、做瑜伽、野餐,成了舒適的生活選擇。

生態和環境效益,固然是河流重新存在於城市中的重要意義。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對真正城市生活的反思:讓那些原已存在之物,存在得好一點、久一點;讓人們能在享受城市便利的時候,也能偶爾回歸到笨拙而天真的自然中去。☁️

監製:Lili

版式:Andy


①How our cities』 lost rivers are being revived, TimeOut

②Paris Buried a River 100 Years Ago. Now The City Needs To Resurface It to Combat Climate Change, TIME

③Parisians want to recover a legendary river now buried under the city, National Graphic

④A river runs through it: the global movement to 'daylight' urban waterways, The Guar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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