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讀者：爻爻
認識愛人時，他年方二十，正是風華絕代、英姿颯爽的年紀。婚後幾年，我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英俊帥氣的時代，算是一葉障目吧。這很容易理解，夫妻相處久了，都很少有時間、心情去觀察對方，就像他不會注意到我的臉上多了幾個雀斑，我也沒發現他的發量在日益減少。
在一次同學聚會上，一位男同學用戲謔的語氣問我：「你咋把我們哥們兒糟蹋成這樣了？頭髮都快掉沒了。」話說得是有些誇張了，但也逼迫我用一種陌生人的視角去打量愛人。
《隱秘的角落》劇照眉眼依舊明朗，但髮際線有些後移，呈字母M狀。以前沒有的「美人尖」以如此不討喜的方式出現了，讓額頭面積增大，變得光潔，向我閃耀着柔亮的光芒。原來，他已經從國字臉的古典美少男，悄悄變成了長臉中年男。同學的直言不諱撕碎了我對愛人開的美顏濾鏡，只能深深地感嘆一句：花開花落自有時……
其實，我對愛人脫髮的事兒沒太在意，有些東西曾經擁有過就可以了，比如頭髮。如今他媳婦兒娶了，孩子也生了，頭髮已經完成求偶加分的根本任務了，剩多剩少都沒有啥大用處了，誰還能因為脫髮離婚嗎？顏值下降倒是增加我的心安係數。再說，那麼多光頭男明星年輕時不也曾是一頭飄柔秀髮嗎？跟普通人相比，他們更有錢，更要臉，不也沒能挽留住最後一根頭髮嗎？可見脫髮之勢是不可逆轉的，着實沒必要去糾結。
但愛人不聽勸，最開始，他把脫髮怪罪給我，說是我執意擔當他專屬髮型師的結果。這話說起來，我可冤枉。想當初，我之所以不捨得再把他交到理髮師手裡，絕對是為了保護他。有幾個人像他那樣運氣差的？一去理髮店，就帶傷回來。去第一家可能是倒霉，可換了一家，還是同樣的命運。我嚴重懷疑，他跟理髮店八字不合。畢竟在婚前都是他大爺給他理頭髮，不但安然無恙，三七分的頭型挺像郭富城的呢。
破一道小口出血了，打破傷風針好像有些小題大做，但我很害怕他感染到未知病毒，畢竟小理髮店的電推子啥人都碰，平時也不消毒。理髮師手法不行，都把人傷了，不給賠償就算了，竟然還好意思伸手要錢，這讓我很生氣。不行，外面有風險，理髮需謹慎。危機時刻，我就自己上陣了。
其實，給男士理髮很容易，電推子自帶卡齒，保證不會讓人肉體受傷，也不會剪出狗牙啃的那種髮型讓心靈受傷。遺憾的是我只會推短而圓潤的小平頭。當時，愛人對自己的顏值特別有信心，覺得髮型好不好看主要在於臉。他說自家理髮安全、省錢、省時間，他不用預約，不用換衣服出門，不用跟理髮師虛與委蛇地攀談，不用防備被洗腦辦卡，不怕理完帶着一脖子頭髮碴子回家。我手法利落，說笑間一刻鐘就給他理完了，加上他沖澡擦乾頭髮，半小時結束戰鬥，多爽快。
《風車》劇照
自從當眾被點破脫髮的事實後，愛人的話風就變了，他嫌平頭平平無奇，沒辦法起到掩飾作用。原定一個月理一次頭髮，被他刻意拖延，想給換髮型提供機會。第三個月他就受不了了，說半長不長的頭髮像團叢生的雜草，看着太邋遢了，還是推平頭吧，腦袋也輕鬆些。我逗他，再忍兩個月，就能扎個辮子了，以後給我省事了，只給孩子理髮就行了。愛人趕緊搖頭，首先職業不允許留長髮，其次，萬一頭髮太長，把頭髮墜得更容易掉了怎麼辦？
放棄從髮型入手解決脫髮問題後，愛人開始挖掘脫髮的根本原因：基因？肯定不是，因為公婆至今都頭髮茂密，他只能算基因突變。飲食？熬夜？焦慮？都有可能，但範圍太廣，他的能力根本無法面面俱到地進行改善，只能劍走偏鋒，研究偏方了。
聽說，經常用犀牛角梳梳頭皮，能按摩穴道，減少脫髮；在脫髮位置抹生薑汁，有老根生新發的可能性；用柏葉熬出的水洗頭能有效去除油膩，脫髮的大部分原因就是毛囊油脂太多，站不住腳；用發酵的淘米水洗頭，滋養頭髮，補充營養，減緩脫髮……
這些道聽途說的方法愛人都一一嘗試過，梳頭法就試了一兩次，因為他面對不了親眼見證珍貴短髮的掉落過程。平時，他不梳頭，眼神也不好，根本察覺不到自己的頭髮丟到哪裡去了。
生薑汁味道太沖，擠汁有些費功夫，效果還不立竿見影，愛人沒堅持下去。到現在，我家還有一大包幹柏葉，都記不清買了多長時間，反正愛人心血來潮就抓過兩大把，熬上一大鍋，鬧得滿屋草藥味，久久不散。等柏葉水晾涼了，愛人又翻箱倒櫃找出他平時偷藏的塑料瓶（我斷舍離，看見就扔），一勺一勺地灌進去，放在冰箱裡儲藏，每次洗頭就拿出去用一些。
這讓我不得不感嘆；有些事情冰箱根本躲不過。別人家冰箱裡會有女主人的補水美白面膜，我從不化妝美容，但我家冰箱裡會有男主人洗頭的柏葉水。水瓶上的標籤一定得撕掉，還得特意囑咐孩子，怕他把柏葉水誤當成可樂給喝了。
不過，我感覺愛人護髮跟我減肥似的，總是一時興起堅持幾天，過幾天又破罐子破摔了。所以，冰箱裡的柏葉水只有一兩瓶是被用掉的，剩下幾瓶都是時間太長變質後被倒掉的。
《追愛》劇照
小時候，我媽常讓我們用淘米水洗臉，也不知道我臉上從未長過青春痘跟淘米水有沒有關係。看到愛人特意留下淘米水，我還挺欣慰，會過日子了，用來澆花或洗臉都可以。愛人說他是用淘米水洗頭的，而且要發酵之後才更有營養價值，這就導致一大盆淘米水總仰臉朝天地在料理台角落裡放着，礙事還占個盆。為了加速發酵，愛人還大張旗鼓地去買了幾大瓶飲料，喝完了，留下瓶來裝淘米水，簡直是現代版的買櫝還珠。
等到密封瓶里的淘米水發酵好了，愛人一大早就試驗起來，用淘米水把頭髮糊住，給予充分滲透浸泡的時間。沒想到的是淘米水的味道如此濃郁，讓屋子立馬被酸臭味覆蓋，睡懶覺的孩子都嚇得爬了起來，懷疑馬桶堵住了，產生了近乎生化武器的衝擊波。愛人問：有那麼大的味道嗎？孩子氣憤地說：「我鼻炎都熏得受不了，您說味大不？」因大家強烈反對，愛人只好草草結束了試驗，並保證沒有下次了。
有天孩子放學回家，興沖沖地跟愛人說他從書上學了，吃百草枯對頭髮好。把愛人嚇傻了，怎麼結下的仇怨竟然想讓親爹吃毒藥？孩子趕緊改口，說錯了，魯迅的百草園裡有何首烏，對頭髮好。愛人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百草枯是不行的，何首烏也算了吧，有點心理陰影。
愛人不是沒想過用別的方法，比如有男同事就植了發，聽說是把自己後腦勺的頭髮拔下來種到腦門兒上，愛人立馬拒絕，誰也別想讓他主動拔掉一根頭髮，他捨不得冒這個險。身邊也有人戴假髮套，要天天打理，有些麻煩，一不小心還容易出事故，頭套飛出去了，臉撿不回來了。如果女孩子化的妝花了，也就一時難看，鬧個笑話；中年男人的假髮套掀飛了，那效果堪比開了天靈蓋，絕對會流傳很久的，愛人說他絕對不能給別人這個機會。
得了，折騰了這些年，愛人也沒能遏制住禿頭的趨勢，終於累了。愛人說：「我連孩子的學習都可以不管，還管它禿不禿頭嗎？以後不想再被頭髮和孩子牽扯着悲喜，愛咋咋地吧。」當然，話是說得硬而已，看孩子偷懶摸魚，他還是忍不住嘮叨；臨出門時，他總不忘挑選一頂帽子，美觀又保暖，帽子已經取代頭髮，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不戴出門就沒安全感。
如此看來，人生就是一個不斷接受的過程，接受成長，也要接受衰老、肥胖、白髮、脫髮、疾病……還是李宗盛唱得好聽：「當你發現時間是賊了，他早已偷光你的選擇。」我冷眼旁觀，靜觀其變，等待有一天，愛人會邀請我給他剃一個清爽明快的髮型——光頭。沒什麼大不了的，到時他就成為一個「貴人」了，因為貴人不頂重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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