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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歷史現實中,或在杜撰的文藝作品裡,總是會出現這樣的道德悖論:「道德者只能以自我犧牲去保存『弱道德』『非道德』和『不道德』者,並任由後者自發完成道德的轉化或不轉化;道德者若致力於自我保存,必走向自己的反面。」

《呂氏春秋·恃君覽第八》里戎夷的故事深刻地展現了這一悖論,戎夷與弟子寒冬一起宿於城外,只有一人把衣服讓於他人,其中一個人才能活下來。最後戎夷解衣於弟子,死於寒夜,弟子存活。李靜為其中的戲劇性所吸引,由此創作了戲劇《戎夷之衣》,而她想一探究竟的是解衣之後,戎夷這粒麥子落在鹽鹼地能如何?受棉衣之人會如何度過餘生?

今天的文章是《戎夷之衣》的創作談,收錄於《我害怕生活》(全 5 冊)。除了交代這部戲的創作緣起,李靜還分享了兩則現實事件帶給她的刺激,江歌案和劉慈欣與江曉原的辯論,對人性的思考促使她再去構思了石辛——受棉衣之人的人物特質。我們大多數人其實都是受棉衣之人,這部戲劇或許能讓我們對如今的道德現實有所警醒。

《戎夷之衣》創作談

撰文:李靜


2017 年底,偶然翻讀錢穆先生的《墨子·惠施·公孫龍》,被他引用的一個故事吸引 :


戎夷違齊如魯,天大寒而後門,與弟子一人宿於郭外。寒愈甚,謂其弟子曰:「子與我衣,我活也;我與子衣,子活也。我國士也,為天下惜死 ; 子不肖人也,不足愛也。子與我子之衣!」弟子曰:「夫不肖人也,又惡能與國士衣哉?」戎夷太息嘆曰:「嗟乎!道其不濟夫!」解衣與弟子,夜半而死。弟子遂活。

這是《呂氏春秋·恃君覽第八》里的故事,我記不起錢先生的原話是怎麼說的,大意是:這故事表明兼愛舍己之墨家的道德窘境——能救人,卻不能救自己。

對此解讀我有未搔到癢處之感,但震驚於如此簡短的故事卻隱含如此深刻的悖論:對捨己為人的道德之持守, 反成就了一場「道德的逆淘汰」——死去的是義士,活下來的卻是「不肖人」,一如歷史現實時常上演的劇情。

但問題在於:也只能如此。若義士因受衣而存活,「不肖人」因讓衣而凍死,那義士還是義士嗎?他豈不成了打着義士旗號的偽善者,比「不肖人」更壞?此即道德的悖論———道德者只能以自我犧牲去保存「弱道德」「非道德」和「不道德」者,並任由後者自發完成道德的轉化或不轉化;道德者若致力於自我保存,必走向自己的反面。「一粒麥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約翰福音》12 :24)


電影《鄉愁》

問題在於:麥粒若落在鹽鹼地里怎麼辦?它還會結子粒嗎?若會,那是怎樣的子粒?若不會,那麼我該如何看待「麥粒白白死在鹽鹼地」這件事?這看法隱含着人當如何行事為人,如何承受信與疑,如何看待罪與義。這不是一個小問題。


將這疑問融於「戎夷解衣」的故事,我要探究:戎夷這粒麥子,在「不肖的弟子」這塊鹽鹼地上,結出了另一粒戎夷嗎?這弟子活下來後,他的餘生將怎樣度過?他將怎樣回應戎夷捨命披在自己身上的這件棉衣?

一個人的棉衣和另一個人的餘生,就這樣緊緊地焊接在一起。此間的戲劇性,真是莫測。我被它吸引。

故事只有兩個當事人:戎夷和弟子。戎夷死了,故事被流傳下來。只有一種可能:它是被那弟子傳開的。這弟子是在什麼場合、什麼心境下,講述這故事?

無論弟子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最後,他還是以公開傳揚戎夷的義舉,來安放自己的良心。戎夷的犧牲終於沒有被辜負。麥粒結出了更多的麥子。

真是個撫慰人心的好故事。暗淡的現實需要這故事。

於是,我打算這麼寫:敷演那弟子——我給他取名石辛——充滿不義的一生,在受到逼迫的最後時刻,戎夷之衣奇妙地照亮了他,使他以最終的義舉和故事的講述,回報戎夷的犧牲,完成自我的救贖。一個好萊塢式的光明結尾。
電視劇《權力的遊戲(第六季)》

人們常說:「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但事實多半是:「抱薪者」已「凍斃於風雪」。

遇見「戎夷解衣」的故事前,我也會這樣慷慨激動一番。遇見這故事之後,模型就很簡單,亦無可辯駁:我們都是石辛——穿着為我而死的戎夷們的棉衣,或無可奈何,或理直氣壯地,原樣苟活。還是忘掉那個人和那棉衣吧,否則,我們如何能問心無愧地生存。

但我們或可退而求其次:以譴責自己的軟弱,獲得良心的代償,進而取得些許道德優越感——畢竟,還有人不懂得自責嘛。

我們最多能做到如此。我們無法做得更多。我們無非都是,罪與死的奴僕。

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寫完那個「撫慰人心的好故事」。

電影《鄉愁》


刺激我重新構思「戎夷之衣」的,有兩件事。

一是江歌案。2016 年 11 月 3 日凌晨,留日女學生江歌被同學、好友、室友劉鑫(現已改名劉暖曦)的前男友陳世峰殺害在自己的寓所門前。此案的「罪魁」,是江歌的善良。她本獨自租房安然居住,因同情劉鑫不堪前男友騷擾,慨然收留她同住了兩個月。又因同情,她在 11 月 3 日凌晨陪劉鑫從地鐵站走回自己的寓所——此時劉鑫已接到陳世峰的恐嚇微信,但她並未將此危險告知江歌。二人在公寓樓道與持刀的陳世峰相遇,劉鑫走在前面,迅速躲進屋內並鎖住房門,致使身後為她勸阻陳世峰的江歌無法進門逃生,反被陳堵在門前,砍中頸部十幾刀。陳世峰逃走。江歌流血過多而死。案發後,劉鑫不與江歌母親江秋蓮見面,不滿足後者想要從她處了解女兒死因的願望。相反,她惱怒於自己姓名出現在新聞中,威脅江歌母親若再有她的新聞,她將不配合警方調查。在江歌去世後的時日裡,劉鑫從未表達感恩與愧疚之意,相反,她在微博中不時咒罵揶揄江歌母親。2019 年,劉鑫改名劉暖曦,繼續興致勃勃、攻擊江母的網紅生涯。(2022 年 1 月 10 日上午,江歌案一審判決:被告劉暖曦於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 賠償原告江秋蓮各項經濟損失 496000 元及精神損害撫慰金 200000 元,並承擔全部案件受理費。劉暖曦不服,提起上訴。2 月 16 日,青島中級人民法院二審開庭,劉暖曦應訴,認為自己沒有過錯,不應承擔民事賠償責任。此案經過 4 小時審理,宣布休庭,將擇期宣判。——2022 年 4 月 21 日,作者補記。)


一是科幻作家劉慈欣和科學史學者江曉原關於「吃人」問題的辯論。2007 年,在成都白夜酒吧,劉慈欣向江曉原提出一個假設:如果世界末日,只剩下他倆和現場的一位主持人美女,「我們三人攜帶着人類文明的一切,而我們必須吃了她才能夠生存下去,你吃嗎?」江曉原說,他肯定不會吃。劉慈欣說,可是全部文明都集中在我們手上,「莎士比亞、愛因斯坦、歌德...... 不吃的話,這些文明就要隨着你這個不負責任的舉動完全湮滅了。要知道宇宙是很冷酷的,如果我們都消失了,一片黑暗,這當中沒有人性不人性。只有現在選擇不人性,將來人性才有可能得到機會重新萌發」。江曉原回應道:「如果我們吃了她,就丟失了人性,一個丟失了人性的人類,就已經自絕於莎士比亞、愛因斯坦、歌德 ...... 還有什麼拯救的必要?」劉慈欣的設問,則可用他小說里的一句話概括:「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所有。」當我知道這場爭論的時候,已是 2019 年。

劉暖曦(劉鑫)所行和劉慈欣所言,使我重新思考石辛這個人物的道德特質,以及戎夷這個人物的行動邊界。立此存照。

電影《流浪地球》

留心觀察周遭的現實,時常感到一種令人驚異的單面性。我們所目睹的惡,往往是毫不猶豫、首尾一貫、簡捷高效的。絕無良心的糾結。所有決定,皆明確無誤地出發於自利自保自我膜拜之心。木心詩《劍橋懷波赫士》有云:「一從沒有反面的正面來/另一來自沒有正面的反面」。這種簡捷高效毫無掙扎的惡,或可以「沒有正面的反面」名之。

在如此惡者身上,休想看到剛剛完成謀殺的麥克白式的內心爭戰:「我仿佛聽見一個聲音喊着,『不要再睡了!麥克白已經殺害了睡眠』,那清白的睡眠 ......」「這是什麼手!嘿!它們要挖出我的眼睛。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夠洗淨我手上的血跡嗎?不,恐怕我這一手的血,倒要把一碧無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紅呢。」

自我審判的麥克白,只能產於被耶穌基督十字架上的救贖之血澆透的土地。逃避「拯救」而一味「逍遙」的傳統,只會為「惡」提供無盡的藉口。

我們需要對腳下的土質,有清醒的認知。

勿以如此立體的良心自譴,美化一往無前的惡者。

勿以惡者遍布地面,而不信天上有不滅的光。

也許這是我在《戎夷之衣》里唯一能做的事。

2022 年 1 月 10 日寫畢
2022 年 4 月 21 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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