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的問題總是比我們想的要複雜。
注意：本文輕微涉及《真·女神轉生5》劇透，請謹慎閱讀。
《真·女神轉生5》是我在今年裡玩到最好的日式RPG。
雖然在剛剛過去的TGA上，它沒能打敗隔壁南夢宮花費重金打造出的《破曉傳說》，成為了歐美視野中「年度最佳RPG」的陪跑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比所謂的「年度遊戲」更不能讓我接受……
不過在今天，我並不想挑起一場JRPG愛好者的內部戰爭，畢竟這個遊戲圈子本身，就已經夠小了。但我今天想說的事情，還是和《真·女神轉生5》有挺大關係的。
《真·女神轉生5》
上周早些時候，一則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聲明，在《真·女神轉生》玩家群體中傳開，其標題大概是「印度教教徒向電子遊戲《真·女神轉生5》發出抗議」。這則報道最早，被刊載於一位名為「Rajan Zed」的印度教教徒個人主頁上，接着又通過其「美國政治家兼世界印度教協會會長」的影響力，擴散到了普通玩家們的耳中。
聲明的內容，倒也不算複雜。大概就是印度教教徒們在近日，發現由世嘉發行的電子遊戲《真·女神轉生》中，出現了將印度教神明描繪為「惡魔」的情況，這種行為是對整個「印度教群體」的褻瀆與玷污，並建議世嘉和ATLUS的高層們回到小學，重新學習「惡魔」和「神明」的意思。
聲明的後半段，這位「世界印度教協會會長」倒也主動做出了「讓步」。在他看來，印度教與世界上大部分一樣，甚至比其他宗教更加支持人們的言論自由，但世嘉的褻瀆行為卻可能對兒童及青少年，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此外，Zed還表示，印度教非常樂意與娛樂產業進行接觸，並為他們提供研究學習印度教，所需要的資料與環境。
看得出來，《真·女神轉生5》似乎確實是觸及到了印度教的逆鱗。作為解決方案，Zed甚至要求現任世嘉集團會長里見治紀，公開對這一事件進行道歉。
當然，直到我寫下本文為止，ATLUS以及世嘉方面，都沒有對這次聲明進行回應，不僅遊戲照常賣着，就連其官方社交賬號上，都還掛着遊戲中第214號「惡魔」——「破壞神」濕婆的宣傳短片。
《真·女神轉生》中的濕婆
但如果你並不熟悉《真·女神轉生》系列的話，也許會對他的指控內容，感到一絲困惑，「將印度教神明描繪為惡魔」，光是聽上去就有點矛盾。而這種概念上產生的「誤差」，其實也正是此次質疑，最讓人感到無奈的地方。
不過，我們大可不必立刻對此事進行定性。有時候，掌握更多的信息，更能幫助我們從客觀角度看待問題。
首先很顯然，《真·女神轉生》中的「惡魔」，與西方概念中的「惡魔」，有着某些本質上的區別，它涉及到的作品，要追溯起來可就沒完沒了了。但考慮到今天的主題，並不是什麼老遊戲系列科普，所以關於西谷史與《電子惡魔物語》的故事，就請讓我們用一句話跳過，進入《真·女神轉生》的核心玩法，「仲魔」的定義上來。
發售於1987年的FC遊戲《電子惡魔物語 女神轉生》
就像現在玩家們所知道的那樣，《女神轉生》（《真·女神轉生》）系列從初代起，便以「惡魔召喚程序」作為故事進行的關鍵線索，主角們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電腦裝置，在支付了一定的代價後，對惡魔進行召喚，並可以通過交涉，將本是敵人的惡魔，化為己方的「仲魔」使用。
「惡魔召喚程序」幾乎出現在了所有的《真·女神轉生》系列以及衍生作品當中，即使是在此次，主角身為「合一神」存在的《真·女神轉生5》中，它也作為同伴人類所用的武器，頻頻出現在台詞中。在設定上，其原理是將「召喚惡魔儀式」所需要的步驟，以數據形式再現了出來。
初代《真·女神轉生》中，電腦上莫名出現的「惡魔召喚程序」，成為了一切的開端
「惡魔召喚儀式」雖然聽上去有點上世紀歐美R級恐怖片的味道，且早期遊戲的某些情節，也確實有點那味道。但其實際所召喚的，並非「一神教」中，我們通常所說的惡魔。
在《電子惡魔物語》的世界觀中，但凡是擁有異於人類力量，超自然的存在，都可以被稱為「惡魔」。其中，除了通俗意義上的惡魔外，還包括世界各地的傳說生物、妖精、鬼怪、天使，甚至神明等等。而為這套設定套上心理學外衣的，就成了後來的《女神異聞錄》系列。
說到底，就是因為這樣的設定，讓《真·女神轉生》系列的故事，幾乎繞不開神明與人類這一主題。雖然每作都有着相對獨立的故事，但世界各地的神明們，作為後期的強大戰力出現，時而推動一下關鍵劇情展開，既合理又方便。
而到了這次《真·女神轉生5》中，製作組更是通過毀滅的東京與角色之口，將探討「神明的存在意義」，直接放到了檯面上。故事更是從「創世主」被消滅展開，隨着遊戲的進行，希臘、北歐、中國、日本、埃及等文化中的神明，也開始逐一露面，成為遊戲中阻擋玩家的重重難關——
當然，其中最不可能落下的，就是世界最古老文明之一的印度文化。
「婆蘇吉」是遊戲中的關鍵印度惡魔，也是系列遊戲中最經典的印度形象之一
巨幅的敘事史詩、創世神話，以及民間故事的沉澱，讓印度神話中有着大量耳熟能詳的角色形象。婆蘇吉、哈奴曼、辯才天等角色，自然「難逃」成為玩家「仲魔（《真·女神轉生》中對同伴惡魔的稱呼）」的命運。
不過有趣的是，《真·女神轉生》系列作品，對於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濕婆，卻也一直保持着某種程度上的敬畏，堪稱頂級的輸出與強力技能，無論在哪一作中，都被當作組成最強隊伍所需要的重要惡魔。
而在此次發售的《真·女神轉生5》中，打敗濕婆成了達成真結局，必需的通關條件。但因為其能力實在過強，讓不少玩家只能在來回的GameOver中，苦苦尋找最優解，其攻略難度甚至遠超真正的「最終BOSS」，是《真·女神轉生5》本體中，名副其實的「最強」。
幾乎沒有弱點的屬性防禦與瘋狂疊加Debuff的萬用技能，讓濕婆成為了不少玩家的噩夢
從Zed的聲明中的某些措辭來看，除了知道這些神明在遊戲中被稱為「惡魔」外，他也許並沒有得到關於《真·女神轉生》的更多信息。不知道在得知自己尊重的神明，在ATLUS的「嘲弄」下，成為了遠超「宙斯」「奧丁」「路西法」的存在後，還會作何反應。
實際上，對於世界文娛作品界來說，Rajan Zed這個名字，真的早就不陌生了。而這可能也是我在文章開頭，說這篇聲明看上去眼熟的最重要原因之一。畢竟，Rajan Zed這個名字，光是最近半年，就已經在圈中出現了不下三次。
就在今年6月，由同名漫畫改編的網絡動畫《終末的女武神》，在Netflix平台播出。動畫的大致內容，就是將人類歷史上著名的人類，與萬能的神明放在一起進行對決，最終決定人類未來的命運。
雖然因為排除不了原作夾帶私貨的嫌疑，但是憑「世界最強的神明大戰人類」這一點，《終末的女武神》就吸引了大批熱血戰鬥片愛好者。加上Netflix一次看個爽的優點，一時間本片成為了當季最熱門的動畫劇集之一。
但動畫還沒放幾天，世界印度教協會會長的Rajan Zed就立刻做出抗議，原因倒非常單純，因為在這部片子中，濕婆將作為神明勢力的一員登場，並最終以險勝為代價，贏得戰鬥。
在《終末的女武神》動畫預告片中出現的濕婆
這樣的結果，顯然不能讓印度教教徒們接受。很快，以Rajan Zed為代表的印度教協會，就做出了相應的抗議。雖然在此之前，他們便已經就原作漫畫的《終末的女武神》中，醜化印度教神明一事，做出過強烈抗議，因為當時作品影響力還小，所以並沒有得到滿意的回應，但放在業務遍布全球的Netflix平台，事情就有些不一樣了。
抗議被放上檯面後，《終末的女武神》被從印度地區的Netflix平台下架，雖然沒能做到完全的停止播出，但對於Rajan Zed等教徒來說，這也是一次難得的勝利了。
而同樣是《真·女神轉生》系列遊戲，其實在更早的2016年，就已經經受過Rajan Zed的一次警告。在2016年發售的遊戲《真·女神轉生IV FINAL》中，印度主神之一的「黑天」，作為故事中的重要角色出場，立刻引起了印度教協會的注意。
在《真·女神轉生IV FINAL》中，被重新設計的黑天的形象和前作有很大不同
雖然使用的措辭幾乎相同，但也許是這時，Rajan Zed還沒意識到《真·女神轉生》中，惡魔就等於神明，因此並沒有對「惡魔」這一稱呼作出譴責，其主要的譴責方向，在於其認為《真·女神轉生IV FINAL》中的黑天，形象違背了印度教中的黑天藍色皮膚，以及身穿傳統服飾的樣子，是非常典型的醜化行為。
再來，他還指出人類應該在神的指導下，遵從神明所決定的命運，而讓神明聽從玩家的指揮進行戰鬥這事，也實屬大不敬。
和這次一樣，這次抗議並沒有獲得世嘉與ATLUS方面的回應，但此事也並非完全沒對ATLUS造成影響。儘管黑天在《真·女神轉生IV FINAL》中獲得了不錯的人氣，卻最終未能在此次發售的作品中再次登場，成為了《真·女神轉生》的歷史之一。雖然ATLUS沒對其不再出場的事情進行說明，但很大可能與這次抗議脫不了干係。
其實縱觀Rajan Zed的個人主頁，「要求XX就侮辱印度教行為道歉」的聲明，幾乎占滿了全部頁面，其中與文娛產業相關的，還有《守望先鋒》中秩序之光的「提毗」皮膚侮辱印度教女神、《神之浩劫》中玩家可以操縱神明、《FGO》醜化女神帕爾瓦蒂，以及更早之前，電影《阿凡達》侮辱印度教教徒等等事件。
事後，暴雪對該皮膚的外觀，做出了一定調整
好吧，《阿凡達》的事情姑且不提，現在的遊戲設計者們，在觸及到神明相關的題材時，習慣將印度神明放入其中一事，也的確是事實。本着「人心本善」的基礎理念，我們願意相信遊戲設計者們，一般不會懷着惡意和對他人信仰的諷刺，對遊戲角色與機制進行設計。但宗教問題，似乎總是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但凡ATLUS的涉及到「惡魔」的作品，雖然系統玩法總是隨着市場變個不停，但有一項功能卻總是保留着，那就是對各個「惡魔」，在現實世界中實際出處，儘可能簡單卻精準的描述，加上「惡魔繪師」金子一馬，在早期為系列遊戲，設計的大量貼合原著的經典形象，反而讓不少身在小世界中的人們，認識了更加多樣的文化與宗教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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