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作者：李斯特

|編輯：咖喱

|編審：蘇蘇

40歲的演員宋佳似乎正在習慣以母親的形象出現在大眾視野——

在國慶檔院線大片《我和我的父輩》中，她是《鴨先知》里燙着時髦捲髮的上海媽媽；

在10月7日揭曉的第26屆釜山電影節亞洲內容大獎名單里，《小捨得》中的媽媽南儷一角讓她斬獲「最佳女主角」獎項，再次把這個今年4月活躍在電視熒屏、網絡平台和觀眾口中的角色拉回人們眼前。

獎項公布後，宋佳在微博發布「獲獎感言」，稱「《小捨得》得表演獎我可是真挺高興，因為完全沒在舒適區」，並對劇集製作各方以及主創人員表達了感謝。

其實，不僅僅是南儷，出道20年，宋佳的絕大部分角色都「沒在舒適區」。

沾染「媽氣」

最初接到《小捨得》劇組邀約的時候，宋佳是拒絕的：「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比較喜歡那種偏文藝范兒一點的劇。我認為《小捨得》是當下的家常里短、柴米油鹽，自己好像不是特別喜歡，且在生活中也並沒有太關注過這類內容。」

導演和製片人輪番勸了兩次，最終打動宋佳的，是一種「直擊現實的力量」——不管是南儷還是故事當中的每個人，都經歷了生活中的困惑和掙扎，以及成年人世界中的崩潰。

經過三四個月的拍攝之後，這部最初讓宋佳以為挺「淺」的電視劇，給了她始料不及的一種體驗：「這部戲的拍攝過程中，我深深地覺得其實真的挺不好演的，非常難。」

南儷並不是宋佳的第一個母親角色，但在此之前，她飾演過的母親距離生活真實質感遠一些，多存在於大開大合的劇情里，譬如《你是兇手》里花十年時間為女兒尋找兇手的白蘭，《風中有朵雨做的雲》里「殺人放火」的林慧。「這麼一個每天跟學區房、搖號打交道的母親，確實是第一次嘗試，絕對是一次挑戰。」在強調生活質感的劇集之中，如何真實自然地詮釋現實問題，是宋佳要面臨的難題。

·《小捨得》中宋佳和佟大為扮演一對為孩子學習問題操心的父母。

宋佳身邊已經當媽的朋友不少，「很多詞我也是跟她們學的。」宋佳舉例，「比如說這個人『媽氣』重不重，這都是我在生活中從朋友那裡聽來的，放在了南儷身上。」

塑造南儷，不僅僅要體現她的教育觀，還有她跟父母的關係、她的職場表現。宋佳說，南儷這個人物非常吸引自己的一點在於，她是一個現代女性，「各種問題帶給南儷種種衝擊、壓力，她會有反轉、變化，我經歷了她的一次成長。」可以見證人物的蛻變，這個角色就擊中了她的興奮點。

劇中，南儷、田雨嵐（蔣欣飾）的兩個小家庭在教育觀念選擇上互為「鏡像」，前者主張快樂教育、因材施教，後者遵循精英教育、叢林法則。這樣一種「對立」的關係，讓宋佳和蔣欣的對手戲更加精彩，也貢獻了不少名場面，劇集開端家宴「斗娃」的情節，就為這部劇帶來了一個初始爆點。

·《小捨得》開場兩家人「斗娃」的名場面。

蔣欣也稱讚宋佳是一個特別會演戲的人：「我特別喜歡她，跟好演員在一起搭戲真的很幸福。就像打球一樣，我發出去她接過來，打給我，我再發出去。很開心，每天開工特別快樂。」

宋佳的演藝之路開始得還算順利。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自2001年參演現代劇《其實不想走》正式出道以來，她幾乎每年都有戲拍。「基本沒跑過龍套，從女三、女四演起來，然後女二、女一，很自然。」宋佳一直覺得就待在上海保持現狀挺好，沒太大野心，直到遇見電影《好奇害死貓》。

在這部愛情懸疑電影裡，宋佳飾演的髮廊洗頭小妹，和胡軍、劉嘉玲飾演的中產夫妻，階層不同，卻都被愛與欲望撕扯着。宋佳和胡軍在戲裡的關係是一對婚外戀情侶，有場戲在天台上，宋佳給胡軍洗頭，被嫌棄手糙，兩人爭吵，被胡軍「啪」地迎頭潑了一桶水，哭得特別委屈。導演喊停之後，宋佳裹着浴巾還是忍不住哭。

·宋佳在《好奇害死貓》中飾演髮廊洗頭小妹梁曉霞。

「第一次有那個感覺，好像通了那個角色的氣兒了，就覺得那個女孩怎麼那麼可憐，特別特別難過。」這段拍攝經歷，後來多次被宋佳提起，「我痴迷那個瞬間，就想每部戲都尋找那樣的瞬間。」

為了這樣的瞬間，在此後的角色里，宋佳越來越「豁得出去」。

拍《闖關東》時，宋佳在零下30度的雪鄉里整整待了半年。10月的黑河已經入冬，石金河的水像刀子一樣刺骨，嚴寒來襲，連攝影機都無法工作。宋佳飾演的「女土匪」鮮兒卻要在冰天雪地里上山下河。拍攝落水的戲之前，宋佳灌下幾大口二鍋頭，二話不說跳進水裡開工。

·宋佳在《闖關東》里飾演鮮兒。

到了《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導演「想要一個真實的人，不想要一個演員」，試圖把宋佳身上的文藝氣全破掉。造型師在宋佳肚子上加了好多棉片，墊了一個屁股，於是整個人的姿態就變了。

·宋佳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里飾演林慧。

比起彆扭的造型，更難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宋佳後來回憶，「那段日子都是壓抑、黑暗的」。「因為這個片子氣質比較壓抑，不可能演員每天樂呵得要命，吃着烤串，去現場穿上衣服就演，你也不是機器，肯定做不到。而且劇組也很壓抑，因為要給演員創造一個有利於塑造角色的環境。但是我又是一個特別需要愛的人，一個特別陽光的人，我覺得這個戲裡沒人愛我。」宋佳感覺自己從體力到精神都被掏空了。這部戲的拍攝地在廣州，殺青很久後，宋佳還是一聽見「廣州」兩個字就難受。

並不是每一場戲都能拍得酣暢淋漓。電影《蕭紅》里有一場戲，宋佳至今耿耿於懷，她覺得自己演錯了。

老家有婚約的男人在學校門口追到宋佳飾演的蕭紅，扇了她一巴掌，她接着扇了自己一巴掌，哭了。當時宋佳覺得自己演得棒極了，但後來這場戲成為她心裡的一個遺憾：「我心疼了一下自己，心疼了一下蕭紅；但以蕭紅的心態和性格，她不會心疼自己的。」

·電影《蕭紅》劇照。

「演蕭紅很崩潰。」宋佳多次感慨，「有些魔怔了，每天神經兮兮，用笨拙的卻對我一直很有效的辦法在尋找，就是無時無刻不分戲裡戲外，要把自己變成她，100天裡讓自己成為她，我給自己前所未有的擠壓，試圖能有她一絲絲的氣息。」

2019年，在第13屆First青年電影展閉幕式上，海清拉上姚晨、梁靜等演員，念着手機里準備好的發言稿，呼籲給予中生代女演員多一些角色機會。宋佳此時也在台上，海清說完，她接過麥克風，撂下一句「僅代表海清個人觀點」，徑直走下舞台。

·2019年第13屆First青年電影展閉幕式現場。

宋佳曾在採訪中提到，對自己來說，年齡是一個加分項，「誰不想演更豐富的角色？但你需要成長、沉澱，才能去觸碰他們。」

對於角色的選擇，宋佳不設定框架和規劃，也不在意最後的結果。「我挑劇本挺主觀的，就是靠個人感受，可能這個角色就一個藝術片，小成本，沒什麼錢，但我喜歡，我就覺得應該去做。」宋佳願意去嘗試新鮮題材，不希望重複舊有的角色帶來的標籤。

《好奇害死貓》讓宋佳獲得了金雞獎最佳女配角提名，也第一次賦予了她演員的光環。但當她因為這個角色被貼上「性感女星」的標籤，相似的角色劇本紛至沓來之時，她全部拒絕了，寧願一年多不演戲，直到等來《闖關東》的鮮兒。

讀完《闖關東》的劇本，宋佳知道終於等來了想要的角色。「上戲劇學院的時候，我的老師就告訴我，要演跌宕起伏的角色，鮮兒的一生就是這樣。」這位淳樸的農家姑娘在闖關東路上命運跌宕起伏，嫁作童養媳後進戲班，私奔之後上林場，最後進山做起土匪二當家，日寇入侵東三省後又在民族大義面前率部抗日。於是，宋佳一頭扎進《闖關東》劇組，以完全顛覆此前形象的模樣出現在大眾視野中。

2012年，宋佳真正迎來了自己演繹事業的巔峰，她憑藉《懸崖》里的顧秋妍一角斬獲白玉蘭獎最佳女演員等多個獎項。次年，宋佳又憑藉《蕭紅》拿下金雞獎最佳女主角，而同年一起競爭這個獎項的，是章子怡的《一代宗師》和顏丙燕的《萬箭穿心》。

·《懸崖》里的顧秋妍。

獎項和榮譽並沒有改變宋佳的「任性」。「有時候不見得所有人都能理解你演的角色，也不見得都認同、都喜歡，但這並不妨礙你作為職業演員去把她塑造出來，把她演好，這是兩件事兒。」這些年，宋佳塑造了形形色色個性鮮明的女性角色，她是《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命途多舛的風流女人，《你是兇手》中追查殺害女兒兇手的絕症母親，《我和我的祖國》中英姿颯爽的女飛行員，《人世間》中獨立先鋒的知識女性……

·宋佳在《我和我的祖國》中飾演飛行員呂瀟然。

電影《陽光劫匪》的導演李玉曾談到選擇宋佳飾演主角曉雪的原因：「那個能養老虎的女孩，內心是極其自由的，這很像宋佳。」在李玉眼裡，宋佳不太在意世俗，她更在乎自己的感受，在意自己是否在自由的狀態下，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

宋佳也曾說，剛入行時，自己有點學院派的勁頭，現在可能更自由了，特別喜歡「自在」這個詞。「不管是做演員還是作為一個女性，我都要讓自己自在一點。」宋佳說，「小時候很拘謹很不安，會在意很多東西。現在就這樣吧，放過自己，生活上放過自己，演戲上不要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