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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殮師,一個神秘的職業選項。

他們鮮少在日常生活中被提起,同樣是為人服務的職業,但和死亡掛上邊,就會被人們忌諱。偶爾被提起時,從業者們常常被誤解為擁有高薪:如果工資不高幹嘛做這一行?他們有時甚至會被嘲諷「靠死人吃飯」。

但現實中的入殮師,和人們的想象有許多不同。

本文的主人公雷子,是個年輕的95後男孩,他在高考後主動填報了殯葬專業的志願,畢業後順利進入這個行業。他每天為陌生的人擦拭身體,按摩全身,更換喪衣,整理妝容。

現實中的入殮師,工資不高,通常只有幾千塊,很多時候還沒有一線城市的保安高。但工作壓力並不小,意外和死亡不會嚴格遵循着他們的上班時間到來,只要遇到突發情況,他們就得不分晝夜隨時待命。

對金錢的無奈,對工作強度的壓力,這些其他工作會遇到的煩惱,雷子也都遇到過。但他想堅持在這行做下去,做入殮師,就好像在人生中彩排和預演一場場生死別離。


學殯葬專業,


成為入殮師



雷子今年22歲,愛拍抖音,簡介那欄簡潔明了:入殮師。

他的作品不多,大部分關於工作,也有絮叨的生活日常,其中一條vlog,他和其他三名同事處理一位斷了左臂的遺體。

遺體生前是一位在工地幹活的外鄉工人,作業時發生了意外導致死亡,肇事機器使他左臂斷失。「對於我們專業殯葬工作者來說,這種情況處理起來算簡單的了,不出一個小時就可以把手臂復原在身體上。」雷子說。

車禍通常會更棘手。碰到斷頭的、屍體碎塊兒的,雷子直言完成不了:「這得請資質更老的師傅來操作了。」若遇到面目全非甚至連屍塊也找不到的,師傅會用捏泥像的材料,補上殘缺部位,再化個妝力求還原原貌。


雷子和同事一起在操作室修復遺體


但不論棘手與否,只要接到通知,他們的工作就開始了:

通過病區電話,了解遺體的所屬科室,確認是否疑似傳染病患者。然後穿戴整齊:口罩、手套、一次性隔離衣,備好擔架和接體車,前往病房。在與護士站交接確認後,需要核對遺體手腕帶身份信息,並再次確認貴重物品交家屬並簽字,最後將遺體從病床換至擔架上,送至接體車,由工作人員推入往生室。

這期間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要禮儀規範。把遺體送至往生室後,雷子會脫下一層層的隔離服,詢問家屬是否需要其它的服務(入殮、化妝和壽衣的選擇等)。

「年少輕狂,」雷子這麼形容自己當初的選擇。

高考之後,雷子填報志願時,突然不想緊繃了。第一眼看到這個專業他就被吸引住了:現代殯葬技術與管理,這個詞離尋常人的生活太遠了,遠到讓人覺得陌生且神秘。做一個小眾的選擇,在尚未踏入大學的雷子眼裡,是個很酷的行為。

但家裡人不覺得酷,親朋好友都認為他瘋了。

得知兒子填報了這個專業後,父親震驚得半晌沒說一句話,一轉身進了臥室就沒出來。母親無可奈何,留下一句「任由你。」雷子便帶着一腔熱血踏上了這條路。


實習時,和同事練習抬棺


但入學後,雷子才發現,做這行要過的坎兒,父母的不支持僅僅是開始。

其他專業的學生介紹起自己所學,向來大大方方。但是雷子的同門被問起專業時。大部分都會說得很委婉。有次雷子和室友小林一起出門玩,的士司機師傅問起「學什麼專業的」,雷子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小林打了個哈哈:「法醫。」

師傅「哦吼」一聲,「法醫不錯啊,為生者權,替死者言。」說完右手離開方向盤向後豎了個大拇指。這種說法,比說自己學殯葬討喜多了,同樣和遺體打交道,法醫往往能收穫旁人仰慕的眼神。

但雷子倒是從來沒覺得有什麼好避諱的。畢業後常會遇到別人問起做什麼工作,一開始他還會考慮對方感受,出於禮貌地說:「比較冷門,你別介意。」

現在他回答得直截了當:「殯儀館上班的。」


網上說「抬屍日結1800」


我看見就想舉報



現代殯葬技術與管理是兩年半的學制,大三下學期,雷子就和同專業的幾位同學一起來到貴州的殯儀館實習。這些拿着2500塊月薪的實習生,總是苦哈哈地互相打趣:「拿着最低的工資,做着最累的活。」

館裡有兩位師兄帶着他們熟悉工作。早上8:30上班,到館後他們先去前台要單子,拿到當天的火化數量和人員的信息。殯儀館的火化工作一般集中在上午,所以過了中午他們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在辦公室值班。晚上如果有遺體需要靈堂服務的,他們也需要過去布置。

說是值班,其實都是在學習。

入殮師靠技術吃飯,所以得不斷練習:抬棺、插花、化妝,還有告別儀式。

抬棺不僅是力氣活兒,還講究人員搭配和協調,「抬棺者之間身高差距大了且不說不美觀,承重不同很容易出事故。」所以排練時他們會提前固定好搭檔,配合練習。


殯儀館的工作日常


但在雷子看來,抬棺再講究也是個「粗活兒」,化妝才是他們這群大老爺們兒最忐忑的。

剛入學時雷子連上粉底都是一臉茫然,學校開設專項考核,他們同學間會互相給對方化妝,考核時倒也有模有樣。

可平時考核練習的都是真人,真正給遺體化妝時,雷子才發現沒這麼簡單。

那天館裡接到了一位面目全非的往生者,是個50多歲的中年男性。與同事一起上高速不幸發生車禍,他是受損最嚴重的一人。大概是頭部與地面發生摩擦,導致頭皮與面部大面積受損,腦部整體損傷嚴重,同時也離開了他的身體。

當時師姐帶着他和其他同事一起,花了近六個小時,才將他恢復成一個完整的身體。因為臉部大部分是捏造的,上妝的觸感與雷子平時練習的大為不同。加上受損面積大,連向來遊刃有餘的師姐也埋頭細琢了許久才化好妝,才讓家屬能見上他的最後一面。

修復意外死亡的遺體(車禍,溺水,跳樓等)通常比較耗時,雷子和同事穿上隔離服一站就是大半天。不能喝水,也不能上廁所。忙到深夜一兩點是常有的事,大家都又累又餓。「自然就少不了宵夜,那是我們最放鬆的時刻。」雷子回憶。


加班結束後,和同事一起吃宵夜


那時候吃的最多的是應季的小龍蝦,一方磚紅色的小矮桌,中間是一大鍋的紅油爆蝦,再湊幾個炒菜,裝着啤酒的塑料杯子擠在碗盤之間。

「當你把一具嚴重受損的遺體處理傷口、縫合斷肢、清洗身體、穿戴整齊、化個淡妝,最後安撫好家屬。這一系列下來早已精疲力竭,哪有什麼心思去思考什麼人生、意外和遺體,唯有大快朵頤才能緩過來。」

一整天的忙碌結束後,蒸騰的熱氣讓圍坐在方桌周圍的人們,感到些煙火氣的慰藉。

但這段時光的充實與快樂,在結束實習後就再無蹤跡了。

畢業後雷子嘗試應聘老家的殯儀館,但小城3000塊的月薪讓人失望。儘管如此,在外人看來是「鐵飯碗」的內部崗也已經滿員停止招聘了。他去過園陵,進過廠子,單調的工作內容他幹了沒到一周就跑了。

雷子懷念做入殮工作的成就感。

第一次處理遺體時,他緊張到手抖,但也興奮着。

那天他花了近四個小時,終於修復好一具遭遇車禍的遺體,給破損的軀幹縫接上斷臂。當他給遺體化好妝,把散粉刷收入工具箱的那一刻,這個意外死亡的中年男人仿佛只是睡着了。

告別儀式上,逝者妻子緊緊抿着嘴,滿臉淚痕。見到雷子等人時,她並步上前,啞聲說了好幾聲「謝謝」。雷子知道那是真誠的感謝,他說,「我們一連幾個小時,屏息凝神力求完美,只為了能在告別時撫慰生者。」


實習期間,雷子和同事輪流扮演遺體上手練習


雷子不想隨隨便便找份工作,他在家待業了一段時間,在網上搜索各種殯葬行業的招聘信息。

「其實我一直想糾正一個誤區,殯葬行業的工資真的沒有大家想象的這麼高。網上有些『抬屍日結1800』的說法,我看見就想舉報。曾經我們扛木棺扛一天,也就拿一個月兩三千的底薪。」

現實情況是,大部分殯葬從業者的收入甚至還沒有一線城市的保安高。

好在沒過多久,他就在殯葬群里看到了杭州一家醫院太平間的招聘,給出的薪資比他待的小城要高,還包住。沒顧得多想,他就帶着行李箱來到了杭州。

雷子住的是單位的職工宿舍,離醫院很近,步行幾分鐘就到了。

同住的室友是帶他的師傅,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其實,原本在殯儀館的實習工作內容要更豐富,插花、整容、化妝、舉辦告別儀式這些全套的業務他們都會接觸。但是在太平間,工作內容簡化了不少,又因為他入職不久,接觸的內容更簡單了:接運遺體、清洗、縫合、穿衣。

雖然活兒輕鬆,但太平間的工作是隨時待命的。

來到杭州後,雷子除了醫院周邊,幾乎沒有出遠門玩過:「提心弔膽的,就怕一個電話過來趕不回去了。」

只要醫院的急診給他們打電話,他們就得過去拉遺體,半夜接到電話起床工作也是常有的事。在這個有1200萬人口的城市,平均每天有700人行至生命的終點。雷子所在的醫院,差不多每三天會接到一個成年遺體,每兩天會接到一個小屍體。


醫院解剖室


除了處理遺體,雷子更多時間需要在太平間值班。每到他輪值時,他內心還是會有些牴觸。

不比之前的殯儀館,白天上班,周圍有一群熱鬧的同事。太平間在負樓層,燈光不甚明亮,常年氣溫低。每次一個人值班時,專業出身的雷子還是會感到害怕。

有天雷子從早上六點一直忙到晚上八點,回來已是精疲力盡。收拾完,正準備回寢室,突然透門縫隱約看見有個光頭在裡面待着。他心裡直犯怵:這地方天天開着門,從沒丟過東西,因為除了工作人員從沒有閒雜人來這裡待着。這個陌生的光頭是誰?壯着膽子推門進去,一看,不知道誰的電瓶車推進來充電,後視鏡上掛着帽子,被盆栽擋住視線,雷子恍惚間把它看成了光頭。

虛驚一場,雷子安慰自己:「一定是昨晚睡眠不足,今天又忙了一天才神經兮兮。」

心裡發慌時,雷子常會看劇,或者刷抖音。「每當刷到那些黑暗風的、emo的、還有什麼恐怖影視解說的,我分分鐘划走,」看到搞笑或熱血的視頻,他才會多停留一會兒。


太平間是陰冷的,孤獨的,


我喜歡陽光



從業以後,雷子每天會接觸到形形色色的家屬。

一天清晨,他和師傅接到急診電話,去病房接一位年輕媽媽的遺體。病房外,一位白髮蒼蒼的外公抱着一個在襁褓里的孩子,坐在不鏽鋼長椅上等女兒火化完。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場面讓他難過了許久。


一位老父親抱着外孫坐在太平間門外的長椅上,等待女兒火化完


他看過許多令人痛心的故事,「也遇到很多跳樓自殺的學生」,面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生命的逝去,他很難釋懷。

雷子說,「我怕死,不知道哪一天我可能也突然沒了。」

有一天,雷子忙完工作,準備去洗漱的他站在浴室門口愣住了:牆上有三道血印。他強行鎮定心神拉開門,滿牆的血印子!他瞬間全身都軟了。誰閒着沒事在這種地方整這種損人的惡作劇?

連夜調取監控一查,最後得到的結果是,這些像血一樣的印子是油漆,一直都在。但之前雷子從未注意過,今天突然瞄到一眼才鬧了這一場驚嚇。

過度勞累加上長時間精神緊繃有時會讓他胡思亂想,「也是因為這些瞬間,才會讓人更加珍惜生命。就像我在做的這份工作,使得我體驗了一些其他人未曾有的經歷,教會了我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很早就存在的油漆


後來,雷子攢錢在二手平台上買了一台相機。

最初他想記錄自己的職業,支離破碎的身體,哭天搶地的生者,還有一雙雙黯淡無神的眼睛,雷子每天都在和這世上最痛徹心扉的故事交手。

但現在,拍視頻剪片子成為一個無形的出口,「釋放了我的負面壓力」。

雷子的vlog都是自己配音,聲音平和,儘量不讓人聽出情緒。後來他想,自己的視頻是不是還是太消極了,於是他開始在純記錄的視頻里一板一眼地講道理: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弱小的生命在意外中如此蒼白無力……

「光講死亡總是壓抑的,夾帶幾句大道理多少能更正能量些。」雷子笑了笑,「但也不是好辦法,所以後來我就把鏡頭轉向了操作室外。」


雷子拍的山城最後的棒棒


因為隨叫必須隨到的工作性質,雷子常常形容自己「獨來獨往孤單得像一條狗。」

但他喜歡一切喜歡有煙火氣的地方。菜市場裡賣肉的大叔,山城裡最後的棒棒,深夜路邊攤的大姐,還有冬夜賣糖葫蘆的婆婆,雷子鏡頭下的小人物做着不同的事情,卻又有相同的點——為了生存努力活着。

沒活兒的時候,雷子會睡到自然醒,起床吃完飯,獨自坐在醫院的大廳里看人來人往,「讓自己放鬆下來。」


不忙的時候外出拍拍天空


遇上好天氣,他會帶上相機,去逛逛老街和菜市場。

他才來杭州不久,在這座城市裡,他沒有舊友,也沒時間結交新的朋友。

有時候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打發休息時間時,他就拿着四元零錢來回坐公交。「看着車廂里人潮洶湧,也不失為一種樂趣。太平間裡是潮濕的,陰冷的,孤獨的。我喜歡陽光。」

作者: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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