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令人悲觀的世界中,我們該往何處去?

戰爭、瘟疫、死亡變得不再那麼遙遠,身處於這樣的世界中,這種普遍的情緒,非常接近于思想家馬克思·韋伯(Max Weber)的經典論述之一,「現代性」帶來的除魅(disenchanted)。

今天的分享,來自《認識現代社會的真相:韋伯60講》的結語。越是在這樣的時候,我們才越需要韋伯。

韋伯用極高的工作努力與熱情,建構了這樣一種社會性思路。一方面,他看到這樣的世界如此令人悲觀,但他沒有過度悲觀,也沒有停留在自己所指出的種種問題上。但另一方面,他也用身體力行告訴我們,理性依然是現代社會裡,最強有力的武器。


講述 | 楊照
來源|看理想節目《認識現代社會的真相:韋伯60講》

01.
我們並非要回到蒙昧的狀態

除魅後,帶來了這樣一個悲觀的世界。當我們智識上的理性,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當然我們會有疑問,除魅之後產生了這樣的集體憂鬱,那該怎麼辦呢?難道韋伯的意思是,我們要推翻理性,要再把宗教搬回來,然後重回到一種神秘蒙昧的狀況下嗎?

如果這樣去思考韋伯的話,那好像就變成了一種「愚民」政策,現在的人知道得太多了,才使人痛苦,所以乾脆放棄掉這所有知識,回到一切都無知的狀況底下。

要像中國傳統里老子所主張的,「小國寡民」,統統都不要受教育,大家都把已經張開的眼睛給閉起來,不准耳朵聽到太遠方傳來的聲音,最好把國境封鎖起來,最好沒有任何人能聽懂外國語言,也不能夠有任何外界的知識流傳進來。

更徹底的,那就是乾脆把我們跟過去之間的所有一切也都封閉起來,在這種狀況之下,去控制人們的集體知識,用這種方式降低人們理性化的程度。

《精神分裂症》

於是大家再不知道物理學上如何解釋宇宙的起源,也不知道神經科學如何解釋我們的大腦,當然同時把你跟知識斷絕掉,不讓你知道有韋伯,知道有社會學,知道有社會心理學,知道有歷史社會學,所有這一切統統都予以推翻,統統都予以消滅。

這個時候,人又回到那樣一種蒙昧、神秘的狀態中,去尋找真正的先知,然後相信宗教,去求神拜佛,去尋找生命在神秘中的意義。

這是韋伯要的嗎?當然不是。

02.
理性的異化:宰治我們的官僚體系

我們要了解韋伯與馬克思的另外一個連接點,或者說,是韋伯對馬克思觀念的另外一番運用。那就是異化。

對於韋伯來說,我們所看到的這種「理性」發展的狀況下,已經非常接近馬克思說的那種「異化」的荒謬程度——

理性,以及最能夠代表「理性」的官僚,本來是我們用來了解生活、掌握自己生活的重要工具。異化,是工具本身變成了目的,本來應該要服務人的「公僕」,這個時候倒過來,頤指氣使、發號施令。

理性和官僚體系,在今天的時代,好像就到達了這樣的程度。理性的異化,戰勝、凌駕了一切。倒過來要我們去屈從理性所給予的種種狀態,不准我們去運用理性,我們反被理性所運用。

要知道人如何被理性所應用,理性如何異化,韋伯舉出的一個鮮活例證,就是理性發展到最極端的官僚體系。

03.
官僚系統:要聽話而非聰明的人

在官僚體系中常出現的現象,是二流人才壓倒一流的人才。

韋伯要告訴我們的,不管你的一流、二流的標準是什麼,官僚系統中最徹底荒唐的事情,也在於不管你怎麼樣去定義一流跟二流,一流的人,他的聰明與能力,必然表現在他能夠掌握不一樣的環境,產生不一樣的狀態。

可是官僚體系所追求的剛好相反,它不要那種擁有靈活、彈性、聰明能力的人,因為這樣的人自己就有能力去做判斷,他在能力所及的地方,就不會乖乖地、永遠按照官僚體系的規定,用那些看起來不合理的,無效能的方式來處理事情。

所以一方面,官僚體系的一切都運用理性分析並且經過設計,但是設計出來的這一套系統,最後卻使得聰明有能力的人,在運作的過程當中處處碰壁——因為他會想象,我在這裡轉另外一個彎,才是更合理或者更有效的。

《寂靜人生》


二流人才看不到這些可能性,二流人才也不想去追究,怎麼把事情做得更好。只考慮官僚體系中怎麼規定他就怎麼做,這樣的人在官僚體系中會被認可,他才是對的人才。

所以二流的人才,會一直在官僚的科層組織中往上升,一層一層地被肯定、被證明他是對的。

相對應的,如果你很有自己的想法,你證明自己有能力找出方法去解決問題,在官僚體系當中,你就是「錯誤」的成員。你會被邊緣化,會被留在上不去的層級,更進一步,很可能會被官僚體系排斥出來。

04.
唯有理性可以打敗理性

如果我們能夠體會,這種官僚體系對於理性的異化,同時也能理解,理性對這個世界、對我們的現代生活的異化,系統對於真實生活世界的「殖民」,我們才能夠體會韋伯在主張什麼。

韋伯的主張,看起來是一種弔詭的、似非而是的態度——我們必須要更把理性往前推進,而不是逆轉去推翻現在理性所建立起的一切。我們要恢復理性的工具地位,要把理性重新變成我們的僕人。

這時候,理性跟官僚體系已經高高在上,它們擺出一副要當我們的主人,要指使我們的面貌,那我們如何能夠不接受?

第一,要能夠看到,理性跟官僚現在已經凝結異化了。

第二,我們要更進一步看出,理性跟官僚,究竟是如何凝固變成今天這樣一種變質、異化了的面貌。

韋伯告訴我們,最關鍵最根本,是我們要有勇氣去質疑,在這方面他既受到馬克思的影響,也可以說是受到尼采的影響,也就是「transvalue everything transcalue」(重新評估一切的價值),這樣一種態度。

我們要勇敢地繼續去執行、去運用理性,質疑所有的價值、所有的系統。

05.
追求知識:誠實地面對「不方便」的事實

例如說,韋伯一輩子在做的事是什麼?回到他的社會學的根底,大家應該更了解,韋伯就是從「集體性」出發分析,人類會過集體的生活,人類會組織成為團體,組織成為社會,不是理所當然的,不是上帝給我們的,也不是我們的基因、我們的遺傳,不是人性天生所帶來的。

集體性不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就應該要被理性分析跟解釋。所以在這裡,韋伯為我們塑建了社會學的每一個面向,都是要回到歷史上,去解釋人怎麼會用這種方法組成團體,人怎麼形成了集體性質跟集體的規範。

在這個意義上,韋伯所建立的社會學,其實是帶有他自己所說一種先知角色和先知的意涵。他要用這種方式,更進一步地運用理性,去解開被異化凝固了的理性跟官僚體系。

《寂靜人生》

這裡很關鍵的重點,在於「intellectual integrity」或者「intellectual honesty」(理性誠實)。

它分成幾個面向。一個面向,是當我們在進行理性研究跟分析,處理的是知識跟學術的時候,韋伯特別強調,你要敢於、要誠實地去面對不方便的事實。科學知識當然在追求和彰顯事實,可是事實分成很多種。

大家都已經知道的,是一種方便的事實,大家都容易接受的,則是另一種方便的事實。如果有這樣的事實,會讓聽到的人開心的,都叫做「方便的事實」。

韋伯就是告訴我們,作為一個知識人,如果你真的對於知識追求有誠意,這種「方便的事實」,可以不要說,就算它是你知識的絕大部分構成,這個時候,你應該把你的精神精力,放在另外的「不方便的事實」上。

因為「不方便的事實」違背了大家基本的假設,所以當講出來的時候,會讓人感覺到不愉快,會讓人提出各種攻擊,會讓人用不同方式想要把你打倒。

但正是這個時候,這種不方便的事實才是事實。
06.
請在只有可能被反駁的地方去表達意見

另外還有一方面,我們要依隨着韋伯的價值,明確地去分辨事實跟意見。這也同時是他所認定的大學、還有大學老師的基本責任。

這關係到事實,你要去研究找出事實,要如同剛剛所說的去分辨「方便的」和「不方便的」事實。而你的責任,是勇敢地把所有這些別人不想聽的,別人不想接受的,會讓他們難過和不舒服的事實講出來。

另外一面,清楚地知道什麼是你的意見。事實和意見是不一樣的,事實是在不管任何的時候,你有責任必須把它講出來,意見可就不是了。

意見該如何表達?它的基本條件,韋伯告訴我們,請你在只有可能被反駁的地方去表達你的意見。

所以他非常反對兩種情況:

一種情況是老師在教學時,尤其是當你掌握學生的分數,你可以威脅學生,可以控制學生,學生不能夠反駁你、反對你的情況下。

老師對於學生,應該說的就只有事實。你不應該去表達你的意見,不管是政治意見或是社會意見或者是人生意見,因為當你表達意見的時候,學生只能夠接受。於是意見在相當程度上,就會跟事實混淆在一起,老師不應該做這樣的事。


第二種情況,握有權力的人,當別人面對你的權力不敢反駁你的時候,你也不應該表達你的社會意見或者是你的政治意見。

《芝加哥七君子審判》

如果你要確定你的意見有價值,只有一種狀況底下能夠證明——這也是理性更進一步地往前推——別人可以舉手,說你講得不對,別人可以聽你講的誇誇其談,就站起來走掉,完全不影響他們跟你的關係,不會得到任何可能的懲罰。

只有在這種狀況之下,別人可以不要聽你講話,別人聽你講話時可以表達不一樣的意見、可以提出完全相反的態度跟立場,你才有資格或者才應該表達意見。

07.
韋伯:作為一種現代先知的榜樣

韋伯所看到的現實的狀況,我們停留在一種理性發展到最極端、這樣一種除魅的世界,我們好像被卡在這裡。

真正的大先知,用有vision(遠見),而且有devotion(工作的奉獻),能藉由非常辛勤的努力,再加上那樣一種不斷地往前看的遠見,把他的工作跟遠見結合在一起,沒有這樣的努力跟熱情,一定不能夠形成的特殊觀點。

這種有觀點的先知,其實韋伯就是最好的例證——這當然不是韋伯自己說的,而是我說的,同時作為《認識現代社會的真相:韋伯60講》的結論。

我為什麼要特別為大家介紹韋伯?因為他就是這樣一種現代先知的雛形,或者說是一個榜樣。

韋伯在進行這樣的思考,他一直試圖要建立這個系統,因為只有這樣的系統,當中的每一個環節,都是他用熱情和努力,去結合在一起而形成的,才產生了這樣一套社會學。

這樣的一套社會學,才一直不斷地告訴我們,為我們提供工具,去質疑我們所活着、我們所形塑出來的這樣的一個社會。

但現在還有很多人並不試圖建立或運用這樣的系統,而是在一些無法被反駁的場合,講一些自以為是的道理。這對於我們思考如何從社會困境中解脫,是沒有幫助的。

今天,我們絕大部分人在形成自己知識的過程當中,沒有個人的經驗,很多知識往往都是片面的、聽來聽去的,從別人那裡撿來的,再拼湊起來。

韋伯認為,在這種狀況下,不可能形成真正的知識。

我常常看到有人會說,這只不過是一家之言,姑妄聽之。我真的覺得很奇怪,好像在說——值得我們聽的就不是「一家之言」,是眾家之言。

這個說法,也可以用韋伯的概念來反駁。

什麼叫做眾家之言?大家講但是全都一樣的話。如果大家都講一樣的話,為什麼我們要聽呢?或者說,它的價值在哪裡?

對於韋伯來說,這就是無用的、紛紜雜音,他們必須要好多人齊聚在一起,用同樣的聲音嘶喊,講的是同樣的話。

因為這麼多人一起喊,所以就有人誤以為,這麼多人說應該會比「一家之言」更有道理。

《半夢半醒之間》

但是這樣的知識裡面,有太多人云亦云,也就是並沒有經過personal experience(個人經歷),如果你經歷過,它當然就會變成一家之言。

一家之言,來自於一個人的熱情與工作,這樣才能夠產生特殊的觀點跟想法。因為這是一個人,在個人體驗保障之下對於理性的應用。這種對於理性的應用,才能夠排除在集體理性應用的過程當中,我們所解釋的,產生的所謂「異化」。

所以在這樣的情形下,韋伯身體力行,一方面他看到這樣的世界如此令人悲觀,但他沒有停留在悲觀上、停留在他所指出的種種問題上。

倒過來,他一方面論證所有這一切來自於理性的發展,理性過度發展怎麼辦?韋伯提出的這個解法,我們必須一定不斷地放在心上:

這樣理性所創造出來的,除魅後憂鬱的世界,只有靠更多的、更尖銳的理性才能夠處理跟解決。這時候我們需要的是一種intellectual aristocracy(知識上的貴族)。

這種知識上的貴族,他們擁有多方面的勇氣,一種勇氣是在看起來理性過度泛濫的環境底下,仍然勇於應用他們的理性。

另外一種勇氣,是勇於去對抗被異化之後的理性所產生的官僚體系,所產生的群眾壓力。

他願意作為一個孤單的騎士,拿着自己理性的劍和矛,朝向那個被異化,本來應該是保護人民的靈獸,後者已經變成了傷害人民、屠戮人民的恐怖的噴火龍。

可是他知道,「屠龍」不能夠靠咒語,他仍然要靠手上理性的矛和劍。這是韋伯雖然來不及完成,但在他的知識追求和建構的過程中,清楚為我們指出來的一條從現代通往未來重要的路。

我希望用這種方式為大家介紹韋伯,不只是讓你能夠認識這樣一個偉大的心靈,同時看到我們自己所處的現實社會。

*理想國馬克斯·韋伯作品集(共10冊)限時活動進行中,原價773元,限時特價598元,現在購買,還贈楊照《認識現代社會的真相:韋伯60講》音頻節目,更多詳情,歡迎點擊「閱讀原文」,至看理想App查看。

🎧💡🔩

長按圖片掃描二維碼,進一步理解現代性

音頻編輯:dy、天真
微信內容編輯:蘇小七
監製:貓爺
頭圖:《寂靜人生》

轉載:請微信後台回復「轉載」
商業合作或投稿:xingyj@vistopia.com.cn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鑽石舞台 的頭像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