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在童年時代都有成為科學家、發明家這類事關全人類福祉的宏偉夢想，現今回憶起來，我大概也曾對父母或朋友夸下過此類海口。彼時一定是在讀過那些美妙的童年勵志讀物後，自然而然萌生出了這類閃閃發亮的理想。為什麼大家都曾有過相似的夢想呢？那一定是時代、教育及環境的綜合作用。還有一個在我的記憶中留存時間最久的夢想——成為一個行走T台的超模，注意，並非普普通通的模特，而是「模特中的模特」——超級模特。那時我的偶像是另類又時尚的凱特·莫斯，雖然凱特身高只有1.70米，完全不符合T台模特身高1.78米至1.83米的區間範圍，但她就是憑藉着天然攜帶的無可辯駁的神奇魅力，橫掃各大奢侈品牌，在T台上留下了無數經典畫面，亦憑藉其獨一無二的氣質，成為了眾多頂級品牌設計師的靈感繆斯。坦白地說，「超模夢」依然是我心底珍藏的恆久不變的夢想，但身高1.75米並且纖瘦的我，從未主動創造機會去實現這一夢想，於是，它就變成了晴朗夜空中的一輪明月，掛在那裡，凝視它的時候，總會覺得很美。我與9歲的Miumiu聊起此事，她說：「3厘米的差距不足以成為你的絆腳石，凱特·莫斯只有1.70米。」她走向玄關，指着牆上掛着的凱特身着豹紋外套的巨幅海報，對我說：「你與凱特的差距在於，你缺乏勇氣，去闖蕩的勇氣，以及承受失敗的勇氣。但是，你知道嗎，媽媽，如果你真的去試試，也許你就成功了呢！」你看，9歲Miumiu的言論多麼具有哲學家的氣質，所以，當我問她：「那你現在的夢想是什麼呢？」，而她給我的答案與剛才的談話氛圍完全不搭調，並且簡直堪稱風格180度大轉變時，我的驚訝，不，震驚，也就不足為奇了。我掩飾住內心的翻江倒海，佯裝平靜地問道：「你打算啃誰呢？」「當然是你啦，親愛的媽媽！但是別擔心，我當然不會完全躺平，無貢獻地啃老，我打算成為具有私人助理性質的高尚『啃老族』，幫助你在斜槓愛好——寫作上，長足發展。」「別擔心，為了實現理想，我已經制定了周密並且詳盡的實施步驟。現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家長為了孩子的前途，苦心『雞娃』，但只有逆向思維才能有所突破，我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努力『雞媽』！而且，你沒感覺我已經開始實施了嗎？這幾個月來，你沒覺得我更關心你並且嚴格要求你了嗎？」經她提醒，我潛入記憶的海洋，頭腦中播放畫面，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開始浮出水面，好像，果然如她所說。第一個畫面，幾周前，我們一起去商場，她在Moleskine專賣店停下，要求我必須買下一套聯名款套裝禮盒。她說：「這是海明威用過的筆記本，你如果想在寫作上有所作為，就要追隨他的步伐，和他用同樣品牌的筆記本。」我說我現在已經不傾向於使用紙質筆記本寫稿，而是直接電腦打字，她說：「你可以不用，但必須買。買下之後放在書桌上，天天看看它，它的象徵意義能督促你更認真地對待寫作，雖然目前寫作只是你的斜槓愛好，而不是工作。」然後，她就在店內沙發上坐下，並請店員給她拿了一瓶礦泉水，有種「假若你不買下，我就在此紮根」的氣勢。我不知道除了這個牌子的筆記本，她是否還了解，海明威對打獵和拳擊無比精通，還結過四次婚，最後以自殺收場。如果說效仿海明威使用過的筆記本就能使我在寫作上更為精進，那麼，他的四段情史和人生結局，是否也值得追隨呢？但在店裡，在店員聽聞她的言論後試圖隱藏的笑意下，我沒法向她更進一步講解海明威的人生經歷，也沒法與她辯論。3分鐘之後，我妥協了。現今，我對她複述頭腦中出現的這個畫面，Miumiu直白地對我說：「筆記本事件的深層意義是，如果你能認真寫作，倚賴這個斜槓愛好賺更多的錢，我這個『啃老族』也能跟着你享受更有品質的生活。」第二個畫面，她最近更嚴格地督促我健身。在她學習舞蹈的數年間，幾乎每天都是我督促她練功。而最近，因為我之前常去的健身房暫時關閉、游泳館重新裝修，她要求我每晚在家必須跟着健身達人帕梅拉、維密模特Romee Strijd等人的健身視頻，「虐待」身體的各個部分。她的理由是：「你之前跟我念過村上春樹的文章，他說過，不是擁有端起一隻咖啡杯的力量，就能夠寫小說。寫作並非安逸的工作，與一般人想象的相比，它需要更為巨大的能量。所以，媽媽，為了你能在工作以外的休閒時間裡擁有足夠的精力寫作，也為了你能像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那樣，80多歲時還能玩滑板車，你現在一定要堅持健身，有氧與無氧相結合，讓身體線條及精神狀態每天都保持在最佳狀態。」現今，對於這件事，Miumiu補充道：「從自私自利的角度來說，如果你的身體健康，我作為你的私人助理兼『啃老族』，就能減少很多麻煩，也能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享受生活。所以，親愛的媽媽，為了給我爭口氣，一定要在我的督促下堅持健身，保持身體健康啊！」第三個畫面，Miumiu是個超級自律的孩子，這份自律體現在，如果她說要在晚飯前背30個單詞，那麼，不背完她就堅決不吃飯。如果她說不吃西紅柿，那就是所有跟西紅柿有關的菜餚都在她「碰也不會碰」的範圍內。她從小就自覺自愿地不吃任何膨化食品，我雖然不能與她保持完全的一致，但我們互相尊重彼此的選擇。但不知為何，今年年初以來，她開始干涉我的「零食自由」，只要看見我在吃，她就好言相勸，從營養角度講講膨化食品對我的危害。也許是感覺到言語教育對我的打動能力有限，最近一個月，她開始「出手」阻止我在「墮落」的道路上更進一步。晚上10點，我以為她已經睡着了，於是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從零食抽屜里拿出一包妙脆角，用剪刀輕輕剪開袋口，拿出一個放進嘴裡。吃到第四個時，不知道是不是口中的輕微「爆破」聲被她聽到了，她從臥室走出，來到了廚房島台邊，麻利地拿走了我手中的零食，從另一個抽屜中找出了封口夾，將袋口交錯摺疊後，用封口夾將其夾好，然後將妙脆角放回零食抽屜。她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地完成這套流程，轉頭告訴我：「一天最多只能吃三個，這是不能逾越的底線。你去吃些能夠對抗自由基的藍莓，然後抓緊時間，洗澡睡覺吧。」現今，我向她抱怨她的專橫和霸道，Miumiu微笑着向我解釋：「媽媽，你吃的這些零食對你的健康沒有半點好處，只會令你的大腦變得遲鈍。寫作是一項需要感官保持敏銳的愛好，雖然你不是一個職業作家，但你要把『職業作家』作為你的目標。就像演員需要保持優秀的身材和皮膚狀態一樣，這不僅事關職業前景，也涉及職業道德。」Miumiu繼續對我說：「媽媽，我用電子表格製作了家務明細，在掃地機器人、蒸汽拖把、洗碗機、洗衣機、烘乾機……這些家用電器的幫助下，我可以完成所有瑣碎的家務事。所以，你不要再使用家政服務了，把那筆錢省下來給我，我可以多買很多冰淇淋。多吃些冰淇淋，我的心情就會更好，也會讓我更有學習動力。而如果我學到更多的知識，我以後就能幫你審核與出版社簽訂的合同，幫你規避風險，爭取到更多的權益。然後，你就能有更多的錢給我，我就能買更多更多的冰淇淋了，你說，這是不是良性循環和雙贏？」吃很多的冰淇淋對大腦有很多好處嗎？這個「雙贏」為什麼聽起來好像只有她在贏？在我被Miumiu畫的大餅迷惑得暈暈乎乎時，一個念頭突然蹦出我的頭腦，懸浮在半空中：「到底我是她媽媽，還是她是我媽媽？」2022年《少年新知》訂閱火熱征訂中，大家抓緊下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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