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明康德內容團隊編輯
距離「3.21」空難已經過去了1個月。
4月20日,調查初步報告已公布,但具體原因還需要深入調查。
而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在人們心中留下的陰影、恐懼和痛楚,依然揮之不去。
那些空難中的倖存者或受害者家屬,會經歷怎樣的心理創傷?如何治療才能平復?
今天給大家帶來的,就是一位飛機事故倖存者的故事。
「飛行員遇到了困難」
2001年8月24日,格林威治標準時間凌晨5點45分。
瑪格麗特·麥金農(Margaret McKinnon)乘坐的航班正穿過大西洋中部,在12000米的高空上飛行。
她走進飛機的浴室、打開水龍頭,卻發現怎麼都弄不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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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unsplash
一起乘機的還有她的丈夫,約翰·巴爾卡斯(John Baljkas),此時在經濟艙中間的座位上睡得正熟。
他們來自加拿大多倫多,新婚還不到一周,正在去葡萄牙度蜜月的路上。
還有不到2個小時就要着陸了。瑪格麗特本來打算着陸前再回座位上小睡一會,卻跟水龍頭較了半天勁,最後只好作罷。
她不知道的是,飛機浴室管道是靠噴氣發動機產生的氣壓出水的——看起來只是水龍頭問題,卻暗示着背後可能有更深層次的故障。
當她沿着黑暗的過道,走到約翰旁邊的位置時,乘客們突然開始騷動起來。
過道上的小電視剛播了幾分鐘電影就突然中斷了,機艙里燈光不停閃爍。
她在剛醒來的約翰旁邊坐了下來,只聽廣播播報了一則通知:「飛行員遇到了困難」。
一時間,乘客們都開始驚慌失措、甚至大聲哭起來。
只見機組人員四面散開,指導乘客從座位下拉出救生衣、脫掉鞋子。
一位空姐開始講話,但她還沒說完就已淚流滿面。另一位空乘說:「我們會在水中降落。」
只聽機艙中部傳來一聲響,好像關掉了什麼東西,發動機的轟鳴聲也停了,突然感覺周圍有一股氣流呼嘯着朝機身吹來。一片死寂。
早上6點26分,有人說:「引擎熄火了。
現在,這架重達150噸的飛機已經失去了所有動力,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從1萬米的高空上飄搖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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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unsplash
「我們要死了!」一名乘客哭喊着。
黎明前的黑暗
好在,瑪格麗特是聽着警笛和消防火災探測器長大的——她爸爸是消防隊副隊長,媽媽是護士。
她經常聽他們說起車禍、有人被困家中,或是從火災里逃生的故事。
正是這些面對傷痛卻依然堅強的故事,讓她無法自拔,夢想着長大後要當作家。
但上大學後,她又有了新的興趣方向,主修了心理學專業。和丈夫訂婚的時候,她已經是多倫多大學記憶和大腦通路研究方向的在讀博士。
「會沒事的,」約翰對她說。
飛機上,一對夫婦正奮力把救生衣往他們年幼的孩子身上套。周圍有人在哭、有人輕聲低語、有人祈禱上天保佑,有人在向兒女親人告別……
有多年哮喘的瑪格麗特用力吸了幾口氣。氧氣面罩從上方掉下來,但有的面罩已經不管用了。
那一刻心裡的想法,瑪格麗特還記憶猶新:「我現在的生活已經很美滿了,我知足了。我的老公,我也很愛他。」
但隨後,她又越來越心煩意亂和恐懼,飛機也下降得越來越快。既然結局是必死無疑,再樂觀堅強也只能投降了。
她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段錄像——1996年,埃塞俄比亞航空公司的航班被劫持。燃料耗盡後,飛行員試圖在印度洋上迫降,模糊的畫面里,飛機剛一撞到水面就迅速解體了。
她心裡清楚,飛機墜入水中,倖存下來的機會依然十分渺茫。
此時,瑪格麗特已經接受了這個結局,約翰卻完全無法接受——他相信,他倆無論如何都會活下來。
他還計劃了逃生方法:跟着飛機墜入大海後,他們就從飛機出口爬出去,游向岸邊。
他說,他倆都是游泳健將;還用理論推測說,在溫暖的大西洋水域不至於體溫過低。
「我們的鞋一會可能有用,」他告訴妻子,「會沒事的。」她握緊了他的手。
此時,飛機正在繼續下降,災難已經持續了30分鐘。但對於知道自己要死的人來說,就像過了一萬年。
忽然,副駕駛通知大家:在接下來的5~7分鐘內,他們會嘗試降落在亞速爾群島一個名叫特賽拉(Terceira)的小島上。
飛行員開始控制飛機螺旋式地轉圈、滑翔——就像紅酒開瓶器一樣轉動,幅度劇烈得讓人難以忍受,每個人都被狠狠地甩向一邊。然後,飛機終於開始平穩飛行、加速。
瑪格麗特的思緒不斷跳躍,一會想着水中降落是什麼感覺、一會又想着在陸地上墜毀該怎麼辦。
劫後餘生
窗外是黎明前的黑暗,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但她瞥見了一點陸地,然後又是水面。
最後,飛機的起落架撞上了一個堅硬的表面。她的身體隨慣性向前沖了一下,耳邊充斥着刮擦聲,直到飛機完全停了下來。
乘客們開始歡呼、鼓掌,但機組人員迅速組織大家沖向出口滑梯,他們擔心飛機會在地面上爆炸。
等所有人都下飛機後,幾輛大巴車來了,把渾身發抖、受傷的倖存者們帶到了一個小航站樓。
在這如釋重負的時刻,瑪格麗特心中對科學的好奇之火卻熊熊燃燒起來——所有經歷這場事故的人,將來會怎麼回憶這件事呢?
她當時環顧四周,仿佛大家都是行走的幽靈——
他們還穿着救生衣,在地上躺的躺、坐的坐,到處都是嘔吐物的氣味。「太可怕,太殘酷了。」
但她轉念又想,「(人們對災難的記憶)這個問題,可能真得好好研究」。
回到加拿大後不久,同年又發生了「9·11」事件,全世界都震怒了。
她發現,自己與恐怖襲擊中被劫持飛機上的乘客有着強烈的共情——她還做了一個噩夢,夢到飛機撞上了摩天大樓。但約翰卻沒有同感。
2002年4月,關於那次飛機失事的細節在電視上播出了。瑪格麗特和老公在家一起觀看了這期特別節目。此時,她的生活和事業都被這次經歷深深地改變了。
她依然是一個年輕有抱負的科學工作者,在多倫多的羅特曼研究所(Rotman Research Institute)攻讀博士後。讓人驚訝的是,她雖然會對危險高度戒備,卻依然能坐飛機去往世界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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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飽受噩夢和焦慮的折磨,一次次夢回那架飛機、那個座位,無法逃脫。
她的研究方向也變了,對記憶和創傷後應激障礙越來越感興趣,這正是她自己在經歷的問題。
為什麼自己會產生焦慮和噩夢,而其他共患難的倖存者卻沒有呢?
比如她丈夫約翰就沒有做噩夢,也沒有被這次事故改變或被困擾,只是很開心自己能活下來。
研究中的意外發現
於是,她決定和同事一起研究這個課題。
他們花了好幾年時間,才找到足夠多的、願意來參加研究的空難倖存乘客——最後有19人來了。
和瑪格麗特一樣,他們中一半人有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的症狀;另一半人則像約翰一樣,沒有這些症狀。
研究主要包括兩個主要部分:腦部掃描、對倖存者進行訪談,再對結果進行分析。
長期以來,心理學家一直在區分兩種自身經歷的長期記憶,它們存儲在大腦的不同部位——
一種叫情節記憶:與第一人稱視角、情感、具體觀點有關(比如瑪格麗特在座位上掙扎呼吸的記憶);
另一種叫非情節記憶:主要是客觀事實,與人的主觀經歷無關(比如她對航班號的記憶)。
在這個研究中,他們想看看倖存者保留了多少種記憶,再看這些記憶是否準確。
2004年,瑪格麗特在自己的研究中也做了一次受試者——剛開始重溫事故錄像的時候,對死亡的恐懼重新如潮水般襲來。
她沒想過自己的情緒負擔會這麼重,而讀到其他倖存者的訪談記錄,也會感覺心累。
他們記住了一些她不記得的細節——有東西燒起來的氣味、黑暗的環境、空姐顫抖的聲音、飛行員落地前的倒計時;還有人記得,飛行員突然大喊:「我們有跑道!我們有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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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015年,關於這次空難倖存者的兩篇研究,發表在了《臨床心理科學》雜誌上。
研究人員發現,空難倖存者大腦的情緒記憶中心——杏仁核、海馬體、中線額葉和後部區域——在觀看當時墜機視頻的片段時,血流量會增加。
當研究人員向空難倖存者展示「9·11」事件的新聞鏡頭時,許多人的大腦中也產生了非常相似的增強活動;而對照組的受試者(沒有經歷這場事故的人)對兩種災害的反應則更加中立。
但最令人驚訝的是,所有倖存者,不管是有創傷後應激障礙還是沒有,都表現出了「強大的記憶增強效應」——
也就是說,兩類人對這件事的記憶,都包含着異常豐富的情節和第一人稱視角的細節。
長期以來,創傷後應激障礙都和「生動的創傷記憶」聯繫在一起。
但顯然,這次的研究發現,如果一個人只是保留了清醒的創傷記憶,並不意味着這些記憶會造成侵入性的影響。
這表明,創傷後應激障礙不一定是由情感記憶的存儲激發的,可能還有別的因素影響。
而且,還有30%的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會經歷「麻木效應」,重溫記憶時會變得麻木、關閉自己的所有感覺。
但不管是「過度刺激」還是「眼不見為淨」,這兩種都不是健康的反應。
科普時間
為什麼不同的人對創傷有不同反應?
創傷後應激障礙在人群中的發病率為5%-10%,女性的發病率是男性的兩倍。
「我們知道有一些危險因素,」瑪格麗特說,「但目前還沒辦法精確預測,一個人會不會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
她表示,有創傷史的人可能更容易被影響,還有那些被社會邊緣化的群體——比如受過霸凌、羞辱、歧視,或是在有毒的壓力環境中長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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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她自己,在那次登機前曾經有抑鬱症病史,而抑鬱症也可能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危險因素。
如何治療創傷後應激障礙?
多年來,創傷後應激的主要療法基本上都是談話療法:比如暴露療法,讓患者重溫恐懼的記憶、逐漸脫敏;還有認知行為療法等。
但瑪格麗特和同事都認為,治療創傷不只是識別或消除不好的記憶,還可以嘗試用第三人稱視角,置身事外地去講自己的故事,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
近年有一種新興技術,叫做「眼動脫敏再處理療法」(EMDR)。在治療中,患者需要在腦海中回憶創傷記憶,同時由治療師指導他們有節奏地把目光從一側向左右來回擺動。
這個方法聽上去很奇怪,但還比較有效,在主流醫學界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認可。
但關於它為什麼有效,還有待進一步研究——有人認為,這項技術模仿了大腦在快速眼動(REM)睡眠期間整合、處理記憶的方式。
總之,那些容易對記憶產生第一人稱視角恐怖情緒的患者,在EMDR治療後,往往能變成只是簡單地「記住」這段經歷。
如今,瑪格麗特·麥金農已經是麥克馬斯特大學(McMaster University)的精神病學副教授、同時也兼任安大略霍姆伍德研究所(Homewood Research Institute in Ontario)的高級教授。
經過多年的治療和20多年的研究,她說,現在再讓她回憶那場事故,還記得很多細節,但一點也不害怕了。
她已經把這些記憶在腦海中反覆播放,就像觀看別人的故事一樣。
未來,她還要繼續探索,造福更多的患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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