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像我這種爛基因,就不要禍害下一代了」;

「相了二十回親,人家說不合適」;

「花了兩萬八,效果反而更差了」。

別不信,全是真人真事。

這是何潤鋒最近兩天聽到最多的訴苦,跟以往的鎮定不同,他聽完撓了撓頭,又趕快收住了手,預感事情並不簡單……


等等。

——何潤鋒是誰?

資深媒體人,報道過汶川大地震,當過戰地記者,曾在鳳凰衛視和央視任職,中文媒體圈叫得出名字的人物。

△ 何潤鋒採訪王源、比爾·蓋茨

不認識不要緊。

因為最近他多了一個更平易近人的身份。

一個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咬着牙點頭的標籤。

——脫髮者。

今天,與其說Sir要安利一部片子,不如說要講一個故事。

不是何潤鋒的故事。

是每一個你的故事。

頭髮。

不僅能「論長短」。

更可以拿來「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禿然發生


每集8-15分鐘的紀錄片,窺探男性內心深處的隱秘。

繼便秘、肥胖和陽痿後,脫髮並列成為現代中年男性的隱痛之一,卻鮮少有影視作品聚焦於此

不敢,不便,還是不忍?

《禿然》決定去探探。

不是以「拯救」或者「科普」的方式,而是親身體驗。

「紀錄片」透着強烈黑色幽默意味——

一個中年脫髮的男性記者決定去植髮,同時策劃成紀錄片選題,再邀請他的女性同事旁觀並點評這一過程。


「男人們說不出口的,就讓女人來說吧」。

這麼簡單?

男人/女人。

凝視/反凝視。

「受害者」/旁觀者……

當中荒誕,遠遠超出我們對「一根頭髮」的想象。

01

一入「禿」門深似海。

何潤鋒只能算剛入門,而所有與頭髮做過鬥爭的人都或多或少聽說過它:

偏方。

生薑、黑芝麻、何首烏,甚至牛的唾液……

當然還有獵奇程度更高的——


剛出生還未長出絨毛的鼠仔,傳聞中,被認為具有可以促進毛髮生長的神奇功效。

何潤鋒問過一些年輕人,25歲的小袁,是第一個。

他去市場買過黑芝麻,也試過何首烏。

對於「有沒有效果」的詢問。

小袁背對着鏡頭,可能正咽下一些*%¥@&的髒話。

最後只憋出兩字,沒用。


02

小袁,頭顱與帽子「長在一起」的男人。

他討厭死了帽子。

但由於脫髮,不得不將自己光禿禿的頭頂藏在帽子裡。

上班沒帶帽子,要專門請假去找;有一次在朋友家怕被撞見沒戴帽子的樣子委屈到流淚;聚餐上被手賤的人掀開帽子,直接自閉。

仿佛一隻寄居蟹般。

——你看這頂帽子啊。

——它像不像人類尊嚴的宿主。


出於提問者的直覺,何潤鋒儘量在話語間迎合,可臉上還是有些疑惑。

小袁的痛苦他不太懂——頭髮,怎麼是尊嚴?

對此。

第二位男嘉賓表示深有體會。

他是束先生。

聽上去,像那個有名的「樹先生」。

對他來說,自己又何嘗不是枯樹的種子發出來的芽——脫髮,竟是家族傳統。

爺爺、姥爺、父親都脫。

自己在「不孝子」和「醜樣子」之間,里外不是人。


何潤鋒面前,他索性擺爛:

「你說他們,都知道有這樣的基因,幹嘛還要生孩子呢?」

「這不是害了孩子嗎?」

像我這種爛基因
就不要禍害下一代了
讓我自己帶着去死就完了

△截圖為束先生的社交媒體發言

至於麼?大男人要死要活的。

可這些受害者舉出的例子又無法反駁——

你說脫髮沒啥。

那為啥電影裡,故事裡,電視上,壞人都禿?!


認為你這個頭髮沒有
你就是又騷又怎麼樣
就是好色


03

脫髮這件事,弔詭地卡在某種尺度的中位線。

你說它算什麼攸關生死的大事,也不算;但它在那,生活怎麼都不得勁兒。

何潤鋒拜訪的第三個人,老羅,他的發言很好地說明了這種微妙。

「寧願宰掉小指頭」。


這樣的狠話,咂摸中還是品出一點「不夠狠」的味道。

如果「代價」換成一隻手呢?

我們當然無法苛責他的虛弱——

絕大部分脫髮的人,都品嘗過這種被懸在半空的尷尬,因為與頭髮較勁這件事,不像少年手持寶劍屠殺惡龍般大快人心,甚至外人看來,它不過是拿起牛刀殺雞一類的迷惑行為。

正如小袁頭上那頂帽子。

黑黑的,酷酷的,似乎在旗幟鮮明地宣誓着自己的頭頂領土權。

帽身背後一凸起的大字:

「神」……?

哦不,仔細看。

歪歪扭扭,拼起來是倆字:不。爭。


04

唉。

你說不就是病嘛,調整好心態,咱治就完了,沒必要這麼喪。

可如果Sir說——

治,比不治,還難呢?

何潤鋒拿出了多年新聞調查者的勁頭,跑遍醫美機構、三甲醫院,甚至假髮工廠……

總結出三種普遍治療手段——藥物、手術、假髮。

效果如何,我們一個個看。

吃藥。

作用是維持現狀,運氣好的可以生發。

運氣不好……「保上不保下」。

何潤鋒聽着三甲科室門口,病人和醫生討論藥物對性功能的影響。

他笑了,帶着幾分尷尬。


過一會兒他發現自己尷尬早了。

因為吃藥這碼事,說好了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 你一說終身有點太沉重了
- 可……不就是這回事嗎


05

植髮怎麼樣?

植髮把頭髮連同毛囊一起移植來「填空」,應該算是比較治本的方法吧。

對。

但也不完全對。

何潤鋒從醫院出來,找到所謂的「過來人」。

「過來人」不客氣。

說植髮只是拆東牆補西牆。

吃藥,才是咱們脫髮人真正的老家。

如果你不用藥物
你該禿還要禿
你會變成一個小龍人

△ 小龍人

何潤鋒看着鏡頭,眼睛無神地眨巴着。最後還是說出了那個殘酷又篤定的詞:無解。

因為不可逆。

因為「保上不保下」。

如果說植髮是拆東牆補西牆。

那麼對於脫髮整體,好像不論怎麼選,都得用大量的成本去留住薛定諤的發量。

就算吃藥,就算植髮,也只能維持現狀。

在無盡的折騰中,頭髮可能更多的被薅在地上,枕頭上,梳子上,手術台上。

——就是不在你的頭上。


06

何潤鋒還是選擇「拆牆」試試。

但作為一個處女座,何潤鋒不放心那些水深得可以養魚的植髮機構,他決定知己知彼——

混入植髮培訓機構,全程「偷拍」。


如何快速培養一個熟手植髮業務員?

填鴨,蘿蔔,鮮血。

乍聽上去像是火鍋店的招牌菜,這其實就是植髮培訓的三板斧。

兩天理論,一天實踐,三天出師。

先用PPT為學員們填鴨式惡補,附加一些洗腦贈言,比如要打入下沉市場才賺錢,比如機器和配件成本不用選太高……

你跟人家學服務。

人家教你算利潤。


理論課還可以矇混過關。

但一想到要親身上陣的實踐課,何潤鋒幾天沒怎麼睡好。

第一次,先用蘿蔔練手。

第二次便直接對着活人的頭皮動刀。

看着陌生人的頭皮被環鑽鑽出成百上千個血洞,湊近了看就像馬蜂窩。

何潤鋒躲在一旁不敢接近。

可別人多積極啊,要麼激烈討論下刀手勢,要麼反覆用手在空中比劃,還有人醉心學習顧不上形象挖起鼻孔……

何潤鋒很焦慮。

他甚至感覺自己的頭髮正在瑟瑟發抖。

因為當你興沖沖地想去植髮時,隨便找一家機構,可能在你頭上動土的,正是這類「快餐」人員。

他和觀眾大概都沒想到——

這場「頭髮保衛戰」,原本希望保住男人頭上那點可憐的小尊嚴,卻在多方圍剿下,要為此付出更多更沉重的「尊嚴」。

——想「做人」?

——先做「韭菜」吧。

我是心情比較複雜的
像這樣的接受這種不規範的培訓出來的
從事植髮行業的護理人員有多少
他們會不會成為
我的植髮手術的一個工作人員


07

顯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何潤鋒那樣的好運氣,以及專業能力。

比如老朱。

他正身體力行地上演一場《秋菊打官司》。

在無限套娃的死循環里,老朱為自己的毛囊,一次次上訴,敗訴。

甚至逼得這個做賣玉石的生意人,自創一套「毛囊算法」,硬生算出機構為他種的毛囊比合同里規定的少了1328個。

他不要錢,不要補救。

要一個說法。

花了那麼多錢植髮,結果怎麼跟說好的不一樣呢?


何潤鋒將心比心,決定利用自己的能力幫他。

結果如預想——

維權,成了一場苦行。

老朱的現在,可能就是自己的未來。

想到這裡。

何潤鋒的頭髮,似乎又掉了一些。

△ Sir也是第一次知道脫髮這事還能找衛健委

08

只剩下假髮了。

何潤鋒顯然是不喜歡假髮的——他說假髮,就像是脫髮者的創可貼。

創可貼的下面,是傷口。

傷口什麼時候最疼呢?

不是未癒合的時候。

而是在撕下創可貼的那一瞬間。


何潤鋒被嚇到了。

也不知道他的被嚇到,是因為假髮與光禿禿的頭皮帶來的反差本身,還是最後一條路也被堵死的驚恐——或者二者兼有。

故事最後,他無目的地徘徊在田野里。

不羈的風。

不留情面地,雪上加霜地,把他的髮際線吹得又高了一些。


左右兩片菜地也很應景。

一片茂盛着。

一片剛割過,露出翠色的青茬和土壤。

一密一疏間,何潤鋒被夾在中間,孤零零的。

吃藥,植髮,假髮……

本以為條條大路通羅馬。

但現實。

似乎連一條窄而無盡的田埂,都沒留給他。


09

紀錄片中還有一個容易被忽略的視角:

女性(旁觀者)。

與脫髮痛苦相對的,是逐漸睜眼的局外凝視。

不是說了,脫髮只是某種生理現象嗎?

是的。

但比鏡子更讓何潤鋒們害怕的,是TA們的眼睛。

這一路聽到的訴苦與掙扎,大多有關婚戀。

被女生用「你自己心裡有點數」一句話拒絕的小柏;因為脫髮不敢去約會的束先生;和妻子親熱時也不敢取下假髮的老羅;被二十多個相親對象拒絕的老張;以及徘徊在三甲皮膚科室門口,掂量着該不該吃藥的千萬男性……


男默有了。

女淚……

想得美。

畫外音的女聲,正好為女同胞們千百年來受到的男性凝視,實現了一把反咬。
同情你
脫髮的人們,男人們
也許唯一可以安慰你們的 是提醒一句你們並不孤單
多少年來被時代審美坑害的人千千萬
那些荒誕的風尚記得嗎
高胸細腰大屁股 脖子以下都是腿 以及雙眼皮大眼睛櫻桃小口錐子臉
總之
同情你們
脫髮的人們 ,男人們


脫髮不再只是脫髮者自己的事,旁觀者的挑剔正打破這一私隱的邊界。

如同自然界的雄性動物一樣。

頭髮,同樣為男人們完成了一場靜態的求偶儀式。


當何潤鋒採訪「光頭俱樂部」時,裡面的外國男性便直言:

「男性,現在也成為了被凝視的那一方。」


其實Sir認為這段話重點不是「男女」。

而是「凝視」。

那些被一把頭髮逼上法庭的人,那些為了頭髮東奔西走的人,那些死活不願意在女伴面前摘掉假髮的人。

他們追求的,是來自異性,來自外界,來自主流的肯定。

所有的歧視與打擊,都是由整個社會共同完成的。

頭髮,不過一個巧妙的載體而已。

也正是在這樣由頭髮到外貌,由外貌到吸引力再到尊嚴的流水線擴張中。

脫髮,也完成了一次從生理疾病到心理隱疾的「病變」。

結語

最後,回顧這些「禿然」的男人們。

他們有的表示自卑,有的自嘲,有的焦慮,也有的表示無所謂。

——像是由一把頭髮引起的現代人類觀察實驗多樣化結果。

腦門禿了。

但失去的,好像卻遠遠不只是頭髮。


唯一例外的人,是莫言。

紀錄片結尾引用了莫言的一篇公眾號文章《我的頭髮是怎麼一點點凋零的……》。

文學大師依然在頭髮這件事保持着高度的幽默感。

他說:

「我曾經在英國莎士比亞舊居前發誓要成為一個劇作家,那麼,首先在頭髮上,在禿頂這方面向莎士比亞靠攏。」


莫言或許是坦然的。

可現實中又有幾個人能擁有莫言般自洽的能力呢?

什麼是黑色幽默。

這就是黑色幽默:

面對脫髮問題,所有人心裡都默認有一條絕對正確的「坦途」,可在現實和人性的干擾下,它最終牽引出無數細碎的線頭,盤根錯節,越纏越亂。

Sir不止一次在看這部紀錄片的時候想起蓋·里奇或寧浩的電影。

它們都有着類似的荒誕閉環。

如果把紀錄片比作《瘋狂的石頭》——

頭髮,是那個「石頭」;

何潤鋒,是那個執着又無力的「郭濤」;

而紀錄片中的所有人,則組成了「瘋狂」二字。


這種荒誕本身,也是一種凝視,凝視着我們曾經的麻木。

當然可能是Sir想多了。

或許。

頭髮只是頭髮。

脫髮只是一種病。

紀錄片中那些若有所思的旁白,只是故作深沉的文案。
據說隱藏真相最好的辦法
是在上面覆蓋另一個真相
每當夜深人靜之時
每當偽裝一點點卸下
觀望此刻的鏡中人
不禁常常會陷入深思
究竟是誰
在害怕這真實的模樣

就像《瘋狂的石頭》里。

郭濤一邊指着「Nikon」一邊嘴裡念叨:

「耐克,這還出相機呢?」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穿Prada的南瓜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鑽石舞台 的頭像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