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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初,模範書局創始人姜尋在庫房搬書時從二樓跌落,不幸離世。他的離開,似乎帶着某種宿命的味道,讓人為之惋惜嘆息。他愛書,藏書,追求美,追求極致。2014年他在楊梅竹斜街開了第一家書店,2019年開了中國第一家教堂書店,穹頂高聳,光線從彩色的玻璃窗射進來,當年就被譽為北京最美書店。
姜尋還是詩人、畫家、圖書裝幀設計師和雕版收藏者,更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的猝然離世,留給妻子邢娜的不僅是悲痛,還有用理想澆築的實體書店連同背後的文化符號,以及將近2000萬元的債務。為了經營6家書店,姜尋曾經各處借錢,一度還賣房還債。
一個40歲的女性,在一夜之間幾乎失去所有,又將面對各種棘手難題。如何面對書店的經營和債務窘境,如何理解丈夫近乎狂熱和固執的理想主義,以及是否應被這份遺志捆綁——一個妻子,要做出屬於她的選擇。
以下是邢娜的講述——
文|翟錦
編輯|楚明
圖|受訪者提供(除特殊標註外)
人生中最漫長的時間就是我接到一個電話,說我的丈夫姜尋出事了,我問怎麼了,對方說不知道。40分鐘後,我趕到了通州的醫院,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他摔到哪了,能不能接電話,是不是腿摔折了,如果成植物人的話我怎麼做,人沒了我要怎麼辦。結果醫生說沒救了。我說我要去見老公最後一面,他說你要保證你的情緒穩定。我把姜尋送到殯儀館,隔着口罩親了他一下。
那天是1月16號,我來北京第19年。我來北京第三天碰到了姜尋,兩年後結婚,第三年孩子出生,第四年買了房子,現在我40歲,什麼都沒了。
無論春夏秋冬,他都光着膀子洗頭,你覺得他生命力那麼旺盛,不會就這麼消失。我們暢想過很多次老年生活,我跟他說我每天推你去地壇公園散步,只要你看別的女的,我就給你扔這兒。
他臨走前幾個月,一直在做直播,一周三次,每次從晚上7點半到晚上12點多,凌晨2點離開書店,到家吃點宵夜,再開始做他的設計工作。之前有6家書店的時候,他每天都會跑一遍,第一站是楊梅竹斜街,第二站是天橋,第三站他會到詩空間,到了下午,再去海淀兩家店,最後他會到金融街店。他每天差不多需要跑三四十公里。所以我覺得他可能太辛苦了,這造成他非常非常疲憊。
他是一個從來不把壓力當壓力的人,做事情一定會做到極致。我在他走後開始接手書店,我會覺得一個店一天收入50塊錢,為什麼要開它?對於很多人來說,有兩家店不賺錢,那我立馬就關掉,把現在所有消費的東西全都砍掉,但是姜尋,他會希望做大做強,你說這是他的固執也好,或他的野心也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如果他不是這樣一個人,模範書局也很難是現在這個樣子,成為城市的文化風景線。我們開所有的店都是困難重重。每一家書店談下來都非常困難,談判是非常漫長的。比如2014年開了第一家店,在楊梅竹斜街,我們之前沒做過書店,負責運營和開發的大柵欄投資公司都不相信我們能做。當時我們把整個院子都租下來了,但是最漂亮也是最後面的一棟房子是釘子戶,不出租,姜尋就跟物業的人說,你放心,我一定會跟他好好相處。我們陪了那戶人家3個月,他每天睡覺之前我們離開,醒來之後我們一定要來,因為他要經過我們去外面上洗手間。
姜尋是一個非常理想主義的人。他一直都非常想在教堂里開書店,千方百計地去找到全中國唯一一個可以對外出租的教堂,把一個不見天日的庫房變成一個網紅書店。我進到詩空間的感覺是,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書天堂這樣的地方。他每次回來,把照片拿給我看,包括那些特別漂亮的穹頂。他是個特別願意分享的人,你不聽都不行。我們所有的書店欠房租最多的也是詩空間這家店,一年的房租一兩百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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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範書局·詩空間一角 圖源視覺中國
姜尋並不是一個不懂商業的人,他認為自己有商人的敏銳度,有一些優惠的補貼政策,他才會去那裡開店。但是漸漸地,盈利最好的金融街的店從不要房租到收租金押六付一。他從一開始哪家店都不捨得關,到後來覺得壓力太大了,才在去年底關了包括金融街在內的兩家店。
實體書店行業這幾年一直都不好。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我們試過在群里接龍,嘗試直播帶貨。模範書局做的不是標品,都是小眾的古董、藝術品、雕版,我們只在微拍堂做直播,上一件講一件賣一件,很辛苦,做了四五個月,平均每場收入2到3萬元,每周直播3次,有一場收入最高16萬元。這對實體書店來講,收入算很好了,欠房租的業主也會對我們有些信心。姜尋走之前一周還在提,按照現在直播的形勢,我們可以馬上買一棟郊區的房子。
我對生活沒有特別強的物質欲望。他去年疫情期間決定賣國子監附近200多平米的房子,我也沒有特別在意,總覺得賣掉之後債務會減輕,生活會更順利,而且6家書店一家都不用關,挺值的。我們兩個人從來沒有覺得賣房子是一個事,後來租房的時候,我還覺得特別快樂,因為我喜歡很高的房子,住在17層,可以看到整個CBD,還有一個小沙發直接對着窗戶,姜尋出門了,我就窩在沙發上看書。
這半年我的生活就像被按下暫停鍵,我也從一個家庭婦女的狀態,突然成了要撐起整個模範書局的人。至於怎麼處理他的後事,怎麼還錢,以及可能要面對多大的暴風雨都是未知的。我心裡一直都在預警大暴雨要來了,今天不要出門,把所有東西做好,但發現大暴雨沒有來,而第二天雨卻下了一天一夜。雨總是在你沒有預備的時候才會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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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像回到了20多年前,瘦,基本不吃飯,但精神狀態真好。後來漸漸發現問題還是解決不了,內心非常糾結、抗拒,壓力非常大。那時候我睡覺都抱着自己,枕頭壓到心臟,經常做噩夢,每天醒來一身汗。
書店旁邊的物業工作人員天天看我在外面,有時候抽煙,有時候談事。他對我很好,有時候客人來,我就跟他說,我一會兒要借用一下姜總的車位,他說,以後沒有姜總,只有邢總了。我穿得邋裡邋遢,他說你要穿好一點,說姜總每次來都穿一件小呢子大衣,意氣風發。我說我又不是他,而他說,你要負起一個責任。
大家希望姜尋的精神、影響力延續下去,希望模範書局繼續活下去。我曾經也清晰地知道,「遺孀」這個身份或許意味着更多的責任,所有的事情我都無法置身事外。作為姜尋的妻子,我在這個階段能做的就是好好守護這四間書店。
我之前沒有任何賺錢的想法,也從來不過問書店的經營狀況。我女兒很小的時候,我們在書店,我在旁邊看書,她坐在收款台後面算賬,說今天賺了多少錢你知道嗎?我說知道這個幹嘛,這是你爸爸的工作。她說,你還是得長點心吧。
我曾經想過自己做一家書店,但姜尋不可能把任何一家店給我,他覺得我不懂書,覺得我不做任何事情,就是對模範書局最大的貢獻。
他是一個親力親為的人,所有店的選書、布置,包括一盆花放哪兒,放什麼花,杯子、壺用什麼樣的,全都他一個人定。後來我問店長,為什麼你們不做決定呢?他們就說,你買了花放那兒,他也會讓你退掉,都需要他做決定。
我就在潛意識裡告訴自己做不了,還是讓他來。當時畢竟有這個人在,那些話就像開玩笑,他說你不行,我說我為什麼不行?現在真的接手書店,卻要面臨特別多的問題,不是靠我精神狀態好,喊兩天口號以及每天盯着書店就能解決的。
姜尋剛走的那段時間,我每天凌晨1點睡,6點起,準備所有的文件,10點去書店,晚上6點多離開,夜裡再開會,非常規律地忙,一直持續到疫情關店。我不可能像他一樣一天跑一圈書店,最多一天去兩家店,每天靠堅持才能繼續下去,也很疲憊。接受視頻採訪時,趁着換鏡頭的時間我就睡着了。他曾經總說我是一個「醬缸」的腦子,很混沌,其實我能想起很多事情:每個月15號是書店發工資的日子,10號是詩空間還款的日子,30號是所有書店對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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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要應對各種訴訟和催債。第一次開庭前的晚上我睡不着,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而現在一天收到三個訴訟,覺得很正常。如果你欠一個人錢,馬上想要去還錢,而欠那麼多的錢,大家反而都擔心你,怕你死了。前兩天供應商想讓我解決欠款,說他要給孩子交學費,我寫了一大堆話,想說我孩子上學的事情也沒有着落呢,但想人家也未必理解你,就沒跟他說這些。
模範書局面臨轉型,很多朋友也想過幫助書局。比如,俞敏洪想幫忙賣書,但我們的書都是非標品。樊登想幫我們賣讀書卡,但想一想,我說也不行,不想透支大家對我們的同情,和對樊登的信任。後來樊登的太太說幫我們做一場慈善義賣,我準備了開幕酒會、晚餐會,最後一共賣了106萬元。靠着這筆現金流,書店支撐了一個月,才沒有被查封,解決了燃眉之急。
如果沒有疫情,這個拍賣會還可以繼續下去,書店的生意也會比現在好很多。姜尋生前一直很想把模範書局開到其他地方,青島、成都、福州,但後來哪也去不了。直播是我們唯一的出路。我跟投資人、股東說直播的力量,他們會懷疑,姜尋在的時候可以用他藏書的學識去感染別人,但我能不能憑藉我的能力做出來?
人到中年什麼都沒有了,還要去經曆本來不該經歷的事,我當時真的特別迷茫。對我來說,不管是不是我的事,現在看似都是我的事,所以我得慢慢控制好情緒,儘量把事情往前推進。我媽媽特別擔心我的身體,我做過手術,只要生氣,刀口的位置就會腫。姜尋走之後,我的傷口一直腫着。身邊所有人也勸我少喝酒、少抽煙,雖然這些會讓我得到短暫的自由感。
我在微信朋友圈裡發的都是,我還好,我可以堅持。姜尋走的72小時內,我基本沒怎麼哭。第二天我把所有員工叫來,告訴大家所有的事情,員工比我哭得還厲害。
一個畫家朋友幫我請了心理醫生,還勸我,你不需要那麼理智,不需要那麼優雅、體面。心理醫生也說我很理智,甚至我的女兒比我還理智,但這樣憋着不行,應該釋放自己。我說我釋放不出來。那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告訴自己沒有必要在任何人面前哭。反而後來,我才更容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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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晚上做夢,我夢到擁有一家非常小的書店,店裡在裝修,我出去倒垃圾的時候想,這家店所有的書都要我來選,這樣才是我自己的店。後來一想,不對,這樣我又成了他。
每天早上醒來就想,如果今天沒有任何關於姜尋的事情打擾我就好了,但是這半年沒有過。我跟店員說,你們誰也不要給我打電話,如果有比姜尋出意外更大的事情,才能給我打電話。這半年我自己的事情都停滯了,生活完全被改變了。我沒有參加過飯局,也沒有更新過個人微信公眾號。
我曾經問過姜尋,公司的法人代表為什麼寫我的名字,但他不會好好回答,就像我問他為什麼愛我,他也從不會好好回答我一樣。他是一個非常自我的人,說過分一點,也是非常自私的人。你用100塊做收藏,至少留20塊生活,但是他不會,他除了交孩子的學費,不會給更多的家用,也不花時間陪我們,不太考慮我們。所以我當時覺得這是很大的問題。他給我送禮物,送的都是他的藏品,號稱送給我,其實還是他的。
我對數字不敏感,現在遇到的所有問題,可能我都無法具象化,只是覺得這是一個麻煩。有時候我也會想,他一開始讓我當法人代表,就是因為我什麼都不管,沒心眼,不會幹涉他。
姜尋比我大12歲,跟他在一起,很多事情不用去操心,我很舒服地過了19年。我之前在媒體工作,26歲做了時尚雜誌的編輯部主任,事業上升期的時候,非常膨脹,每天出席各種酒會,每兩周換一個發色,覺得自己能handle一切。後來我爸爸去世了,對我打擊很大,我就告訴自己要把所有的時間都給我女兒,就辭職做了全職媽媽。我同時還做自由撰稿人,寫生活方式的專欄。
姜尋和邢娜
我最擅長和喜歡的就是吃喝玩樂,去到任何一個城市,我都會告訴你,一定要去哪裡,住哪裡,吃什麼,哪裡是這個城市最不為人知的角落,這是我研究的東西。
我和我先生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是收藏癖,這個也要,那個也要。我跟女兒一直都說他就是一個收破爛的,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喜歡存東西。我喜歡的都是感受性的,人生中沒有什麼一定需要的。從賣掉的房子裡搬出來,我只帶了一把禪椅,一個書架,我女兒的衣櫃,一些書,其他都沒有了。
他發現什麼好玩,就買一堆回來,有一段時間書店賣骰子賣得特別好,賣過六面的、八面的、四十面的,還賣過三百面的,他把所有骰子湊齊了,這就是他磅礴的生命力。
以前每周約會我們都在潘家園,逛北京所有的中古書店,去拍賣會。那時候你覺得世界在你面前敞開。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開始創業,畫一張素描效果圖,三千塊。他那時候可以買很貴的靴子、唱片,但他都講藏書家都是窮的,除非錢是祖輩上來的,因為所有賺的錢基本都買了藏品。
琉璃廠有很多人專門做雕版,他幾乎是唯一的買家。他很喜歡雕版,覺得雕版是書籍的母體。
有一天他看到一塊很大的雕版,是武強年畫的門神,非常漂亮。姜尋看到之後就不走了,一直轉一直轉,圍着看了兩三個小時。我說你要喜歡就買,他說挺貴的,一張雕版1800塊,那是2003年,我的工資大概1000元。後來我們上車了,他還是念叨,說這個東西有多好,多稀見,正反面都是好的。我說我不想聽你再叨叨了,你身上有沒有這個錢?下禮拜能不能過日子?他說能,我說那你回去買吧。
從那一刻我告訴自己,他喜歡的東西就讓他去買,我基本不會幹涉他,因為我覺得他很懂這些文物的價值,而且這花的也不是我的錢。雖然我們兩個是夫妻,但相對還是比較獨立的,你有錢你就買。
他喜歡畫畫和收藏書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的。他把老家所有地方都畫上了畫,院門口、柜子上。十幾歲的時候他最喜歡《老人與海》,但覺得封面不好,就自己畫了一個封面貼上去。他的《倚天屠龍記》少了前言,他就把廢舊字典上的字,一個一個剪下來,貼上去。
我朋友都說,姜尋不愛好吃的。後來我漸漸知道,他不是不喜歡美食,而是沒有時間,他喜歡的所有飲食,都是三五分鐘能吃完一頓飯的,牛肉拉麵、拉條子、油潑麵。這也是我在他走之後才理解到的,我那段時間也基本上一天一頓飯,我媽給我發消息,我兩三個小時才回,因為不斷有人來找我談事。
我雖然不理解他犧牲了生命,但理解他對生活的忽視,他不在乎穿,不在乎吃,不在乎儀式感,不在乎花時間陪伴我們,因為他真的沒時間。我也不是給他找藉口。
你能想象到他一個藏書家和藝術家最大的娛樂活動就是嗑瓜子嗎?我之前非常反對他嗑瓜子,尤其是我在看書、追劇的時候,總有一個聲音,「咔嘣咔嘣咔嘣」,跟家裡進耗子了一樣。我天天跟他因為這個吵,我說你不要再嗑瓜子了,我求求你了。他說,這是我最大的娛樂活動。
他的理想主義來自於他喜歡的書,他願意去跟別人分享,去講他跟書籍的關係。但堅守理想,為理想買單,他又不得不去做商業。他365天幾乎一天也不休息,想以他的堅持、勤奮讓更多的人相信他。哪怕我們把房子賣掉,借所有的錢去做這些事情,他都是義無反顧的。他說自己一直在做一件不自量力的事情,最後把生命都獻出去了。我覺得這世界上沒有像他這樣的人了。
他寫過一首詩叫《頓悟愛恨》,「頓悟愛痴一瞬間,繁花落盡,榮華富貴今宵煙」。你說我愛他還是恨他,我辨不清楚。我的鑰匙就兩把,他的鑰匙一堆,上面標着哪個鑰匙對哪個孔。我不怪他承擔這些東西,覺得他做的事情是有價值的。他造就了今天的模範書局。
姜尋與他的收藏品
可我為什麼必須要接受這些呢?想放棄的時候特別多,間歇性的。
梁文道跟我聊,說你現在很艱難,但要相信,你的窗戶是打開的,不要被這間書店拖累。許知遠也說經營書店這件事,沒有絕對的熱愛是堅持不下去的。
姜尋能堅持是因為他太狂熱了,他不覺得累,他enjoy(享受)這個過程。有時候我們吵架,他說那我們什麼都不幹了,就陪你去開個餛飩店好了,還可以每天畫畫,但他是不可能放棄書店的。可對我來說,這其實不是我願意做的事情,我也不是做書店的人。
我也會想,如果我們換位置,他是我妻子,我走了,他要幫我寫食評、寫微信公眾號嗎?不用。
或許模範書局還是不同,它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我也希望這個品牌能夠一直走下去。每天有各種各樣的人想來見我,大家也都很關心書店。我之前很逞強,也想扛起模範書局的大旗。那時候我特別喜歡《孤勇者》,覺得很燃,但後來發現,光我自己燃是沒有意義的。雖然偶爾也給自己打雞血,但我不可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女強人,非要去繼承亡夫的遺志。我要想清楚,什麼是我的事,什麼不是我的事,哪怕關係到我的丈夫。他已經沒有了,為這個行業殉道了,我不能再把自己燒了。
我之前希望女兒讀成書回來後繼承模範書局,我們還說她是書二代。但現在我不再這樣想,我有我的人生,孩子也是。
如果說反思,我覺得姜尋沒有在他的事業跟家庭之間築一道屏障,還把書店所有事情都抓到手心裡,這是他最大的問題。如果一開始有很好的團隊協助他,他只需要把握方向,那也不會造成今天的狀況。現在去怪他也沒有用,人已經走了,我只能折騰我自己。
我現在組建了一個團隊,協助我一起把書店帶向正軌。他們更專業,我更多是配合他們,去決定哪些店不盈利需要關掉,或是去其他城市發展租金更少。我放權給所有人,告訴他們我擅長做什麼,不擅長做什麼。如果現在有人跟我說,可以讓模範書局做得更好,那我沒問題,我可以給你,只要對實體書店心生敬意就好。
姜尋一直都是一腔熱血,玩命往前沖,我覺得有時候可以放慢一點,實體書店是需要全社會關心的行當。一家書店有它的命運,就像我先生一樣。
我記得他曾經看過一部名叫《歡樂好聲音》的電影,哭得很邪乎,讓我和女兒都覺得很沒面子。電影講了一個劇場的故事,一個特別不賺錢的劇場,他們想把這個劇場好好做下去,於是策劃了一場歌唱選秀比賽,但來的都是各種不靠譜的人。每個人都處在困境裡,但後來大家聚到一起,用歌聲治癒了彼此。姜尋是一個很快樂、很熱情的人,可以鼓舞到所有人,幾乎沒有感傷的時候,很少有脆弱的時候,但那次他哭得很厲害,說這不就是我嗎?找投資人,一直失敗。我現在特別能理解當時的他。
他留下的這些債務,還得慢慢還,我不可能一下子賺那麼多錢,一朝一夕很難解決,但總有解決的辦法。解決完了,我該去哪兒去哪兒,我要過我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成為姜尋的遺孀。
精彩故事永不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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