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文/六神磊磊

一

今天最熱的可能是王澄澄，一個炫富翻車了的女生。

平時我很少看熱點新聞和娛樂新聞，這個事也是剛剛才被科普到。我特意看了一下她用來曬的東西，從車到房到爹。

比如用直升機拍段子，還有各種她眼中的貴東西、奢侈品，400平米的大房子，一天四十萬的消費，保時捷車，闊氣的朋友等等，還不遺餘力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創業明星」，從新加坡回來撐家鄉，投資五百萬開奶茶店十分成功云云。

直到最後梭哈，曬出爹來，才失了手，大家才發現：哦豁他爹「有編」，然後大家紛紛熱情地請她談談財產來源問題，鬧到有關部門要出來回應。

看着這些東西，我的感受就是，這個小姑娘其實內心裡挺「痛苦」的，真的。

她的一切拼命的炫富的行為，基本都來源於這種痛苦。

什麼痛苦呢？就是一種無法證明自己的痛苦；是想象中的自己很優秀和現實中的自己其實挺平庸的痛苦。

二

別笑，曾經一位哲學家說過，在人類的各種精神痛苦中，「嚴重高估自己而又無法證明自己」的痛苦，排名前列。

這個哲學家叫花露水。

看見王澄澄，就想到金庸小說里一個人，也是一個年輕姑娘，叫做朱九真。

朱九真就深陷這種痛苦。熟悉的就知道，朱九真也有一個在地方上還算硬的爹，家裡也有錢，相貌也不惡。可是朱九真內心裡很焦慮——她總是無法證明自己。

黃蓉是沒有這種痛苦的，趙敏、殷素素也沒有這種痛苦，朱九真卻為此痛苦得不行。

她渴望自己很成功，專業能力很強，武藝高超；渴望自己在江湖上有名氣、受敬畏；渴望自己縱橫捭闔、指點江山。然而看過書看過劇的就懂，她本人真的很平庸，能力見識都超級平庸。

朱九真就拼命地炫，缺什麼就炫什麼。武功不行？鎮不住人？就養狗，養一大堆惡狗咬你荔枝；沒有能力稱霸江湖、指點江山？那就給狗子封一大堆官名，這個叫征西將軍那個叫車騎將軍，再過幾年搞不好胃口更大，這個叫首座、長老，那個叫幫主、國師。

這不就有點類似王澄澄嗎，想象中的自己和現實中的自己有巨大的差距，大到比四百米的房子還大。她的有錢其實有可能是「嫁得好」，但她又不肯承認自己「嫁得好」。

三

有人說你想多了，這種炫富不過是現在網上普通操作而已，哪有那麼多複雜的心態，短視頻平台上很多的。

可這不是恰恰說明現在病人很多嗎？

有一個評論講得不錯：任何大家族裡，都會有普通人。

沒錯，賈府大觀園裡並不都是薛、林，也有普通人迎春。

普通沒毛病，但拼命曬自己不具備的，就會成了病了，藥癮會越來越大，跟出牌一樣，先出一套房，沒反應是吧？再出一個編造的採訪，還沒反應？出一個四十萬消費記錄！出保時捷！還沒反應？靠，梭哈，王炸，把我爹押上！

再聯想一下，還有誰有類似這種痛苦？郭芙。也是一個想象中的自己很優秀、但現實中的自己很平庸的典型。不過郭芙好歹有一項事業：抵抗元兵，這是了不起的。王澄澄沒法抵抗元兵吧。

郭芙打牌，最後一把梭哈也總是曬爹。然而時代不一樣啊，郭芙她爹沒有編，在襄陽只是個志願者，卻幹了比大宋那麼多有編的人還了不起的事啊。

四

這事還給了我們一個啟示，那就是炫耀自己其實更容易，而證明自己其實很難。

黃蓉從一出生就可以炫耀自己了，但是她用了許多年、許多的經歷，才終於證明了自己。

慕容復、宋青書、鄭克塽們天生就夠資格炫耀自己，但一生都沒有能夠證明自己。

對於這世上的任何人來說，證明自己都是終極的奢侈品。

不管她有沒有四百平米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