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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非必要不依賴於精神分析

前兩章中,我們闡述了本文的方法論即辯證法,並以之批判效用論進而明晰了「價值」概念。馬克思並未在《資本論》的開篇給出價值的定義——正如他所說,要在科學提出之前說明科學,這是不可能的;辯證法並不是下定義、推結論的方法。但是對於簡明教程來說不是這樣,我們必須首先闡述價值的定義,以便讀者更好地理解馬克思的意思,不至於像某些學術素養差且極端自大的學者自動帶入自己的偏見。前文中我們發現:第一,價值源自一個歷史性前提,即造成了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對立的直接勞動力和生產資料的分離;第二,它的內容是抽象人類勞動,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一種通過和自然交互、以創造勞動者需要的產品為目的的活動,相反,它作為勞動的形式規定來源於一整套的社會交往關係,因為這種關係,勞動不再表現為勞動本身,而是某種超出它、異於它的東西(所謂異化)。對於第一點,通過和效用論的對比,已經闡述得非常詳盡;下面要處理第二點,即這種生產關係的詳細規定、這種超出它自身的本質[1],這就是整個《資本論》和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對象。正如之前已經提過的,因為價值作為一種形式(或者不確切地說,作為勞動所獲得的性質)是生產關係的結果,那麼這一概念的展開,就會如同空間摺疊一樣使我們飛躍到整個社會結構的辯證互動關係之間。

通俗的說,我們的目標正是馬克思在《資本論》開篇的目標:通過價值形式的辯證法,從流通領域飛躍到生產領域。這是第一卷第一章的所有內容。

#1

/交換的矛盾/

在論證開始前,我們需要額外補充兩個概念的定義。

1.回溯性

要說辯證法中範疇的過渡,必要的步驟當然是矛盾。需要指出的就是交換中的矛盾。事實上我們已經在《導論·中》中涉及了這一過程,儘管這一過程大部分是通過指出效用論的矛盾來闡述的,不過前文中筆者的立場偏向於嘲笑他們的不自洽,而對於馬克思來說,矛盾更在於前進的推動力。交換過程這一矛盾的體現就是回溯性。

回溯性作為一個概念一般出現在結構主義語言學理論中。例如,任何一句話都需要從時間起點T0閱讀或聆聽直到這句話的結尾Tn。這一過程當然是線性不可逆的,T0-Tn之間的所有詞彙或聲音一旦出現就會消失;另一方面,每一句話只有在句末那個標點出現後才能徹底理解。如果一句話沒有結尾,那麼這句話就算再長也是碎片化的、破碎而無法理解的,只有句子在時間中完全出現後才能把握它,因此這樣一種從結尾Tn回溯性地賦予已經消失了的言辭的情景就是回溯性。

在生活中,比如我現在打出的一排字,「這個周末我們一起……」這句話顯得沒有意義,但是在補充完整之後,「這個周末我們一起打牌」,它就變成了一個邀請,「打牌」短短的兩字回溯性地為前面所有的文字賦予含義。如果變為「這個周末我們一起打了牌,很開心」,就成了陳述句。

回溯性的前提是,我們默認、設定、假設,前面的文字是有意義的,或者說交流的主體帶有某種未知的意圖。如果有人跟你講「這個周末我們……」儘管這句話沒有結束,但是我們心中明確知道,這是某一個人在向我表達某種東西,儘管我還未完全明確其內涵。或者一位母親(母親,大他者)聽到了嬰兒的啼哭,她立即知道,這個噪音是有意義的,例如餓了、被壓着了等等。她聽到了嬰兒的信號,又看到了嬰兒的狀態,回溯性地賦予嬰兒啼哭時他的行為表達的意義。很顯然,按照嚴格定義,「預設回溯性前已經具有意義」有一個確定的概念,即移情。

2.移情

移情概念實際上非常好理解,這種行為就是解方程:在面對一個不確定的狀態時,我們假設它存在某種秩序,帶入這個秩序到這個狀態中,通過這一行動最終找到了保證這個秩序所需要的數值。例如給定投入產出方程,利潤率未知,我們可以假設存在一個利潤率r,帶入特定方程中,最終解出r=10%。這完全是小學數學。

重點在於,未知數名為「未知」,但我們的姿態表明我們已經(假裝)知道了它,沒有這個假裝知道,我們就不可能真的知道。這一迂迴對於「真理」而言是必要的。換到(1)的例子中來說,如果我們不假設交流的對方在說出「這個周末我們一起……」時具有意義,最終「打牌」二字出現時,整句話依然是碎片的、沒有意義的。

3.有無變

《導論·中》已經闡述了有無變的矛盾和交換的關係,我們指出,有無變的矛盾要得到解決,就必定有兩個層面、維度,一方面是使用價值(差異性),一方面是價值(同一性)。這裡,我們需要重新闡釋這一矛盾,展開討論回溯性和移情表現出來的矛盾。

本文僅僅簡要地重複一遍《邏輯學》中有無變的邏輯:純有和純無同一,因為兩者都既是純粹的無規定性,但又是純粹的自身關係。因為同一,有直接過渡為(has passed over into)無,無直接過渡為有,兩者的真理是變。問題出現在變上。變是有和無的同一、是它們完全建立不起來區別而互相過渡到對方的直接的同一性,相當於「有和無是同一個東西」這個命題。但是,另一方面,且不論有和無的區別直接就在這個命題中被說出了,如果有和無完全沒有區別,那麼它們就不可能過渡,或過渡沒有意義,不如說是靜止。所以「有和無是同一個東西」這一命題必須補充它的反面:「有和無不是同一個東西」。這裡,變本身就是一個純粹的矛盾:如果變的環節沒有區別,就是自己走到自己,就是沒有變、是靜止;如果變的環節有區別,那麼就不是自己走到自己,就不能過渡,因而也不是變。

所以我們看到,在變、運動、交換的邏輯中有兩個環節,即同一和差異。如果沒有同一,就不能過渡;如果沒有差異,過渡就沒有意義。

4.交換的矛盾

回憶《導論·中》對效用論的批判:效用論預設了「效用一般」,即所有效用都沒有質的差異,只有量的差異。同一,即所有效用都是效用一般;差異,即交換雙方的主觀效用量不相同。但是,土豆不能穿,衣服也不能吃,所謂「只有量的差異沒有質的不同」何在?任何人都知道,土豆帶給人的飽腹感和衣服帶給人的溫暖是不同的「滿足」,說它們都名字叫「滿足」和說它們都可以被稱為「東西」一樣,只是沒有內涵的共相(所謂抽象普遍性)。

效用論者表現出來的邏輯和哲學素養儘管奇差無比,任何有常識的人都足以推翻,但是他們至少感受到了交換表現出來的特有的矛盾,那就是兩個有差異的東西被粗暴地等同起來。但是他們不能證明這個等同或同一到底是什麼導致的,因此只能說一些空話,什麼「它們都給人帶來滿足」等等,間歇性無視了所有「滿足」都是不同質的事實。

對於馬克思來說,事情也是如此。例如1件上衣=20碼麻布。交換要得以進行,需要兩邊有一個共同基礎即抽象人類勞動(且量也相同),另一方面需要它們具有不同使用價值,例如左邊作為具體勞動是縫勞動,右邊是織勞動。那麼憑什麼所有的具體勞動都能夠化約為抽象勞動呢?按照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章的說法,好像所有的勞動「都是人的腦、肌肉、神經、手等等的生產耗費,從這個意義上說,二者都是人類勞動。」[2]這和所謂的「類本質」沒有什麼區別,好像人類向來都作為共同的人,具有同樣的本質,那麼理所當然地所有人的活動都叫「勞動」。假如事情如此簡單,馬克思和效用論者相比,又有什麼高明的呢?

但是馬克思早在1844年就已經跨越所謂的類本質概念了,辦法就是「實踐」。類本質不能是一個預設,相反是實踐或現實運動本身的結果。「在某種意義上,人很像商品。因為人來到世間,既沒有帶着鏡子,也不像費希特派的哲學家那樣,說什麼我就是我,所以人起初是以別人來反映自己的。名叫彼得的人把自己當作人,只是由於他把名叫保羅的人看作是和自己相同的。因此,對彼得說來,這整個保羅就以他保羅的肉體成為人這個物種的表現形式。」[3]也就是說,人是人類,不是因為人天生都是平等、同樣的,而是因為人把對方當作和自己相同的人來看待,從而使得自己和對方都成為平等的個體進而成為類。這一「看待」活動,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實際操作就是交換:「可見,人們使他們的勞動產品彼此當作價值發生關係,不是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物只是同種的人類勞動的物質外殼。恰恰相反,他們在交換中使他們的各種產品作為價值彼此相等,也就使他們的各種勞動作為人類勞動而彼此相等。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他們這樣做了。」[4]他們無意識行為的結果造成了勞動的彼此等同,交換造成了抽象勞動。

以上內容不論是筆者自己還是著名的研究者們都重複了很多次了。這段話意味着,所謂的「抽象勞動」(抽象作為形容詞)是交換作為「現實抽象活動」(抽象活動作為動詞)的結果。這裡出現了具體普遍性,即普遍性並非是獨斷的預設,而是特殊(使用價值)的現實運動導致的普遍(價值)的回溯性效果。關於意識形態也可以說很多,在馬克思看來,意識的形式是物質活動的結果,資本主義所謂「人生而平等」的意識形態是交換的產物,這是歷史唯物主義。但這些都不是本文的重點。

重點在於,如果抽象勞動只是活動的結果,它又如何作為活動的根據?通常理解的勞動價值論認為,勞動作為等同的人類勞動(類本質)是交換的根據,只有在交換前計算出相同的勞動支出,交換才能發生。好像是說,所有商品賣家都只有提前詢問政治經濟學家交換雙方商品包含的勞動是否相等,他們才敢交換似的。大部分人都認為,只有交換兩端的勞動配平,交換才可以發生,否則交換的實現就是沒有根據的。同理,效用論所謂的「效用一般」也是交換的結果而不是根據。1袋土豆=1件上衣,兩邊的效用能夠同質,是因為交換把兩者等同起來(一般是通過貨幣或價格為中介),因而「具體效用」被抽象為「抽象效用」。

最終,交換成了「抽象勞動」或「效用一般」的根據,抽象勞動本來應該作為根據,反而成為了結果,這導致交換本身反而成了沒有解釋的預設。1件上衣=20碼麻布是極其怪異的表述,仿佛是說「一隻青蛙就是一頭大象」,然而這一怪異的活動現實地發生了,並且發生也無根據,導致了嚴格意義上的存在主義的「荒謬」。這種理論化的不可能性就是所謂的「實在界」。

#2

/矛盾的解決/

一種回應的方式是回溯性和移情:交換的結果回溯性地成為了交換的根據,因為交換雙方在交換前就已經假設對方代表了同等的人類勞動,兩者才能夠交換,而交換恰恰實現了這個假設。而如果沒有這個假設性姿態(所謂的預設的反思presupposing reflection),交換就不可能,而最終抽象勞動也就不會實現;相反,有了這個預設,預設就一定會實現(言出法隨)。忽視掉這種假設性姿態和移情的迂迴,就會產生理論問題。

1.矛盾產生的問題理論

首先會產生的理論問題是,如果去掉移情,直接移步結論會怎麼樣?正如我們說過的,這一假設性預設、迂迴是最終得到結論必不可少的,移情本身參與了真理的建構。但意識形態幻覺是,好像結論自始至終都存在在那裡,不需要這一迂迴也能夠成立。

這種錯誤的代表人物是希法亭。在回應龐巴維克的複雜勞動問題詰難時,他指出,複雜勞動無非是直接勞動時間和訓練、教育時間的加總。例如某平均水平工人接受教育和訓練時間為5年,一生參與勞動時間為20年,那麼直接勞動時間1單位就能夠創造1.25單位價值。這樣的問題在於,第一,沒有經過現實運動,所有勞動直接被假設為了簡單、抽象勞動(類本質),例如訓練和教育時間、直接勞動時間憑什麼都是同質的簡單和創造價值的抽象勞動呢?幼兒園小孩子上學1年和工程師研發的直接勞動時間1年創造的價值憑什麼相同呢?這一套路還有另一位辯護人伊藤誠[5],他指出操作簡單的勞動更耗費注意力和體力,操作複雜的勞動比如工程師耗費智力,因此兩者都沒有差異。——試問,難道注意力、體力和智力三者是同質的嗎?難道不需要再經過某種現實運動進一步化約嗎?第二,訓練和教育並不創造產品,而眾所周知,只有以物的流通、以商品交換為中介,勞動才得以化約、主體間性關係才得以建立,這是資本主義的商品拜物教本質,但是這一本質被希法亭無視了,不創造產品的人類活動即訓練和教育竟然也被當作創造價值的抽象勞動,其理論荒謬如此。

其次,同樣的邏輯謬誤也表現在鮑特基維茨和斯蒂德曼的轉型理論上。他們已然成為轉型問題主流代表,其核心觀點是投入也應該轉化為生產價格形式。鮑特基維茨的邏輯本質就是去除移情這一迂迴,從而轉型後的結果被帶入了轉型發生前。他假設了事前已經存在利潤率r(這一例子筆者在(2)移情 中已經舉出),進而把r帶入投入矩陣。這一步驟的錯誤表現在,馬克思的核心是從一個沒有利潤率的層面躍升到一個存在利潤率的層面,意味着從價值即抽象勞動或本質序列轉型到價格或現象序列,也就是說,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界」(order)的轉換。用例子來說明,馬克思是從未知數沒有求解的層面躍升到求出解的層面。而他們的方法是把求出了的利潤率r帶入投入中,結果就是所謂的「轉型」即從一個層面到另一個層面,成了只存在包含利潤率的單一層面。投入也成為生產價格形式之後,就是從投入的生產價格轉型為產出的生產價格,這樣從生產價格運動到生產價格,哪還有「轉型」一說呢?這種單一層次的線性模型,和馬克思轉型的本質相去甚遠。

2.過渡

儘管用移情和回溯性搪塞了「交換的不可能性」這一矛盾,但事情並未真正解決。一個人通過移情假設對方和我是同等的「人類」,這沒有問題,但關鍵是為什麼他能夠做出這樣的假設?這預示着,交換已經在社會中普遍實行,所以就算作為具體勞動的織勞動和縫勞動兩者還沒有發生交換,雙方都已經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下的等同人類勞動的代表潛在地存在了。換句話說,所謂「交換這一現實運動實際地造成了抽象勞動」這一表述誠然是正確的,但並不能在發生學意義上來理解,因此討論的並不是時間中第一次人類交換如何造成了類本質;相反,是在人類勞動已然(潛在地)等同的前提下,具體地通過交換如何實現出來。所以作為結果的抽象勞動事實上已經作為根據在事前潛在地出現了。重點就在於,為什麼勞動在交換前、在物為中介的交換運動之前就已經被抽象化了。這一問題對於效用論來說是,為什麼交換前所有的效用都是同質的,這個問題不可能有答案,甚至效用論者邏輯和哲學素養差到發現不了這一問題,因此從來沒有人提出過這樣關鍵的問題。而對於馬克思,這一問題的解決在於勞動對資本的從屬。

3.勞動對資本的從屬:生產過程

這個問題根本上是,交換把它的結果看成了前提,所以成了一個循環論證;要擺脫這個循環,就必須先於交換找到它的根據。所以我們這一節的任務就是指出,資本主義生產關係如何在直接勞動者和生產資料分離的基礎上使得勞動被抽象為價值、抽象勞動。

大概因為對以上闡述的矛盾的直覺,魯賓、阿瑟等諸多理論家都期望從流通過程返回生產過程來解決這個矛盾,他們指出勞動概念在資本關係本身內部就被抽象了[6]。他們認為,既然勞動在商品交換中被抽象,而商品又是資本的產品,那麼在資本以及商品本身的生產過程中,勞動就已經被抽象了。筆者要說,儘管他們的結論是正確的,但步驟極其不嚴格,比如早在勞動者形式上從屬於資本之前如小手工業者,勞動就已經在交換中抽象化,卻沒有暗示生產過程的資本統治。只有通過筆者上面的純粹矛盾、交換本身暴露的不可能性,才能夠辯證地進入資本主義生產過程——這正是馬克思從流通領域進入生產時面臨的同一個矛盾。

a.形式從屬

勞動對資本的形式從屬即「勞動過程變成價值增殖過程,變成資本自行增殖過程即生產剩餘價值過程的手段。」[7]所有的勞動條件、勞動者的技能都是為了一個目標服務,即資本增殖;而資本增殖又是沒有質的純粹量上的增長(貨幣增長),表現為資本總公式G-W-G』;中間的W是無關緊要的,或者僅僅在為了G增長的限度內,需要在技術上和社會基本需要上考慮W的性質。這樣,所有W(包括勞動的條件、勞動力、作為勞動產品的商品)的具體性質都無關緊要,被抽象為唯一的規定:資本增殖的條件。正如馬克思所說:「勞動作為同表現為資本的貨幣相對立的使用價值,不是這種或那種勞動,而是勞動本身,抽象勞動;同自己的特殊規定性決不相干,但是可以有任何一種規定性。」[8]

這個過程就是勞動的抽象化的過程。勞動對資本的形式從屬導致勞動不再作為具體勞動,而是作為資本增殖的工具,服從於資本增殖自身的目的。這個過程的最精準表達是貨幣資本循環公式G-W…P…W』-G』。第一,這個公式表明資本增殖的目的是交換價值,即沒有質的純粹的量。正因為這種目標的局限性,從屬於資本的勞動的質也就無關緊要,或者它唯一的規定就表現為「能幫助資本增殖」;第二,流通過程從屬於資本運動。之前流通過程還是一個獨立的領域,但是在資本循環的視角下,流通就僅僅表現為資本實現自身的環節,因此流通中作為結果的抽象勞動,在循環的一開始就已經作為抽象勞動和資本對立。

勞動在其結果中,即增殖了的資本中,或者說表現為沒有質的抽象量的增長中,獲得了自己的抽象屬性。馬克思說:「一旦多多益善的剩餘價值的生產普遍地稱為生產的直接目的,一旦產品的交換價值普遍地變成了決定性的目的,「為生產而生產」——作為目的本身的生產——就確實會隨着勞動對資本的形式上的從屬而發生。」[9]這就是上文中矛盾的解決。

但是,形式從屬並沒有改變勞動的內容。形式從屬僅僅是資本關係附加在了以往就有的勞動過程上,並沒有直接改變這個過程。所以勞動者可以保留自己的勞動工具,作為一個實際的勞動主體以工具、勞動資料為中介和勞動對象互動,他可以並且應該保留自己的技術——換句話說,勞動還保留了內容。[10]資本主義的發展趨勢就是要摧毀這個內容,把操控死勞動的活勞動下降到被死勞動操控的活勞動的地位去。

b.實際從屬

形式從屬沒有改變勞動過程,僅僅是在形式上使勞動過程從屬於剩餘價值生產。但是實際從屬卻改變了整個生產過程,要在生產方法上不斷發生革命。[11]最直接的現象是,生產過程中出現了大機器和機器體系。之所以叫體系,是因為它不單單是高級的勞動工具,而是一整套由科學和技術等客觀性質決定的勞動工具的空間或時間上連結的過程的集合。通過動力裝置和傳動裝置,機器可以直接處理勞動對象。客觀的、按照對象性質的分工代替了主觀的分工原則。[12]以往是勞動者以勞動工具為中介和勞動對象相結合,勞動工具要適合人的機體與本領。但是現在,機器作為勞動資料與勞動對象直接結合,代替了勞動力和勞動資料曾經的統一體。這樣,不是機器適應人,而是人適應機器;不是為了勞動力為了勞動而利用機器,而是機器為了資本增殖而利用人。

所以實際從屬並不是形式從屬的否定,而是以形式從屬為前提的發展形式。形式從屬的規定——即一切使用價值(不論是勞動條件還是勞動力)的多樣性都是無關緊要的,只要它們服從於資本增殖的目的——不僅沒有消除,反而在實際從屬中被擴大,完全滲入了勞動的內容中。現在,勞動的內容也消失了,變成了資本增殖的道具。資本不再關心勞動力的使用價值的具體內容,而是僅僅表現為價值增殖的能力。就連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的二分,也不像《資本論》第一章那樣的田園詩風味,比如具體勞動表現為織布或縫勞動,現在則是表現為轉移不變資本價值的過程;抽象勞動則表現為價值增殖過程。

最終,(由馬克思改造過的)勞動價值論展現出來圖景,不僅不是強力的勞動者創造了所有的價值,勞動是人類主體力量的鮮明體現等等,或者「勞動最光榮」;相反,勞動下降為一個極端附屬的位置。

4.小結

自此為止,我們通過進入生產過程解決了前面提出的矛盾,即抽象勞動僅僅是交換的結果卻被當作了交換的前提,我們發現,早在商品作為生產過程的結果出現之前,勞動就已經被抽象化了。這樣,抽象勞動成了交換過程的同一性基底、根據。

要注意,生產過程中勞動的抽象化並不代表勞動不需要經過交換就是抽象勞動了。這種所謂「先於」交換的抽象勞動依然要區別於希法亭的直接就是抽象勞動的具體勞動。這是因為勞動依然沒有直接表現為抽象勞動,而是以商品的價值為中介,實現在交換中——哪怕僅僅在觀念中,即資本家在投產之前估計產品的市場售價。

我們可以再次用貨幣資本循環公式(G-W…P…W』-G』)來說明這個問題。正如W』是已經包含了增殖了的資本的商品,但是它要重新返回自身成為能夠增殖了的價值,它還必須要經過流通,否則它僅僅是「特殊的資本」,而不是「普遍的資本」。同理,不論是生產過程中的勞動者還是包含了他們勞動的商品,其中的勞動都還不是抽象勞動。必須在交換中整個資本循環才最終完成,從而勞動實現了抽象化。生產過程作為抽象勞動的根據,並不代表勞動抽象的實現和完成。貨幣資本循環(正是因為貨幣是同質化的開端與結果,勞動才被抽象化)必須在交換中才能完成。

#3

/總結/

至此,政治經濟學簡明教程的導論部分結束。通過三篇導論,我們說明了《資本論》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的一些前提:第一,勞動是利潤進而剩餘價值的根據;第二,勞動產品具有價值,或勞動表現為價值,具有特定的歷史前提,而這一前提被效用論完全無視甚至掩蓋;第三,價值不僅來自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對立,也是勞動從屬於資本的結果。同時,我們不僅運用了辯證法,也闡述了辯證法作為方法的一些含義,即在概念或實踐的矛盾中找到概念的前提,對於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研究來說,這些前提就是資本主義結構的展開。

在這些前提建立之後,文章導向了下一個環節:生產過程,我們發現了生產過程中勞動對資本的從屬性特徵,但還沒有闡述具體的形式規定,這將是正文的內容。

[1] 這樣的表述容易讓人聯想到對象a,即那個在主體之內又超出主體的東西,一種無法言說的x,但主體的一切行動都是圍繞着它展開的。而作為欲望的對象,它又依賴於整個符號秩序對欲望的建構。這不就是生產關係導致勞動所獲得的超越自然屬性的社會屬性嗎?參見筆者拙文《馬克思如何發現了對象a——論效用論的局限》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44卷,第57頁。

[3]同上,第67頁。

[4]同上,第91頁。

[5] Itoh Makoto,Skiiled Labor in Value Theory, Capital&Class,1985(12),p83-102.

[6]參見阿瑟,《新辯證法與馬克思的〈資本論〉》,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18,第45頁。

Napoleoni, Smith,Ricardo,Marx, pp104-105.

I. I. Rubin, Essays on Marx’s Theory of Value, chapter 14, p147.

[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37卷第103頁。

[8]同上,第30卷,第254頁。

[9]同上,第37卷,第122頁。

[10] 讓人想到了黑格爾主奴辯證法中的奴隸意識。正是在勞動中它獲得了自我意識。

[1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44卷,第583-584頁。

[12]同上,第44卷,第4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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