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陳 桐
6月初的劇集市場，兩部新作正在攜手出圈。
正午陽光新劇《歡迎光臨》將鏡頭對準一群認清生活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的北漂普通人，輕盈飄逸、幽默歡脫的基調中又帶有現實主義的真實質感和理想主義的精神內核。愛奇藝全網獨播的《警察榮耀》則呈現了一個和以往電視劇不太一樣的警察故事，沒有懸念迭生的鬥智鬥勇也沒有什麼奪人眼球的大案要案，普通基層警察的悲歡喜樂平凡卻又不凡，瀰漫着濃郁的人間滋味。
當主創拋棄懸浮虛假與隔靴搔癢，將鏡頭對準普通人生活，把那些瑣碎的忙碌無助悲喜展現得平淡無奇卻又淋漓盡致時，都市劇才真正跳出了固有的模板化套路，在內核上和觀眾實現了情感共鳴。
被國產劇「拉黑」的普通人
婚姻、教育、職場、中年危機、原生家庭......這幾年大火的國產都市劇，幾乎可以湊成一本網絡熱詞大全，精準踩中當代人的生活痛點。
看似還原了現實，但細品總覺得不對味，這些劇的主角永遠是北上廣深的精英或中產，職場上叱咤風雲、生活中富足精緻，現實中的柴米油鹽和她們毫無關係。
《小捨得》中，田雨嵐嫁了個富二代老公，公婆勸她生二胎，「獎金」是驚人的三百萬，生活中最大的困局除了雞娃焦慮，就是如何應對父母每月砸錢的「過度好意」。
《三十而已》中普通人家出身的顧佳三十歲就住進浦東江景房，憑藉換奢侈包包獲得富太太圈入場券、輕而易舉就利用富太太的交情幫助丈夫許幻山獲得了煙花訂單，這些在現實中有嗎？
《北轍南轅》中，全職媽媽司夢邊帶娃邊寫作，一期的版權費是20萬。尤珊珊可以養活所有閨蜜，她從來沒做過什麼賠本生意，一旦發現風險，就會立刻收手，商業頭腦比世界首富還厲害。為了道義和人情，600萬外債說不要就不要，還特別仗義地幫遺孀變賣房產，自己順便也買了一塊商鋪，雲淡風輕間又賺得盆滿缽滿。
基本上，近年來主流的都市劇都是這種套路，普通的「小人物」淪為配角、襯托，甚至徹底消失。主創懟着觀眾爽點去拍，刻意去呈現想象中的上流圈子和所謂的階層衝突，普通觀眾想與這些角色共情，很難。
令人欣喜的是，最近兩部新劇又將被國產劇「拉黑」的普通人重新請了回來。《歡迎光臨》以中年男性作為第一敘事視角，雖然可能會勸退一部分女性群體和年輕觀眾，但這樣的人設讓看慣了懸浮劇的價值官卻眼前一亮。
和多數慢熱的正午劇一樣，前兩集致力於鋪墊男主角酒店門童+小人物的身份背景，大量採用了內心獨白，導致劇情衝突不夠大，節奏發展不夠快，很難引爆觀眾爽點，不過隨着劇情逐漸展開，正午劇才能慢慢品出滋味。
黃軒飾演的張光正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也沒有錢，因為在值夜班時遇到女主並心動，所以他後來天天要求值夜班，又因為看到女主媽媽是廣場舞大媽的一員，所以他就想到去加入廣場舞，與大媽打成一片。和那些開着豪車、穿着高定西裝、在窗明几淨的豪華辦公室里喝咖啡的「情種」相比，這種追女生的方式顯然不夠優雅體面，但這樣的笨拙真摯，才是普通觀眾會心一笑的「人間真實」。
《警察榮耀》中八里河派出所里的民警，不再是孤身犯險的臥底或火眼金睛的神探，他們更像是我們生活中接觸得到的警察，化解矛盾調停糾紛，幫居民解燃眉之急。
幾位年輕人初到崗位上，落差都很明顯。不論目標多遠大、英雄情結多嚴重，到崗之後的工作內容，一地雞毛蒜皮非常瑣碎。包括但不限於看五百個小時監控尋找丟失的尿不濕，好不容易當街抓搶劫犯、搶的還是假冒的高仿包。在接地氣路線上，《警察榮耀》一再破除想象的虛化光環，破而後立。
正午陽光上一部劇《相逢時節》多少有些減分，這一次《歡迎光臨》雖然也有不少爭議，但至少超過了多數懸浮的國產劇。
很久沒見這麼舒服的國產都市輕喜劇了，整部劇既沒有苦大仇深、怨天尤人，也沒有空洞華麗、誇張懸浮，對小人物命運的關照與關懷很細膩也很寫實。酒店服務業的生態、北漂一地雞毛的生活窘況既具體又扎心。
張光正窮得很真實，一個酒店普通的門童，月入不到四千，三人合租，自己只能擠陽台睡覺。看慣了住幾百平豪宅，月收入好幾萬，過着談情說愛小資生活的紅男綠女，觀眾突然遇到張光正這樣的打工人可能會不適應，但擊中共鳴的現實映射很快讓觀眾「笑着笑着就悟了」。
這部劇前20集每個事件都在推動着男女主感情升溫，但《歡迎光臨》里的愛情故事不是什麼童話組合，更像是兩個原本活得不怎麼自如的人，恰好碰到一起，經過一些波瀾後相互變得更好的普通人故事，換個職業，換個城市，也有能夠對應的人。不完美的「小人物」，用愛情對抗現實平庸的過程像一個多面稜鏡，折射出生活的方方面面。
《警察榮耀》與《歡迎光臨》有異曲同工之妙，第五集李誠儒出場的時候，網友在愛奇藝彈幕中喊：老重案六組的來了。
時隔20年，《重案六組》的很多破案細節很多人可能忘了，但劇中警察局的氛圍，警員之間自然生動的人情關係仍然刻在觀眾記憶中。在國產刑偵劇越來越強調「高級電影質感」和「詭異氛圍感」的時候，這部向《重案六組》看齊返璞歸真的民警職場生活劇，另類但處處都是驚喜。
警校成績墊底的話癆李大為、備受照顧的「關係戶」夏潔、缺乏實戰經驗的高材生楊樹和因為不甘心而急於表現自己的小透明趙繼偉四位新人初到崗位，遠大理想就遭遇瑣碎現實無情碾壓，「職場小白」想象的孤膽龍威和個人英雄主義很快就淹沒在群眾雞毛蒜皮的瑣碎糾紛中。
張若昀飾演的李大為勇抓人販子，結果抓了孩子真奶奶，被家屬堵在派出所罵他狗眼看人低。為了幾包紙尿片，幾位新人看了500小時監控錄像，找出「真兇」後卻有點哭笑不得……形形色色的人，五花八門的事，面對矛盾問題不做道德綁架、不撒雞湯、不強行升華，演盡了民警人生的酸甜苦辣。
四人入職之後五顏六色的挫敗感，輕喜劇圖卷很下飯，但又不僅僅是下飯好笑的淺層，而是以此為觸手，探向了更深處的價值、更廣闊的人間煙火。在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尋常中，《警察榮耀》剝開想象光環，聚焦瑣事的艱難和智慧，拍出了意外頻發、反轉頻出的不尋常，描摹出一副煙火氣濃郁的浮世繪。
懸浮的都市劇，
終於開始放下身段
去年，在第27屆上海電視節開幕論壇上，檸萌影業董事長蘇曉表示，影視劇在今天承擔的社會功能給人溫暖希望比冷酷警醒更重要，過去在唯流量論的影響下，一些現代劇尤其是都市劇為了吸引眼球，千方百計搜羅社會熱門話題並在作品中一一羅列，看似貼近老百姓生活卻並不感人。
這兩年，不少都市劇一直有「熱搜化」趨勢，編劇好像專門研究了微博熱搜話題和幾千條熱點公號文章的內容，什麼話題熱編劇就加什麼，整部劇成了熱點大補湯。
這樣的都市劇更像是網絡大數據批量生產的畸形產品，是針對不同人群的賣點集合。堆話題、碼流量、造人設、炒概念、喊口號，從網上扒拉點熱點，搞點奇葩反派，強行加一點工業糖精和網絡金句，這些「產品」都是做工精良的，它們平滑、流暢、懂得觀眾，但很單調平乏、毫無個性。
而為了追求所謂的話題和戲劇衝突，編劇往往犧牲了人物的合理性，給人一種看得很爽、又很獵奇的感覺。這些聚焦育兒、房子、階層、職場等領域的都市劇看似貼近現實，實則是刻意迎合，流水線式生產簡單易懂且適合觀眾「吐槽」的作品，打着現實的旗號反而過濾掉了現實。
最近，針對《警察榮耀》熱播引發的」什麼是現實主義」的討論，著名編劇趙冬苓在微博上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在趙冬苓看來，真正的現實主義，是「不偽飾、不矮化、不溢美、提出真問題，面對真現實」，至於能不能解決，趙冬苓表示，那不是編劇的任務，影視劇不必強行灌雞湯、搞濾鏡，生硬地給出答案。
事實上，《警察榮耀》與《歡迎光臨》之所以被觀眾認可，正是避開了「熱搜劇」的創作套路，放下身段講述普通人故事，儘可能去貼近趙冬苓總結的「真現實主義」。這兩部劇沒有迴避適當的藝術誇張，但它們不給你虛假的、只存在於影視劇中的正義和爽感，而是真實地向大家展示現實中最可能存在的結果。
開始放下身段的都市劇，應該把心沉下來，不要總盯着眼前的流量、收視、熱搜這些指標，在關注社會熱點的同時，應該把社會話題用更高級、更凝練、更有立場的價值觀來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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