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看新聞說，有上海市學生家長打熱線電話，投訴兒童版《伊索寓言》中的《螃蟹與蛇》，認為太過暗黑不適合孩子閱讀，需要修改。過了兩天，又接着投訴，說自己看完全本之後，覺得全本暗黑，要求全面下架。當然就激起了許多嘲諷，認為家長大驚小怪，或者是讀書太少。我覺得有點好奇，就找來《伊索寓言》里的原文來看，看完把我樂得不行：蛇與蟹住在一起。蟹總是真誠和友好地與蛇相處，而蛇卻陰險卑鄙。蟹經常勸告蛇要真誠、正直，而蛇卻全當耳邊風。因此蟹十分氣憤，忍無可忍，趁蛇睡着時，把蛇掐死了。蟹看着蛇僵直地躺在地下，說道：「喂，朋友，現在你死了，也用不着真誠、正直了，你要是能聽我的勸告，就不至於被殺。」這故事是說，對有些人來說，也許他死了對人們還好一些。我突然對蟹鉗這道菜有了新的認識，覺得以後可以改名叫做「朋友的勸告」。當然，除了吃之外，我對家長的憂慮也能體諒，故事本身的確是讓人感覺不那麼舒服。不舒服的原因可能不在伊索那裡，而是寓言這種東西並不都是淺顯易懂。有些寓言如果缺失了前後文和當時講寓言的語境，讀者很可能一頭霧水，根本看不懂它在說什麼。這一則《螃蟹與蛇》的寓言，很容易理解為中國諺語「烏鴉落在豬背上」，帶有明顯的嘲諷意味，正直的螃蟹只是因為朋友不願意聽從自己的勸告，就在睡夢中謀殺了蛇，那麼螃蟹距離蛇的卑鄙其實也沒多遠。但它依然存在很多種解讀。比如說傳入古代英格蘭的時候，當地人是把它當做一個正面故事來傳揚的。在他們的理解里，螃蟹和蛇住在一起，意味着它們締結了某種平等相處的協議。螃蟹正直地對待蛇，但是蛇卻用卑劣的手段對待螃蟹。所以，螃蟹殺死蛇，維護了它堅持的正直，維護了神聖的平等協議。那我覺得英國人如此理解這一則故事，估計是為了方便他們砍掉不遵守協約的國王的腦袋。還有一種解讀宣稱，朋友之間直率、坦誠的對話是好的。但我不知道如何理解，也許意思是說，直率坦誠的那一方最後活了下來？按照類似的解讀方式，最後這一則寓言被理解為暗喻巨蟹座和巨蛇座之間的關係，我都覺得有可能。總之，《螃蟹與蛇》讓人感到費解，又是那麼久遠之前的故事，今天的人如果不是精專於古典文化，大概很難明白它在說什麼。但有一點，寓言就是寓言，並不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我不認為整個故事是在教育小孩子幹掉自己卑鄙的朋友，如果這一點可以成立，那麼父母就不得不解釋為什麼蛇和螃蟹會交朋友，大家用什麼語言溝通。另外一方面，我始終都有一種懷疑：寓言適合小孩子麼？即便是到了我這樣的年歲，我依然覺得解讀隱喻是一件相當吃力的事情。《農夫和蛇》究竟是什麼意思？是外國版的《東郭先生》，還是說幫助他人需要講究方式方法？又或者說是人心難測，需要保護自己？我想，家長自己讀起來也很吃力，更不用說是孩子。但我也不想鼓勵知識上的禁制。不同認知水平的人只能去讀認知水平之內的書籍，免得擾亂了他們的心神，這樣的禁制手段不利於知識的傳播和智識的提升。所以我想：我們是不是把一件小事情看得太過重要了？《伊索寓言》只是無數讀本之一，這世界上不同的書實在是太多太多。如果每一本都要那麼珍而重之地分析和對待，一個人一輩子就讀不了幾本書。等看過一千本書之後，也許所謂的那點暗黑風格其實不算什麼，甚至都不能記住，更別說什麼造成持久的負面影響了。所以，想了半天，我覺得我能給出的建議就是泛泛去讀，儘量多看一些，沒必要揪着一本不放，沒必要幻想每一本都是正確的，都是自己能理解的。儘管我們在今天可能不能理解某些篇章，但《伊索寓言》依然是一本好書，值得讀一遍。比如說現在，《螃蟹與蛇》的故事裡說，一個追求良善正直的螃蟹用謀殺的方法改變了不肯改過自新朋友，然後一個追求善良正直的家長想辦法要用投訴的方法禁絕一本古老的寓言故事集。誰能說這不正是伊索的智慧呢？題圖攝影：Karalina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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