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這隻公寶石甲蟲，愛上了一個啤酒瓶。

這個啤酒瓶，幾乎集合了所有公甲蟲對於「完美情人」的幻想。

它是棕色玻璃做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好像金棕色母甲蟲的鞘翅；它的底部還有一排排凸出來的小點，和母甲蟲鞘翅上的突起十分相似；啤酒瓶比公甲蟲大得多，而對它們來說，體型更大的母甲蟲恰好更具有性吸引力。

在公甲蟲眼裡，這種啤酒瓶看起來確實和一個美麗動人的母甲蟲沒什麼兩樣。

就是它！| BBCPlanetWild / YouTube

甲蟲們狂熱地愛上了啤酒瓶 | BBCPlanetWild / YouTube

然而這隻公甲蟲並不是唯一的追求者，它的同類們也被啤酒瓶的美貌沖昏了頭腦，爭先恐後地爬上去，爭奪着與其交配的權力。

這事發生在1980年代的澳大利亞，主人公是寶石甲蟲（Julodimorpha saundersii）。

科學家丹瑞·格溫（Darryl Gwynne）和大衛·倫茨因（David Rentz）在撿起路邊的啤酒瓶時，偶然發現了上面的雄性寶石甲蟲，它們牢牢地趴在瓶子上，生殖器外翻，是標準的交配姿勢。他們把4個相同的啤酒瓶放在地上，在僅僅半小時內，就有6隻公甲蟲爬上了其中2個瓶子。

和啤酒瓶交配的甲蟲，可以看到它外翻的生殖器 | Darryl Gwynne

公甲蟲對啤酒瓶的愛是如此死心塌地，一旦開始和瓶子的交配，就算瓶子被撿了起來，公甲蟲也絕不輕易從瓶子上挪動半分。

更有甚者，有一群螞蟻已經開始啃咬一隻公甲蟲露在外面的生殖器，公甲蟲卻渾然未覺，沉迷在無望的愛情中。研究者們還在不遠處發現了一隻已經死亡的公甲蟲，它沒能和「夢中情蟲」留下一兒半女，還淪為了螞蟻的大餐。

甲蟲為了愛情真的很努力！| BBCPlanetWild / YouTube

這種以死明志的「愛情」，其實體現了一種進化陷阱（evolutionary trap）。

在自然界中，為了迅速做出最好的決策，動物們的特定行為常常進化出「標籤化」的觸發條件。對公寶石甲蟲來說，只要具有棕色表面、鞘翅上有突起、體型很大這三個特徵，就等於一個理想的母甲蟲，下一步自然應該是求愛和交配了。

並不是所有啤酒瓶都能成為甲蟲迷戀的對象。研究者發現，如果啤酒瓶是別的顏色，或者表面光滑、沒有突起，公甲蟲「一頭熱」的交配行為就不復存在了。

啤酒瓶底部的一排排突起，看起來像母甲蟲鞘翅上的突起 | BBCPlanetWild / YouTube / Western Australian Museum

就靠兩三個特徵找對象，這樣不是很容易認錯嗎？

才不是呢！人家甲蟲進化了千萬年，對它們來說這是最有效率的識別方法。而且甲蟲再怎麼聰明也想不到，20世紀的人類會造出集棕色、大型、有突起於一體的啤酒瓶啊！

人類隨手設計的酒瓶，卻成了公甲蟲的超常刺激（supernormal stimuli），也就是自然中並不存在的、卻能激發動物本能的東西。

棕色表面、上有突起、體型很大，這起碼是母甲蟲確實存在的外形，公甲蟲犯傻也情有可原。但有些動物的心心念念的「理想型」，很可能在種族裡壓根不存在。

月光魚（Xiphophorus maculatus）長着短短的尾巴，但雌性月光魚卻對長尾巴情有獨鍾。

1990年，美國的研究者給雄性月光魚裝上了假的長尾巴，將它們和正常的雄性月光魚放在一起。雌性月光魚瞬間把正常的異性拋在了腦後，爭先恐後地對擁有假尾巴的異性表達芳心。

月光魚長這樣，尾巴並沒有長長的尾劍 | vxixiv / Wikimedia Commons

動物們愛上並不存在的特徵，例子可不少。

有種學名為Schizocosa rovneri的狼蛛，前腿上並沒有絨毛。科學家們拍下了雄性狼蛛的照片，並在照片裡為它們加上了假腿毛。把真狼蛛和腿毛版狼蛛的照片擺在雌性狼蛛面前，她們紛紛選擇了有腿毛的異性——即使它們的同類本就沒有腿毛。

前腿沒有絨毛的狼蛛，學名為Schizocosa rovneri | Eileen Hebets / YouTube

不過，這種對不存在的特徵的狂熱，有時還真能美夢成真。

月光魚有個親戚叫劍尾魚（Xiphophorus hellerii），它們魚如其名，真的長了像劍一樣的長尾巴；沒有腿毛的狼蛛也有長滿了腿毛的親戚，名為Schizocosa ocreata。

科學家認為，短尾巴和沒有腿毛才分別是它們的原始形態，很可能就是因為，雌性對並不存在的雄性特徵產生了莫名的執念，它們長期對異性的篩選，推動了物種形態的進化。

月光魚的親戚——真長了條長尾巴的劍尾魚 | Usien / Wikimedia Commons

有前腿腿毛的狼蛛，是前腿沒腿毛的狼蛛的親戚（這圖總不能說是蛛恐不友好了吧！）| 參考文獻[5]

有個並不存在的「理想型」，也不一定是壞事，正是雌性超前的「性趣」，在進化史中推動了很多新特徵的出現。

別以為這一切只是小動物的離奇故事，類似的劇情也正在人類身上發生。

這麼說吧，你身邊有沒有這樣一個朋友，愛上了影視、動漫、文學作品中的「紙片人」，不僅開口閉口就是「老婆」、「老公」，而且認為他們之間的愛比山高比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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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啤酒瓶成了公甲蟲的超常刺激，虛構人物的特徵也常常成為人類的超常刺激。

外觀上，紙片人經常帶有完美的身體比例、誇張化的第二性徵，在很多人眼裡比真實的人類更美麗、更帥氣；也有萌系角色，外形突出幼態感，能激發人的關愛；還有角色有人類並不存在的特徵，比如貓耳、尾巴之類。總之，你對理想型的外表、性格有什麼要求，各種紙片人總有一個能滿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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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情緒角度來說，很多現代人（特別是青少年）缺乏高質量的社交關係，和紙片人的准社會交往可以成為一種代償。

研究者發現，紙片人能為人提供情緒安全感，很多人認為「暗戀一個永遠不會喜歡你的人更安全」、「虛構的角色不會讓你失望」、「不需要有被拒絕的恐懼」。想象一下，在一個孤獨的情人節，只要你登錄遊戲，心愛的紙片人永遠等候着你，陪伴着你，給你溫暖的問候，絕對是個完美情人吧！

並不只有青少年會愛上紙片人。研究者發現，很多已經結婚生子的中年人也會戀上紙片人，對他們來說，虛擬人物的超常刺激就是「不用負責」，他們不必背負巨大的責任，也能輕鬆維持和紙片人的親密關係。

愛上啤酒瓶的寶石甲蟲，愛上長尾巴的月光魚，愛上腿毛的狼蛛，愛上紙片人的人類......兜兜轉轉，都是沒有結果的愛情。其實有沒有結果，或許也並不重要，起碼這份愛比現充們更真切、更純粹！

作者：岸邊的白鸛

編輯：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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