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英劇，新一季開頭就吐槽了《權力的遊戲》。
但是它接下來的台詞是——
這部劇，Sir真的是年年盼，年年講。
《黑鏡》崩了，《權游》爛尾了，《愛死機》第二季就畏縮不前，老梗上雕花。
然而它，七季下來，只有中間偶然的一次豆瓣評分掉下過9分。
如今新一季到來，剛出兩集我們便可以斷定。
是的，你沒有爛尾——
9號秘事 第七季
Inside No. 9 Season 7
你可以說它極簡——
兩個主演、單一空間、緊湊時長、獨立成集。
但同時它又豐富到炫目——
喜劇、懸疑、驚悚、溫情、獵奇，一鍋煮沸。
七年的時間，近40個故事，我們自以為摸清了彼此的套路和口味。
但，第七季，仍舊有驚喜。
他們的腦子裡，仍有源源不斷的浪漫和奇情，等待着揭曉。
01
歡聚如夢
不知道是擔心「七年之癢」，還是怕疫情憋壞大家。
《9號秘事》第一次有了全程戶外拍攝的單集：拍攝於一個廢棄礦坑改造的人工湖。
卡司上，請來了《紳士聯盟》時的老搭檔馬哥——馬克·加蒂斯。
戲裡戲外，都可以說是老友歡聚。
第一集《歡聚如夢》，說的是勞倫斯組織同學聚會，邀請12年沒見的老友科勒姆和達倫（及女友）乘船同游。
三男一女，寒暄熱絡，一切好像沒變。
但大學形影不離的他們，已人近中年，早有了各自的圈子和生活，幾乎沒有交集。
教書、寫作、做手術，字典里說，每個人都有着光明的未來。
於是刻意的熱情，很快便因壓根不清楚對方現狀，氣球一樣泄了氣。
分岔了的人生，只能頻頻尬聊，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且，岸邊似乎隱約有人，在跟隨他們。
荒林野湖，古怪人影，擁擠小船，清冷天氣，這環境確實太適合發生點啥了。
果然，嘎吱……
船纏上了水草，幾人被困在湖心。
冰水，傍晚，怪人，撕破臉的老友。
困頓之下，幾人開始袒露內心。
——原來大家過得都不如意。
勞倫斯的妻子邦尼，一年前便因病過世了。
他找來好友，其實是為了懷念她，並在湖上拋灑骨灰。
於是——他突然翻身入湖，游向岸邊。
原來——他要將骨灰放入煙花，綻放在夜空。
浪漫嗎？浪漫。完了嗎？沒完。
等渾身凍僵而失去意識的勞倫斯醒來時，他已經在小船上了。
失去意識之前，是朋友們在湖心爭執不下。
於是他着急問船夫：「我朋友呢？」
船夫說：「放心，他們在另一邊。」
另一邊？四個人劃的小船還困在水草之中，船上卻空無一人。
可是上岸後，勞倫斯卻聽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邦尼？
出乎意料地，第七季的首集，高反轉、強情節、小暗黑這些招牌都被撤下。
寫了一個因思念亡妻摯友，而墜入人生谷底的男人，為愛至死不渝。
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
這也是為什麼沒有你的生活
令我難以承受
溫暖而感傷，讓人不禁想起《項脊軒志》: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無論是化作嘆時光不經意的枇杷樹，還是燦爛燃燒的煙花。
留下的那個都走不出，也放不下。
集名《Merrily, Merrily》，就出自幾人船上哼的童謠，暗示了故事走向，也表達了人生的況味：
劃劃劃小船
慢慢順流而下
大家開開心心
人生不過夢一場
胖胖和二冊說，這季會保持故事的趣味和意義，不貪求反轉。
可能是上了年紀吧（不是），二人如今的劇本，情感已經重於技巧了。
02
暗黑小學
第一集剛感動了一鼻子，第二集《金老師》就回歸暗黑了。
到最後出字幕，全是這樣式的：
而這居然發生在一所小學，一群「可愛」的孩子們身邊。
倫敦來的柯蒂斯老師，到了一所鄉下的獨立小學任職。
表面上看，這兒民風相當「淳樸」。
孩子們不知道全球變暖，說颶風是上帝放的屁。
他們上不了網，連邁克爾·傑克遜都不知道。
總之，理解任何事情，都非常原始，這令柯蒂斯很難開展工作。
而最令他尷尬的是，學生和校長，一直在念叨上一任的金老師，有多好多好。
事情因一個女孩而變化。
一天，柯蒂斯布置作業，讓學生們回去了解全球變暖，一個叫凱麗的女孩卻把蝌蚪煮熟泡茶——她說她在用「實驗」來「證明」變暖的壞處。
柯蒂斯不解，他找女孩聊天。
聊着聊着，女孩卻突然哭了，說網上激進的環保主義者，看起來很可怕。
一切都讓人費解。
更費解的是，第二天校長對他說，女孩對他提出性騷擾指控——因為他問，你要不要看我的「蝌蚪」？
孩子還捏了一個「蝌蚪」的橡皮泥。
百口難辯。
他只能接受校長讓他脫褲子，以比較「蝌蚪」形狀的荒唐要求。
甚至，還被拍照取了證。
△ 實話，到這兒被尬笑了
事情當然平息了，但是，照片還在。
柯蒂斯於是潛入校長辦公室，卻意外發現大量男性隱私部位照片——是前幾任老師的。
他翻閱檔案，更發現，學校從沒有一個叫金老師的。
正疑惑間，孩子們突然熱情地叫柯蒂斯看關於環境保護的排練，並把他推到一個椅子上。
剛開始很正常：地球被污染，我們要保護她。
老師也美呢，覺得終於被接納了。
然而正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胳膊被強力膠粘在了椅子上。
畫風於是開始奇怪起來。
孩子們演起了遠古神話：
地球女神的子宮孕育所有靈魂，最後靈魂回到她的墳墓子宮裡。
接下來就越聽越滲人：
15世紀，為阻止自然災害，秘魯人把孩子獻祭給自然。
而今天，孩子們要有自己的方式。
柯蒂斯想掙扎，孩子們說，閉嘴金老師。
柯蒂斯想大喊我不是金老師，但隨即就被強力膠粘住了嘴。
這時校長來了，柯蒂斯被戴上了祭祀面具。
敲鑼打鼓，唱起歌謠，團團圍繞，儀式開始了
什麼儀式？
活祭「Mr.King」（金老師，也是國王），迎接豐收節的儀式。
原來，根本沒有金老師，或者說外來的人，最終都會變為金老師。
成為當地人的祭品。
聯想起一開始校長假造上任金老師的賀卡，寫着來自地下的問候。
原來不是南半球的澳大利亞，是真的地下呀！
至於新的金老師會被怎麼處理，孩子們早已畫下：
把他的骨肉切開
把他夾在磨盤之間研磨
這集的暗黑程度，給大家添了個大堵。
歡樂到怪異的儀式，天真與罪的交集，明明在教室，卻像身處古老的村莊，讓人頭皮發麻。
一些橋段，甚至有着《伊甸湖》《狩獵》《仲夏夜驚魂》《蠅王》等電影的影子。
被洗腦的孩童，明明在行兇，卻以為是光榮。
尚未形成善惡觀，又具有施加惡意的能力，最是恐怖。
03
痴迷故事的幸福
七年如一日，我們為什麼如此痴迷《9號秘事》？
Sir覺得，除了兩人赤裸裸的才華，更重要的是，我們在這些故事中，體會到了久違了的故事帶來的魅力。
什麼樣才算一個好故事？
首先，Sir覺得是故事本身精彩，能夠一直吸引你看到最後。
而《9號秘事》里的故事，基本上都有這個能力。
或許有人會不以為意：不就是反轉嗎？
不錯。
可技巧是工具，不是目的。
《9號秘事》里反轉的魅力在於，你永遠覺得前面仍有一團迷霧未散盡，直到已身處霧中。
比如S2E1的《臥鋪車廂》。
這個故事的前半部分，是六人受限密閉空間。
彼此的噪音干擾，是牽引我們笑的引擎。
但卻忘了發現，鋪位上，有個永遠吵不醒的人。
反轉於是開始。
二冊以醫生名義安撫眾人，帶領處理屍體。
因不願耽誤行程，大家選擇和屍體共眠一晚。
本以為天亮就結束，卻迎來第二個反轉。
原來死者，是二冊面試的競爭對手。
這時已倒吸涼氣，原來喧騰和雞飛狗跳下，靜藏這麼一出黑化戲碼。
但緊接着，第三個反轉又來，原來髒亂差的大叔胖胖，才是競爭者。
昨晚他和死者睡錯了床鋪......
有意還是無意呢？
他梳洗打扮，大笑離去，留下二冊呆在原地，機關算盡終落空。
反轉再反轉，眼光的兩側，其實早有異樣涌動，可我們太專注便未能察覺。
當最後的「真相」突然跳出來，那種嚇一跳，繼而一陣寒意襲來的感覺。
這就是我們兩位編劇「魔術師」錯誤引導的技法所帶來的快感：
一隻手指前方：看！
另一隻手暗度陳倉。
其次，《9號秘事》也不僅是故事吸引人那麼簡單。
它雖然元素雜糅，但9號雞尾酒的基酒，無疑是喜劇，是黑色幽默的腔調。
幽默有時來自戲仿。
英國人講究腔調，對經典文本信手拈來。
通俗點，就是梗密。
比如S3E3封神的《斯芬克斯之謎》，將苦心計劃的復仇，全程藏在了猜字謎里。
（字幕組有時因不到位被噴，就很委屈了。）
幽默有時也來自於惡作劇精神。
現實中，不要試探人性，但故事裡，戲弄人性才妙不可言。
《9號秘事》里的人，永遠像迷宮中的老鼠：
只有眼前，自覺聰明，以為得逞而自滿。
其實全知視角里，只是命運線頭下的莽撞人。
他們曝露人性的尷尬處，撕破人生的虛偽時，黑色就流露了。
黑色，來自對不可言說之事的嘗試，幽默，來自這嘗試下的弄巧成拙。
最後，《9號秘事》的魅力還在於其文學性的主題。
先前，我們不太會期望看一部每季只有6集，每集才30分鐘的電視劇後，能夠獲得閱讀一本短篇小說集的體驗。
《9號秘事》給我們「開了眼界」——編劇大大的文學儲備，實在是驚人。
△ 這基本觀念，國內編劇都且學呢
七年過去了，我們也不難總結他們一些文學偏好：
有麥克尤恩式將罪惡浪漫化的抽象畫，像S1E1的《沙丁魚遊戲》；
有愛倫坡式暗黑詭譎的哥特文字，像S4E6的《蔑視命運》；
毛姆式對人性的冷眼旁觀，更不鮮見，像S6E4的《緊趕慢等》；
更不必說，英國人對莎翁戲劇的熟稔，像S1E5的《替角》。
雖然站在這麼多前輩的肩膀上，Sir卻想起前段爆火的「脫口秀大王」余華曾說的：
作家影響作家的方式，是陽光對樹木的影響，樹木只會越長越像自己。
所以我們越看，他們越寫，就越烙下個人印記。
從《紳士聯盟》《瘋城記》再到《九號秘事》，胖胖和二冊的創作拍檔和友誼，已走過了二十多年。
劇迷們一定會在某集結尾，大拍膝蓋：怎麼寫出這麼多牛逼劇本的？
其實他們早有回答：
我們已經超越了非要爭高下的階段
寫作是個不斷做假設的過程 總有一種
會脫穎而出 成為正確的路徑
或者一個人提建議 另一個人大呼：太棒了
這就是共同創作的樂趣
這對神仙友情，聚到一起，給有點乏味的時代，延續了好故事的色彩。
當開頭祖傳的詭異BGM響起，當9這個數字在不同地方亮相。
我們知道，即將進入的是一段充滿驚喜的故事。
這種感覺，命名為幸福，也許最合適。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冰凍白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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