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今天，我們上線了黃曉丹老師的古典詩詞課「和詩人一起夢遊」——從近百首古詩詞中，一窺七位身處命運洪流之中的詩人和他們所處的時代。當時我們想通過這門課，講最古老的詩人，也說最接近的人生，發現古今相通的焦慮、痛苦、壓抑和歡喜。所以這門課有意選擇了不那麼宏大、不那麼積極，卻足以照見詩人內心掙扎、生命困境的詩；選擇了在行動不被允許的時代，被剝奪和被壓制之後迸發出來的自由的詩。兩年過去，直到這個讓人措手不及的春夏來臨，我們陸續收到了一些觀眾的反饋：原來在匱乏的日常語言以外，詩可以成為某種精神上的救贖。當行動受限、對於世界的想象越來越狹隘，夢遊也可能變成一種奢侈。真正能打動我們、給我們以力量的，往往不是激昂熱情的宣揚，而是和生命相連的真實體驗。兩年前的我們怎麼會想到，一門詩詞課能給人帶去那麼多安慰。於是我們想將這份安慰傳遞給更多身陷焦慮、不安和痛苦中的朋友們——5月16日至5月30日，這門精心策劃製作了近一年的課（共7講，20節課，總時長約8小時）開放限時免費觀看（具體方法詳見文末）。在晦暗不明的時代里，當那個安穩世界的許諾失效了的時候，每個人的感覺是不是不一樣的？他們是不是經歷了同樣的絕望？或者說，是不是有一些人有另外的心理力量，可以來面對在這樣一種動盪不安的世界？如果在中國的語境裡面考慮這個問題，我們自然而然會想到杜甫。杜甫在安史之亂中間度過了43歲到50歲的日子。這個時候沒有一個劇本放在他面前，沒有一部中國史放在他面前，沒有人告訴他你可以去查一下戰爭什麼時候結束，他靠什麼來獲得安慰？如果你剛剛經歷了一次戰爭，心理的創傷還沒有治癒，可是第二次戰爭又開始了。你很憤怒，因為你會覺得你的才華、你的抱負、你的人生價值都荒廢了，這個時候怎麼辦？這就是杜甫遇到的問題。在安史之亂中間有兩年安定的時間，他在這兩年中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官職，可是世界再一次天翻地覆。在安史之亂的第二部分，史思明叛亂的時候，杜甫帶着他的家人逃到了成都。他在成都寫了很多詩，其中有一首大家很熟悉，就是《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這首詩寫道：「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新添水檻供垂釣，故着浮槎替入舟。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游。」這首詩最有名的兩句就是「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人們常常把它當作一個勵志詩來講，說寫文章就是要標新立異，做人就是要敢為人先。可是人家杜甫不是這個意思，因為這首詩的第二句說的是「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第二句是對第一句的否定。什麼意思呢？他說我年輕的時候是像你們說的那樣，但是我現在已經老了，老了之後，我寫詩就「渾漫與」，「渾漫與」就是我不要再那麼認真地寫了，我不要再去追求佳句了，隨便寫寫就好了。而且還要「春來花鳥莫深愁」，我年輕的時候為這個世界投入了那麼多的情感，對一鳥一花都有感情，但它為我帶來了什麼？我最後一次一次地被挫傷，一次一次地被毀滅。我現在已經將近50歲了，為什麼還要讓自己「深愁」呢？所以他對他的青春有一個否定，就是我以後不要再在我的人生追求上、不要再對外在世界的任何事物上投入更多的情感了。那我去做什麼呢？我就去玩，「新添水檻供垂釣」，我去釣魚；「故着浮槎替入舟」，我去划船；甚至最後我連「詩篇渾漫與」的詩我都不寫了。那我不寫詩，我讀什麼呢？我最好去找兩個朋友，他們詩寫得像陶淵明、謝靈運這樣好。他們寫，我看就好了，「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游」。所以這個詩裡面其實有很多東西，它有滄桑感，它有疲憊，它有一種被這個世界欺騙的感覺，它有很多的牢騷。都有。所以它真的不是一首勵志之詩。可是，杜甫就是杜甫，「老去詩篇渾漫與」也沒有做到，「春來花鳥莫深愁」也沒有做到。杜甫寫得最好的詩是他晚年在夔州寫的詩，他第三次經歷戰爭（吐蕃陷長安）的時候寫的詩。這個時候他寫了他最好的詩《秋興八首》，有一首說：「門外鸕鶿去不來，沙頭忽見眼相猜。自今已後知人意，一日須來一百回。」他不但和這些「春來花鳥」眉來眼去，而且還和人家約定：我們現在已經認識咯，我今天沒有看到你，我心裏面很難過，你以後要和我約好，一天要來一百回。所以你說，一個人的深情、一個人的多情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不管他怎麼樣自我否定，都是如此。杜甫避難成都的時候寫了大量的這種輕快的詩。這些詩他在安史之亂之前、生活更好的階段從來沒有寫過，為什麼這個時候寫？一般的解釋是說，他知道安史之亂要結束了，所以他很開心，可是我覺得這個解釋不合理。我覺得，恰恰是因為經歷了戰爭，經歷了災難，經歷了逃亡，感受到人生的虛度，感受到抱負的消解，所有這些東西就促使一個人必須去轉移目光，重新到生活中間去尋找新的慰藉。這種慰藉的特點恰恰在於它不是希望，它給予的那個慰藉就是沒有希望，但是還有慰藉。這是很不一樣的。就是說，哪怕沒有那個美好的未來，眼下的日子你也可以認真去度過。顧隨先生講過，「我們抗戰勝利前後的作品多拖着一條光明的尾巴」。這個「光明的尾巴」就是希望，許諾你一個希望，這個希望很可能是虛幻的。可是「老杜詩雖沒拖着光明尾巴，但也不是消極，因為他有熱、有力。現在拖着光明尾巴的作品，即使有光也是浮光，有愉快也是浮淺，因為沒有熱、沒有力。老杜詩雖沒光明、愉快，但有熱、有力，絕不會令人走消極悲觀之路」。顧隨講的沒有光明、沒有愉快，是講杜甫詩歌的非希望性。他不許諾一個希望給你，可是有熱、有力。他是說，在這樣一種矛盾的整合之中，你會獲得一種振奮；你會覺得，好像我獲得了某種力量，去應付我眼前面對的這樣一個世界。5月16日—5月30日，黃曉丹「和詩人一起夢遊」古詩詞課15天限時免費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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