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作者林世鈺(右)在紐約中央火車站採訪高文斌。2011年,我來美國住過兩周,當時我是學校英文辯論隊隊員,來美國參加模擬聯合國活動,在紐約和新澤西的普林斯頓大學都做了短暫停留,大開眼界。我對美國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市容市貌比國內好,街道乾淨,綠化很好,人民友善,食品也很安全。當時國內路邊攤賣的食品衛生很差,是不敢吃的,但美國路邊賣的食物很乾淨,可以放心吃。光看表面,我當時覺得美國環境挺好的。2014年,我被耶魯錄取了,隻身來到美國。當時整個人處在一種特別沸騰的狀態,困惑、叛逆、激動,各種心情夾雜在一起。說到青春期的叛逆,其實我很少在家庭意義上與父母對着幹,我所說的「叛逆」是針對整個大環境:你即便是一個學生,也要學會說違心話,這讓人感覺很不舒服。高中三年我很不爽,老想逃課。我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他們也覺得在國內念書沒啥意思,就建議我出去。我接到耶魯的offer(錄取通知)後很興奮,心想,終於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當年8月末,我隻身赴美讀書。飛機在紐約落地後,看着舷窗外的藍天白雲,我很興奮,有種「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感覺。我在普林斯頓朋友家住了一周,然後自己去了耶魯所在的小鎮New Heaven。一開始,覺得耶魯什麼都好,同學,老師,圖書館,環境,各方面都很完美。回望當時的自己,特別上進,接近上躥下跳的狀態,而且課堂表現十分活躍,提很多問題(當然現在不是這樣了),而且說話口無遮攔,說很多飽滿的話。當時可能有新鮮感吧,看什麼都好,現在不會是這樣了,看問題比較客觀,不再把美國理想化了。這種盲目樂觀的情緒大約持續了一年。到了第二年,最初歡快的情緒過去後,骨子裡頭中國的東西又出來了,逐漸感覺到了中美文化的差異,覺得美國人與人之間的界限感很強,人情淡薄。與我關係好的同學,要麼是中國人,要麼是別的國家來的,幾乎沒有美國人。我對美國失望也好,焦慮也好,只是一種很宏觀的感覺,覺得自己與這個國家有一定疏離感,而不是在具體事情上和誰有矛盾。我其實更希望生活在北京上海這樣的中國大城市,而不是陌生的紐約。我來美國留學,失去了在中國繼續探索的機會。我喜歡讀中國的古詩詞和古典小說,雖然沒有去過蘇州,但會想象江南的樣子。在中國古典文化里,我能找到自己的根,感覺很自如,雖然有時惆悵,有時憤怒。而在美國,我覺得自己只是個過客,和這個國家沒有本質的關係。雖然我的英文比一般人好,對美國歷史文化的了解甚至比一般美國人還多,但依然感覺與這個國家不契合。理智上,我希望自己能做一個世界的人,但情感上真的很難做到,我骨子裡頭還是一個中國人。到了耶魯後,我基本是晚睡晚起,有時熬夜趕作業和論文,到凌晨一兩點才睡。早上9點多上課,一般上三四個小時,晚上到圖書館自習。耶魯的圖書館館藏很豐富,這點讓我很滿意。第一年,我讀了大量國內不容易看到的中文書,這些書對我觸動很大,讓我很困惑也更加有動力去探求歷史的真相。很多家長,特別是中國家長對美國藤校很迷信,把藤校理解為另一個時空,覺得藤校什麼都好,孩子一旦上了藤校就萬事無憂了。但以我個人的體會,藤校確實比其他學校多一些資源,畢竟它有錢有人脈嘛。但千萬別把它過度理想化了!剛考上耶魯的時候,老實說我有點小得意,但我爸批評我,說不要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比你了不起的人多去了。我得意了一陣,很快就沒有感覺了。(笑)我此後也儘量迴避這個問題,與國內不認識的人聊天,儘量不說自己是耶魯的,免得他們預設立場。剛去耶魯不久,我發現之前對耶魯學生的兩大預設都錯了。第一,耶魯學生沒有我想象得那麼用功;第二,他們也沒有我想象得那麼有社會責任感。所謂Make the world a better place(讓世界變得更好)絕不是大多數人的理想。對於很多耶魯學生來說,party(派對)比academics(學業)更重要,酒吧經常人滿為患,而圖書館冷冷清清。我在圖書館苦讀的時候,身邊經常空無一人。而更要命的是,很多耶魯學生出身優渥,對物質很不愛惜。走在耶魯校園裡,隨處可見吃剩的食品。驚人的物質浪費完全和常春藤標榜的價值觀背道而馳。而校方的很多做法助長了學生的豪奢之風。比如宿舍區的休息室裝修得如同十八世紀的巴黎沙龍,地下室里的健身遊樂設施一應俱全,耶魯學生出行都有免費的專車接送,這種專車我就坐過好幾回……對於我這種來自落後地區普通家庭的學生來說,耶魯簡直就是物質天堂。但是享受後我不禁自問:這一切真的有必要嗎?我們是否占用了本來屬於他人的資源?難道我們真的應該在非洲餓殍遍地的時候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嗎?出於對耶魯物質主義的憂慮,我給耶魯校長Peter Salovey寫了一封信。我提出耶魯應該順應環保主義的潮流,在校園裡厲行節約,把錢花在刀刃上。校長几天后就給我回信了,信寫得非常客氣。而且他還特意通知我所在學院的院長Dean Hill,讓她好好跟我談一談。這並不是要請我去「喝茶」的,而是讓她介紹我去耶魯的社會正義中心從事校園改革工作。我想這種奇遇在清華也不會發生吧。(笑)耶魯大學校長Peter Salovey。By Y1701https://en.wikipedia.org/wiki/Peter_Salovey#/media/File:SaloveyCrop.jpg我還寫了篇雜文,反覆批評耶魯學生對社會的冷漠,對學業的怠惰和對自己精英身份的自大。但是,任何對美國消費主義稍有常識的人都會明白,耶魯校園內令人髮指的鋪張浪費不過是美國社會一大頑疾的典型縮影。說實話,以我在耶魯的實際體會,我對耶魯學生的整體能力是比較失望的,而且時間越長越失望。他們確實很優秀,但這種優秀是被規定的優秀,沒有什麼深度。他們可以把簡歷寫得很漂亮,善於表現自己,善於在正確的時間和正確的地方做正確的事情,但用錢理群的話說,他們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或者如毛澤東所說的「孔學名高實秕糠」(笑),但實際上內在是很空虛的。這與美國文化有很大關係,美國的文化是由資本主導的,資本講究流通和兌現,很難產生深層次的價值。我們中國人所看重的慎獨、忠信等品質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所有的東西必須是外在的、可見的才有意義。我承認,美國大學有相對規範的操作,可以保證底線,極少出現學術造假的現象。他們確實對教學質量把控得比較好,很少出現醜聞。環境也相對寬鬆,給學生比較大的自由空間,只要不違法,基本想幹啥都可以。但不能因此說明美國校園文化就有多好,學生素質就有多高,千萬不要神話美國高等教育。很多人非常推崇美國的主流文化,但我個人認為,美國的主流文化未必就是對的,它反智的特徵很明顯。比如你努力學習,但不會因此在同齡人當中贏得尊敬。相反,很多人認為知識越多越「反動」(笑)。有意思的是,出於自卑和對中國大學的不滿,中國很多知識人拼命吹捧西方大學,對西方教育預期過高。於是我們從小就知道哈佛圖書館凌晨四點燈火依然通明,可是後來才知道哈佛圖書館凌晨四點根本不開門。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反哺了一種病態的民族主義情結:原來他媽的常春藤也沒什麼了不起!「理想」破滅之後,轉而將曾經的偶像變成發泄幻滅感的泄憤工具,就開始批判美國大學,這實在是今天中國很多民族主義者共同的話語方式。在崇洋與仇洋,自貶與自誇之間作劇烈的過山車運動,這種文化瘧疾症說明了我們還是多麼幼稚。留學5年,我的最深體會是,第一,留學確實苦。這裡面學習的苦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一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要想照應周全,需要長時間的學習和練習。而且很多事情根本是不可控的。比如戀愛,你只能控制你這一半。至於小偷、車禍、航班晚點等等,那更只有聽天由命了。第二,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我自己的精神氣質一向是偏向緊張的,但是最近也在學着放鬆。我之前崇拜印光大師,當頭懸一個「死」字,激勵自己去做事。現在我贊成饒宗頤講的話:萬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人放鬆了,心地寬了,很多事情就好辦了。當然這種「自在」不是仗勢欺人無所顧忌,也不是宰予晝寢行屍走肉。人貴有自知之明,自知是自在的基礎。對當代人來說,還包括對自己的家庭、階層、教育背景的自覺,對背景不同的人報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一些中國媒體經常報道中國留學生泡夜店、飆車、生活奢靡,給人感覺留學生都很壞。其實這與他們不了解美國文化、心存偏見有很大關係。就我觀察,中國留學生整體風貌還是比較保守,學習還是比較努力的。而且大部分留學生都知道,異國生存壓力很大,如果你有犯罪記錄,立刻要被遣返的,所以一般不敢幹太出格的事。去夜店在歐美文化中是一種正常的社交方式,幾乎所有年輕人都去夜店。另外,吸大麻在美國一些州是合法的,用社交軟件「約炮」也是美國主流文化的一部分,不是媒體報道得那麼可怕。中國的主流文化是鼓勵學生好好學習,但美國的主流文化剛好相反。所以,中國留學生被那些不了解美國文化的中國媒體一醜化,給人感覺他們普遍有問題,這是一種偏見。我所知道的一些報道北美留學生生活的自媒體很沒有節操,基本都在說假話。比如某自媒體,經常報道假新聞。美國總統大選的時候,他們發的那篇希拉里有戀童癖的稿子,就是從美國一個極右的網站翻譯過來的。這種信息在美國都沒有幾個心智正常的人會關注,他們為了求爆款,翻譯過來製造嚴重的信息污染。在美國這些年,還有一個很深的體會:美國主流文化對亞裔不是特別友好,這種歧視是隱蔽的,但你能感覺到。從人的特性來說,美國人和亞洲人是有很大差異的,美國人與人交往很自然,很熱情,很外向,但亞洲人待人接物是含蓄內斂的。孔子曾經說過「狂」和「狷」,但這裡的「狂狷」是對儒家文明的反叛,與美國人的率性是不一樣的。美國的身體文化對亞裔也是不友好和不利的,比如美國人對健身很狂熱,gym culture(健身房文化)非常流行,如果一個男性沒練出六塊腹肌,在很多女生眼裡是毫無魅力可言的。但亞洲人並不這麼認為,我們覺得一個人去健身房只是正常健身,而不是非要在裡面泡三四個小時,直到練出一身肌肉。我本人沒有經歷過明顯的歧視,從學業角度上說,如果我用功,沒有什麼障礙。但進入個人層面時會有一些困擾。每個人都希望別人欣賞自己,但是美國主流文化對亞裔男性尤其不友好,這對很多亞裔男生造成困擾。一次,我與一個美國女生談話,能明顯感覺到我在她眼裡是沒有任何吸引力的,這很讓我受傷。這是美國主流文化對亞裔男性的普遍偏見導致的。但美國文化對亞裔女性比較友好,看我身邊,很多亞裔女生進入跨族裔婚戀比男生容易。但據我觀察,很多美國人與亞裔女性交往,有的可能是真正喜歡東方文化,但有的對亞裔女性懷着一種情色的想象,交往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求。可能很少有亞裔女性意識到這一點。美國的主流文化就是反智,如果說一個人越有知識越值得尊重,大家並不認同。他們認為社交廣泛、體育水平高的人才有魅力。在美國,比較左的高校,罵政府是政治正確,有時是亂罵、瞎罵,它只是痙攣式的自我厭惡。比如他們認為吸大麻是張揚個人主義,抨擊美國政府的禁毒政策。但在我看來,大麻也是被資本定義的,你吸大麻醉生夢死並不能說明你多麼先鋒,只能說明你願意乖乖地給大麻販子送錢(笑)。什麼是真正的有個性?我認為是有獨立的思想。但周圍的同學思想都差不多,基本一個標準,所以有時候美國挺讓我失望的。在美國遇到問題,與中國人交流也未必有人理解你。這不是一個特別好的時代,在大陸成長起來的人有另一套偏見,有時我覺得莫名其妙。我曾經與一個從大陸來的女生出去玩過兩三次,她在紐約讀研究生。像她這樣的留學生基本上只與中國人呆在一起,與外界是隔離的,這更強化了中國人不好的社交習慣。她朋友到她所住的公寓吃火鍋,幾乎天天如此,一次玩五六個小時。他們管這個叫「約局」。一次我看不慣,就說了一句:天天玩這些有啥意思嘛?她很生氣,說我不應該批評她的閨蜜。我說這只是我的個人觀感,不是批評。她不高興,此後七八天對我採取社交冷暴力,發信息不回,打電話不接。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不太能接受。可能我在美國呆的時間比較長,一定程度上受到美國文化的影響,覺得大家都可以批評別人,被批評的一方不應該有這樣激烈的反應。我和父母交流,他們說中國式談戀愛就是這樣,女生可以耍情緒,可以不講理,必須男生去哄。我不明白,是人都得講理,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這是最基本的,為什麼中國女生就有不講理的特權呢?反正我搞不懂中國女生的心理。我現在對自己的評價是,土不土,洋不洋,兩邊都夾生。(笑)留學這些年,有時看微信朋友圈,小學同學後來的人生軌跡各不相同。有的南下打工,有的留在家鄉早早結婚生子。我看到他們的消息就會想,人生有那麼多條路,誰敢說自己走的那條路就一定是對的呢?那些人即便走的不是和我同一條路,但他們有自己的快樂,比如說當丈夫和當父親的快樂,或者留在家鄉照顧父母享受天倫之樂。每個人都願意相信自己的道路是必然的,會找很多證據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的,這是由人的自由意志決定的。但我認為,很多時候人選擇一條道路,是在某個重要關口由一個外力推動而成的。一半是必然,一半是偶然。我也曾經嘗試走另一條道路,但不可能。碩士畢業後,我想繼續讀博士,然後看是否可以去哪個大學教書,當學者。我希望自己將來可以譯著,把一些好的作品介紹到中國去。暫時還是先留在美國吧,在中國現行體制下,喜歡思考的人會很痛苦的。我天性不善逢迎,回國估計要受很多苦。但是在遙遠的將來,還是想回國的。受訪人:高文斌,1995年出生於山東省青島市,2014年畢業於青島二中,同年被美國耶魯大學錄取,目前學習意大利語專業,側重宗教研究。2019年起在該校繼續攻讀博士學位。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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