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chXAcademy - 卷不贏躺不平，「精神離職」行不行？－鑽石舞台

周一好，今天的你是否也一樣不想上班？

最近，在歐美的年輕人之間流行起了「精神離職」。面對無休止的加班、無薪假期和工作帶來的慢性壓力，「精神離職」為我們在「有毒」的工作和「健康」的生活狀態之間提供一種折衷主義的做法：這一屆的職場人開始選擇只完成自己責任內的工作，既不為了工作提升自我，也不主動接受額外的工作任務。

《這個不可以報銷！》劇照截圖

圖源：豆瓣

一方面，我們面對的是大廠裁員和失業潮的沮喪事實，另一方面，尚在崗位的人被鼓勵在工作中實現自我價值，但是嚴密的工作監視主義和形式主義，則讓我們掉入被動加班的職場內卷陷阱。以至於現在的年輕人漸漸發現，自己在工作中付出的越多，離自己理想的生活狀態也就越遠。

工作時小心翼翼，一旦停下，就會變得焦慮，這種緊繃的狀態是許多年輕職場人的普遍心理。害怕在職場中被更先進的機器、更新的「人肉電池」所取代，連下班後的時間也要拿來學習要充電，否則就會產生一種自己是不是在「走下坡路」的懷疑。

我們不敢放鬆，但人每天只有 24 小時，當我們為工作付出更多，我們正常的生活空間就越受擠壓，連侍弄花草的樂趣、自己下廚的滋味、和家人一起看電視的溫馨都成為奢侈。

為了奪回我們的生活權，過一種「正常人」的生活，「精神離職」出現了。但在面對這個問題時，也讓我們停下來思考：「有毒」的工作是怎麼被發明出來的呢？

在高度分工下運轉的現代社會，伴隨着社會化生產誕生的「人力資源」一詞，把人工具化成一個可被損耗的零部件、一種可被開挖的資源。

人逐漸被受到一種現代工作倫理的規訓：「如果你醒來後不願投入自律高效的工作中，那你就不配擁有好的生活。」

這種宰制性的社會價值觀念，讓我們接受這種認知：「如果有人在自己不怎麼喜歡的工作崗位上不努力工作，那麼他就是糟糕的人、不值得被愛、不值得被關心、也不值得獲得社會的幫助。」

圖源：豆瓣

在《毫無意義的工作》一書中，大衛·格雷伯提出了「狗屁工作」這個詞，是我們整個社會集體做出了「讓數百萬人經年累月地假裝忙碌」（填表、做思維導圖以備會議上展示）的決定。而這些工作也正暗合了道格拉斯·諾斯的「分配性的努力」：經濟增長停滯的年代，我們被引導着去爭奪社會財富中的個人利益，而非為社會創造財富。

那麼，我們又該如何看待工作？借用在脫口秀大會上廣為流傳的梗：「自工業革命以來，人類賺錢最主流的方案，就是上班。」的確有人會說：難道我們工作的意義不就是為了拿一份固定的薪水，過上體面的生活？

圖源：《脫口秀大會 5 》

回顧工作出現的歷史，人類社會最早出現領薪水的僱傭關係是在中世紀的歐洲。那時大部分家庭都必須在孩子長到 8、9 歲時將他們送去做僕人，以讓孩子們學會做人的規矩。但在同時這一份工作也許諾了他們成家立業的機會，讓他們學徒期結束後即可以組建新的家庭，並重複上一輩的生活。

而當產業化的革命到來之時，這一傳統而穩定的僱傭關係則消失了。更多的年輕人不得不接受從事低收入工作的職業機會，也沒有了原先擁有自己產業並且成立家庭的資格。

以至於有些人開始「擺爛」，乾脆直接隨便找個人成家，但是這樣做也不會讓他們和自己後代的生活條件得到任何改善。這些新出現的、一直在貧窮和匱乏中過完一生的「無產階級」，也就是拉丁文一詞直譯過來的「源源不斷生產後代的人」。

到了現代，殘酷現實則是：大部分人忙忙碌碌終其一生也不足以在大城市安身立命。也許我們的父輩可以通過離開土地進入工廠，成為城市人，但到我們這一代，年輕人似乎看不到向上流動的機會，甚至可能還要擔憂階級滑落的風險。

面對工作無法兌現美好生活的不確定性，與其為了一份升遷無望的工作卷死自己，不如「精神離職」到點走人，給自己留一個喘息的機會。這也是許多看清工作本質的人的想法。那我們又該如何才能找到一份值得自己真正投入的、理想的工作？

前工業化時代，理想的工作似乎是存在過的。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提出一種「天職觀」：「新教倫理將勞動視為人在世俗生活中完成上帝賦予的天職」。清教徒以近乎奉獻一切的態度投入自己的事業，以換取死後升入「天國」的資格，這種勤勉工作的態度，也潛移默化地幫助他們完成了資本的早期積累過程。

圖源：豆瓣

這是人們從完成自己手頭上俗務的過程中自動獲得的價值感，也賦予了工作一種超越性的意義。但是在積極心理學家、人力資源專家的工作下，這也成為一種在現代企業內部對員工屢試不爽的洗腦和控制話術。令人質疑的一點是，我們真的有可能在工作中犧牲自己的人性以達到超越性的神性嗎？

畢竟這意味着，我們被鼓勵和塑造為對自己的工作全情投入、無私奉獻精神的工具人，而和完成一份工作相互綁定的價值則不一定會體現在薪水之中。因為這讓你默認了自己的工作是出於利他主義的動機，那麼就算你再努力勤勉，也不該為此得到任何加薪和額外的獎金。

特別是對於一些維護社會再生產的底層勞動者來說，比如護士、教師、清潔工、農民往往不能得到比所付出的勞動更多的價值。近期在國外爆發的英國護士罷工潮、美國加州大學系統罷工潮也暴露出低薪職業背後的生存威脅：護士因為得不到維持基本生活所需的薪水，需要靠吃病人留下的剩飯才不至於挨餓；給研究生上課的博士生助教不得不每周去賣兩次血，才能勉強補貼家用。

英國護士罷工

圖源：《鏡報》（Mirror）

因此對上一個問題的回答是「可以」，但這也得以一份對得起自己付出的薪水為前提。而在現實生活中，「能者多勞」，但是「多勞並不多得」，既然如此，一個人在工作中是勤勞還是懶惰，和他的工資所得就沒有特別直接的關係。

這也成為人們憎恨「有毒」工作的理由，同樣也對社會的財富分配等更為結構性的深層因素提出了更為激進的要求。

從工作的反面來說，我們如何看待工作？就勞動的對立面是休息和娛樂而言，我們工作的意義是為了讓自己不工作。

在以採集狩獵為生的遠古人類身上完全沒有工作日和休息日的劃分。也許這一天原始人在外面打到了獵物，美美飽餐一頓之後開始在洞穴里消化，可能是休息兩三天，甚至更久，直到下一次飢餓的來臨。

在西方基督教的創世傳說中，造物主花了六天的時間來工作，第七天則休息，就有了一周六個工作日和一個禮拜天（休息日）的劃分。

1926 年，汽車製造大亨亨利·福特為自己的工人制定了每周工作五天、每天工作八小時的制度，被視為是為工人爭取更多休息時間和福利的偉大之舉。如此一來，工人們有更多的閒暇時間進行消費，休息後他們的工作效率得到提高，也為工廠創造了更多的利潤，這一制度才由此確立並傳播開來，成為現代 8 小時工作制的最早開端。

從這個角度來說，關於「休息就是懶惰」的說辭也許才是現代工業化生產體系的發明。而 8 小時工作制也可能在未來將不復存在，何時決定工作或不工作將成為個人的自由。

《我，到點下班》的劇照

圖源：豆瓣

回到令人「精神離職」的現代職場上來，在一個由無處不在的監視、PPT 匯報、流程文檔與記錄表格構成的高度嚴密的控制體系下，現代的職場弱化了每個人對一份工作的控制感。個人的業績指標被視作是否有利用價值的判斷依據，脆弱的人性懸於表格的橫豎線之外，增生、囊腫和結節則是工資單的附贈品。做大廠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意味着活在隨時可能被替換的恐懼里。

在「業績至上主義」的價值裹挾之下，我們被鼓勵向上看，要奮鬥，要內卷，卻恥於承認人自身的局限性。

那麼，在認清現實之後，我們又該如何與工作相處？學者徐英瑾在《清醒》一書的導讀中指出：一種斯多葛主義式的生存哲學，也許能夠為我們現代人提供一個大致靠譜的參照。我們要承認人不是完美的機器。面對現實的複雜與變化，個人理想化的計劃和安排會被各種意外打亂，我們永遠沒法掌控全局，要給自己留足「可能會失敗」的餘地。

回過頭來看，「精神離職」也是一種讓我們與工作拉開距離的自我保護的做法，也正好與此種生存哲學遙相呼應：「斯多葛主義的工作守則是『在你的行動半徑內做你可以做的事情』，換言之，既不要隨意自我加壓，也不要放棄最基本的職責。」也許在內卷之下，「精神離職」是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喘息的機會，我們應該被鼓勵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至少做出一點點對世界真正有價值的貢獻。

在「精神離職」的話題之外，我們還準備了以下的《近未來職業畫布》，各色後人類留下了他們的答案，也希望能為我們對於更好未來的想象帶來一種留白與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