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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主席 20221125

最近各地疫情爆發,坊間都在討論疫情防控政策。

以下分享一些我最近關於疫情防控的觀察和思考。

1.「實事求是派」:不時有人問道:「你是『共存派』,還是『清零派』」?兩「派」現在「不兩立」,處於撕裂狀態。我的回答:我認為從長期看,我們無法消滅COVID-19-Omicron,最終必須與其有某種形式的「共生」(與人類歷史上近乎所有病毒一樣),但只要總方針策略一天不變,我就繼續支持並執行政府政策,不抱怨、不指責,並積極向家人朋友解釋政策邏輯,提供正能量。論及「派」不「派」的問題,比較正確地說法是,我希望做個「實事求是派」:了解病毒的演繹,理解政府政策的邏輯,分析當前主要矛盾,形成自己的看法認識,並在可能範圍內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

2.「沒有理想化的中間路線」:前段時間,各地在一線防疫中層層加碼,大大增加了經濟社會代價。有關部門有針對性地出台了《二十條措施》,要求「精準防控」,不許搞「一刀切」。應該說,社會上(包括基層的政府體系)對會議文件精神的理解是有分歧和偏差的,核心在於,文件裡面提出的具體目標之間存在矛盾和張力,很難同時兼顧。這就好比很難讓一個大象做出特別精準優美的舞蹈動作。這裡,並不是說舞蹈動作設計不對,或所有的大象必然都跳不好,而是可能有相當一部分大象是跳不好的,而這個事情又需要精準齊舞:一個大象跳不好就會攪亂全局。而了解防疫實踐的朋友應該知道,由於Omicron傳播特性,基層之所以能夠防住,實現「動態清零」,其實必須得依賴一定的「加碼」手段。很多時候,「加碼」不僅僅是官僚主義,而是為了「防死」病毒不得不作出的無奈選擇,因此,它其實是防控體系的組成部分,也是防控體系之所以能夠運行所需的「灰色區間」。但只要一「加碼」,必然會負面影響其他目標的實現(例如要最小化經濟社會代價)。而如果把「加碼」手段禁絕,減少了基層在防疫中可用的工具,那使得防疫更加困難,病毒更易突破。在Omicron防疫這個事情上,滿足多重目標很難,恐怕確實不存在理想化的「中間路線」。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就這個觀察/結論,其實放到實踐中檢驗就可以。作者理解,《二十條措施》其實正是對政府/官僚體系提出極限要求的終極嘗試。

3.一個小案例:混管核酸採樣。核酸檢測中的混管採樣可以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在疫情尚未在社區爆發時特別有效。但一旦爆發了,情況就不同了:對於個體而言,混管相當於極大增加了被管控的風險:本來我自己疫情防護做得好好的,結果和別人出現了混管陽性,且自己和同住家人需要被採取進一步措施(除了復采覆核外,有的地方是居家隔離,有的地方要轉運,因地點場景和各地執行而異)。如果疫情在社區爆發,則這種風險將呈現幾何級數上升。一方面,個人為了規避風險,做核酸的積極性大大下降,沒有個人配合,核酸作為防禦體系的有效性就會下降;另一方面,疾控和社區在每個混管陽性案例里都要面臨如何平衡「精準防控」及防止疫情擴散的具體問題:對多大範圍的人隔離及轉運?範圍大了,不符合「精準防控」,成本又很高;不「加碼」的話,風險又可能進一步擴散。《二十條措施》其實在每一個場景下都約束、減少了基層可用的「加碼」工具,肯定使得疫情更難控住。最後,混管雖然可以降低核酸成本,但增加了管控成本。如果恢復到單管,似能解決問題。但單管的話成本又大大上升,最後又回到一個經濟問題。沒有完美的解答。這只是一個小小的例子。像這樣的例子有無數。各種情景很難都事先考慮到,計劃也往往趕不上變化,就使得決策和執行陷入被動。

4.進入冬季及春節的關鍵挑戰時期:不少人之前認為疫情防控政策會出現大的調整。但無論出於何種考慮,由於冬季是呼吸道傳染病高發時期,僅僅就季節因素看,冬季就不是調整疫情政策的最佳時機;另一個因素是春節,春節是中國最大的人口流動事件,可能導致疫情大範圍跨省傳播。政府一定不希望把春節變成一個全國性疫情傳播事件,但另一方面,肯定也不希望影響群眾回家過年。2023年春節來得比較早(1月22日),距現在只有兩個月時間了。這就使得在春節之前把疫情總體控制住變得極為關鍵了。《二十條措施》強調「精準防控」,對基層政策理解力及執行力的要求非常之高,前面講到,實操到底能否落地是有挑戰的,因此這兩個月極為關鍵。

5.如多地出現較大規模爆發的話,「動態清零」的經濟社會代價很高:上半年,中國經歷過個別地方的疫情大爆發——上海。採取封城管控措施,最後是把疫情控制下來了(並且其實只用了兩個月),但對經濟的損傷是比較大的。對群眾的工作生活及情緒也有較大影響。現在復盤的話,如果從一開始沒有出現大規模爆發是最好的,因為爆發後「硬清」的代價很大。當時的情況是,上海畢竟是一城,要全國一盤棋考慮,「硬清」的收益大於成本。但如果多地出現較大規模爆發,情況就不同了,一是能不能「上」足夠的防控手段(可能還是需要依賴「適當的加碼」,這就和《二十條措施》的精神矛盾;二也要考慮經濟社會代價:而最小化經濟社會代價也是《二十條措施》的精神指向。這都是擺在全國人民面前非常現實、有挑戰、無法迴避的問題。其實可以說,現在是2020年疫情爆發以來最有挑戰、最關鍵、最吃力的時候。我們後面再討論這個問題。

6.圍繞防疫,群眾認知、情緒、輿論的變化。COVID-19存在三年了,主要以弱化的變種Omicron形式存在。世界各主要國家和地區都結合自己的國情、政府能力、社會條件、民眾基礎、價值觀等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付出了相應的代價,進入了不同的狀態。同樣一套政策,放在中國合理,放在美國就不合理,或者放在美國合理,放在中國就不合理。歸根結底,也不能把政策化簡為政府的「選擇」或能力,因為歷史的主體是人民。所以,不同社會的選擇,歸根結底是人民的選擇、是各自的歷史選擇。從大歷史角度看,就是不同形態的人類社會面對病毒做出的不同反應和選擇,各有各的道理。這也是筆者一直以來的觀點。基於此,可以看到,人民的認識非常重要。在2022年末的中國,作者認為,圍繞COVID-19-Omicron的認知,普通中國人可能有幾個方面的漸進轉向。這個轉向是逐漸的,最後會由量變到質變:

——越來越能看到Omicron「毒性」減弱,有害性總體可控;

——越來越看到,Omicron主要在威脅特定高危人群——老人和基礎病患者

——對Omicron的高危人群受傷害的「接受度」悄然提升(潛意識裡能夠接受「該來的總會來」)

——對Omicron的性質已經形成定勢的看法,對病毒危害性的衛生及社會分析,對長新冠(long covid)後遺症等細節問題已經不再關心

——越來越認為Omicron主要是一個個人衛生問題,而非公共衛生問題;

——越來越認為針對Omicron的防護主體責任在個人,而非政府;個人需要為自己的健康負責,做好準備(包括居家隔離、購置藥品、接種疫苗等)

——相應的,對政府角色和職能的預期逐漸降低,越來越接受最後更多由個人「托底」,而非政府「托底」,願意為此承擔更多的風險代價

——更加關注疫情防控本身的代價及疫情防控帶來的潛在損失。例如,「未出生的人口」、三年來對青少年學校教育環境質量的影響、經濟影響等

以上現象的本質是,經過不斷地演變,Omicron在個人衛生與公共衛生之間的不對等性、不對稱性已經被放到無限大。普通人的這些看法每天都在加強——例如看到各地確診病歷背後很少有重症;看到世界盃現場觀眾不戴口罩,等等。

馬克思主義講量變到質變、對立統一、否定的否定、矛盾向對立面轉化。中國古代也有大量這樣的「辯證」哲學。世間萬物都是變化發展的,社會關注點和矛盾點也一樣,會逐漸轉化。

7.民間對「主要矛盾」的認識的逐漸轉變。2020年疫情初期,COVID-19危害很大,涉及到生死這個優先問題。在「兩害相權取其輕」時,多數人眼中的主要矛盾是疫情防控,保護公眾健康安全,而公共衛生的主體責任落在政府。當時社會一致認為疫情防控的收益顯著大於代價,因此也全力配合政府。而伴隨病毒不斷地演變,假以時日,在「兩害相權取其輕」時,人們認定的主要矛盾逐漸變成了恢復生活、恢復秩序,追求經濟社會發展,並預期政府的關注點也應該逐漸朝恢復經濟社會秩序轉向,同時,人們對疫情防控的配合度也不斷下降。現在的情況似乎,政策反映及指向的主要矛盾仍然是公共衛生安全(尤其是側重照顧醫療資源落後的廣大地區及高危人群,要求非高危人群配合防疫),但越來越多的人認為主要矛盾是恢復舊有秩序及發展經濟,政策和民間認知存在差異和隔閡。這裡要說說政策宣傳問題:由于越來越多的人認為主要矛盾已經轉化(這其中是經歷了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的),所以,過去的政策宣傳,無論內容也好,形式也好,效果都在不斷下降:民間對於病毒危害性及疫情防控政策的解讀及論證已經喪失興趣,而只希望看到政策調整。

中國現在的情景是這樣的,一個「全能型」、「無限責任」的「家長型」政府還在做最後的努力,希望上上下下配合,再贏取一些時間,這樣以後可以更加從容,但民眾「不領情」。這就好比一個家長,苦苦勸說孩子,說這是為了你好,咱們再堅持一下。但孩子就是不同意,說爸爸媽媽,我已經長大了,你們不用再操心了。我意已決。你讓我闖一闖。父母再勸,反而可能會有反效果。到一定時候,父母就得放手。

8.主要矛盾如果發生轉變,政策選擇就多了,而且可以形成新的合力。重大公共政策得以很好的執行,一定要考慮其與社會主要矛盾的關係:政策越是契合主要矛盾、越是反映主要矛盾,越是能解決主要矛盾,那麼就越容易得到支持,獲得好的執行。說白了,大家一條心,沒有什麼「非共識」部分,那麼眾志成城、合力辦事就簡單。政策如果不反映主要矛盾,或者說不能反映和解決全部的主要矛盾,那麼執行起來難度就更大。說白了,就是大家認知不同,有很多的「非共識」部分,自然也很難形成合力。疫情防控就是這樣一件事。一個關鍵環節掉鏈,就會影響大局,收拾起來的成本代價更大。那麼,究竟能不能圍繞新的矛盾,形成新的合力呢?應該是能夠的:矛盾在向對立方向轉化:現在人們能感受到多大的情緒,後面就能得到多大的力量,只不過是朝着新的方向、新的目標努力。

9.COVID-19的對抗是一場由多個階段組成的持久戰。人類與COVID-19的對抗是一場持久戰。每個社會都在找尋自己的應對方法。中國也不例外,而且將來回頭看,一定也可以劃分為不同的時期與階段。作者以為,中國和COVID-19的鬥爭也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戰略防禦(2020~2021)。此時,COVID-19的病毒危害非常之大,我們構建了一整套的防疫基礎設施對抗COVID-19,很好地保護了人民的生命安全。

第二階段:戰略相持(2022~)。這段時期,COVID-19的病毒不斷向人類「接近」,變種演化為危害性降低但傳播面極廣的Omicron。Omicron最大的特徵是將個人衛生與公共衛生的非對稱性推到極致,造成人類社會的撕裂。我們繼續沿用過往的防疫基礎設施對抗COVID-19,過程中不斷優化,也保護了人民的生命安全。同時,大大提升疫苗接種率,強化了醫療基礎設施建設,並構建了一整套用以對抗疫情社區支持體系。

第三階段:戰略反攻。所謂戰略反攻,就是我們有信心以全新的方式應對Omicron,同時實現數個目標,一是絕對不能讓Omicron影響我們的經濟社會秩序;二是不能讓Omicron妨礙我們與全球人類社會的融通,三是依賴我們的公共衛生/醫療體系及社會組織,有效對抗Omicron,最大程度地減少人民的生命健康損失。

時間推演到今天,2022年末,我們可以看到,人類社會是不可能消滅COVID-19-Omicron的——當然,如果全球各地都按中國大陸的模式抗疫,是可以做到的,但全球只有一個中國,中國是一個「例外」。因此,與COVID-19的歷史鬥爭最終只能有一個結果,就是與病毒實現某種「共生」——這個「共生」,並不是指每個人身上都攜帶病毒,而是指病毒沒有在技術上被「消滅」,不時還在人類社會裡傳播(例如流感病毒),但已經與人類確立邊界,形成某種「平衡」,成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一部分。

如果要根據病毒變異的特徵動態調整、優化疫情防控的目標的話,那麼,基於目前對Omicron的判斷,我們的終極目標,恐怕也不是「消滅」病毒,而是以最小的相對代價(例如死亡人數、後遺症人數、次生傷害人數等等)去「適應」病毒。只要以最小代價實現了這個目標,就算是「打敗」了病毒。中國最終要體現制度優勢,就是在全球人類社會裡就回答這一問題交出一份最好的、能夠經受歷史考驗的答卷。

所謂中國社會「主要矛盾」的悄然轉變,就在於人們的心態和預期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調整:人們並非不希望對抗Omicron,人們並非希望被Omicron奪去健康,而是在經歷了長時間的儲備後,在心智上做好了準備,希望丟掉保護傘、「全副武裝」下水,在正面戰場上對抗Omicron,打贏這場最後的「戰略反攻戰」。

該來的總會來,中國這一關總是要過的。而實事求是的判斷,長期來看,不打贏這場仗,就不能稱之為最終「打敗」Omicron。

這個「戰略反攻」,就是疫情防控鬥爭的新征程。我們所看到的,其實是越來越多的人在加入新的鬥爭行列:他們希望以新的形式,接受新的挑戰,打贏一場「不一樣」的戰爭。

10.高危人群(老年人)疫苗接種率問題。有觀點認為,中國的老年群體疫苗接種率太低,一旦政策發生調整,這部分人就會陷入危險境地,並且會擠兌醫療資源。這還不論及中國是個尊老社會,老人擁有非常高的社會地位,在資源和倫理上都得到了更多的傾斜關注。因此,相對較低的疫苗接種率(80歲以上加強針接種率約40%)被認為是目前面臨的一個明顯的政策掣肘。令許多人不解的是,在中國「強推」疫苗難度阻力特別大:為什麼中國可以做到動態清零、強制核酸,卻無法強推疫苗?很多人無法理解。背後的原因很多,筆者無意在本文探討。但有一點可以「破位」思考的是,答案可能就在問題本身:人都是理性的,所以,推動疫苗接種率的最有力手段就是調整政策、去除「保護傘」。在有社會「保護傘」的情況下(「動態清零」),許多人評估染病的概率極低,因此傾向於「搭便車」,能不接種則不接種,晚一天是一天。但如果政策調整,人們評估染病的概率大大提高,對於高危人群而言,萬一染病,得重症(甚至死亡)的風險及概率已經顯著大於疫苗本身的風險,此時接種疫苗的動力就會大大增強,甚至可能排隊接種。這完全是基於理性的選擇。

中國政府是包辦型全能政府,總被認為要對所有問題擔負主體責任。但全能型政府有個問題是會抑制個體的能動性、責任性,導致所謂的「巨嬰」現象。新冠疫苗是打到個體身上的,確實需要尊重個人的選擇,由個人去承擔責任。永遠等下去恐怕不是辦法:解決方法就在問題本身,政府需要卸掉一些擔子,邁進一步,讓「理性選擇」發生作用,允許每個人自己做出最符合他們利益與認知的選擇,並由每個人自己承擔後果與責任。驚濤駭浪、偉大鬥爭,最終也都需要全社會人們的共同擔負。

11.未來,在應對疫情的「新征程」里,黨和政府將繼續承擔領導責任。中國雖然存在脆弱人群數量多、地區發展不平衡、醫療資源總量不足的問題,但也有一些其他國家沒有的制度優勢與資源條件。一是有一個負責任的全能型政府,認為自己理應提供儘可能全方位的社會職能;二是有黨的集中領導,以及九千多萬可以調動的黨員隊伍,在關鍵時刻可以站出來發揮作用;三是有龐大的基層社區網格化管理組織,可以提供其他國家/地區無法想象的基層社區服務;四是有許多的互聯網平台企業,作為物流、後勤、信息交流的重要補充;五是在中國傳統社會價值基礎上建立的親密的親族/家庭乃至鄰里關係,社會成員之間能夠提供相互幫助和支持。總而言之,使得中國能夠在初期打贏疫情防控戰時所具備的能力、資源、稟賦,都可以用在與COVID-19-Omicron更加長期的鬥爭中。中國人民一定能夠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眾志成城、團結一致,打贏一場新的戰爭。

中國傳統智慧說,「逝曰遠,遠曰反」,「反者道之動」。馬克思主義說矛盾轉化、否定的否定,萬事萬物都包含自己的否定面,病毒也是一樣的。世間萬物有其規律,讓各種因素自然發生作用。等到了「臨界點」、轉化點,一切所蘊涵積累的能量將得到新的轉換、迸發,成為新事業、新征程、新目標的動能和力量。

(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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