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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
今天文章開始前,先說一個我最近網上看到的一則真實故事。
博主@王逅逅的鄰居,住着一位獨身老人,坐標上海,時艱之下,她定期都會通過電話問候老爺爺需要什麼物資,為他團購生活所需品。
後來,老爺爺鄭重地敲開博主家的門,再鄭重給了她兩大盒新的小人書,錢、還有一張信。
博主推辭不過,只好暫時收下錢和小人書,打開老人給的紙條信件:
「小王、小李好。謝謝近段時間的照應,先予付500元,以後一併結算,親兄弟明算賬。小人書、連環畫先給你們兩種,看完後再與我調換其他的內容的書。」

〓來源@王逅逅的廣播

聽到這裡,你會看出什麼?
除了老爺爺在困境中依舊保有謙和體面、博主的善良,年輕人與老人在疫情嚴峻期間的互助。
更應看到的,其實也是老人在疫情、封城之下買菜難,為什麼買菜難的問題。
正如@王逅逅後來說,切勿將她的經歷,理解為一個單純「正能量」的故事,因為這應該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如果說我以前不認識他,那怎麼辦?我們小區里肯定還有別的這種老人,那他們都怎麼辦?」
這段時間我們在網上看到很多讓人致郁的求助信息,分享各種渠道的團購,年輕人編的各種段子。
但唯獨,很少聽到過來自老人的聲音。
是他們不需要幫助嗎?
還是,他們沒有機會、沒有渠道發出自己微弱的聲音,我們也聽不到?

上海是我國第一個進入老齡化的城市。
截止2020年底,全市戶籍人口中,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有533.5萬人,占戶籍總人口的36.1%;80歲及以上高齡老年人口82.5萬人,占60歲及以上戶籍老年人口的15.5%。
但我們看到有關他們的信息,少之又少。
我們就封控區的實際問題來說。
老年人要吃飯吧?
很多老年人即便有微信,但團購搶購買菜也實在太複雜了。
上海居民買菜主要靠網絡平台團購、微信群對話接龍來團購買菜。
但如何加群、如何找渠道、對話接龍如何使用、哪個點掐點搶購、手速如何,不會改群暱稱會遭遇被踢群......甚至都到了最後一步,才發現根本沒有開通微信支付功能。
這一系列問題,都讓人頭痛。
對常有身體隱疾的老年人來說,即便不能立即就醫,求藥、吃藥都是一個重要問題。
現在上海有「互聯網醫院」,也有一個叫」上海醫療緊急救助」的民間互助文檔可以記錄缺藥、補藥的情況。
問題是,老年人又如何在沒有年輕人幫助的情況下使用?
還記得前段時間,那位因為200元被網暴自殺的女孩嗎?
封控後,女孩終於找到一名好心的外賣員送自己做的飯給聽障的老父親,網友卻因為她只給了外賣員200元而不斷攻擊她,最終女孩自殺跳樓身亡。
罪魁禍首,當然是那些恣意揮灑着惡的網暴者。
這本來是一則年輕人幫助老人,女兒牽掛着父親的溫暖故事,但沒有想到竟然會成為一個悲劇。
他們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這位只為給老人家送去飯菜的外賣員,這位聽力障礙,手腳也不便利的老父親,又該如何吃上飯?
網暴者用自以為對外賣員慷慨大方的善意,活活掐滅了外賣員和女孩真正付出的心血。
前幾天,我看到一個讓人心酸的畫面。
幾位老人隔着圍牆,呼喚着外面的團購車,拿着準備好的現金,多了也不用找零錢,只為吃上飯。
老人的聲音能傳達出來的,已屬少數。
更多的,是在一張張截圖、錄音,在小圈子範圍內流傳,沒有新聞報道,沒有後續結果,只有悲涼的餘音。
我採訪了幾位在上海的朋友。
他們都說,老年人在疫情中的吃飯問題,取決於所在小區的扶助力量。
如果所在小區的居委和志願者盡責的話,會統計樓棟里老人的數量,團購的菜也會給老人家留一份。
但他們都說,小區裡的求助在線文檔里,志願者為老人家填上他們的困境,除了求藥外,很多都是這樣觸目驚心的六個字:
「不會網購、買菜。」
4月14日,新華社記者入戶探訪上海老年人居民。
上海一處封控區內的兩位78歲老人曾發布求助信息,稱自己家裡快斷糧了。
記者問家裡的菜最少是什麼時候,老人說家裡最少的時候只有兩根黃瓜,這心裡得多焦慮?

最少的時候兩根黃瓜

我們一天大概兩個人吃4兩飯

這是我稱過的

我拌一點燕麥片

然後再兩罐飯

在那吃兩天

有人說,現在一個人在家的封控區居民,萬一手機壞了怎麼辦?
有沒有想過——
老年人一直過的,不就是「手機壞了」的生活?

老年人,數字鴻溝,賽博難民,掃碼難……
這樣的組合式詞語,我們不是第一次見,也不是第一次呼籲關注老年人在信息時代的困境。
每一年,技術和時代都在不斷發生新的變化,老年人被迫捲入時代的快速更迭中,從可選擇性使用,到逃無可逃。
每一次變化,都是老年人在承受時代進步的代價,老人最難——
幾年前,各種餐館、醫院、銀行、火車站等公共場所就已經興起掃碼、電子支付、網上購票,老人漸漸沒辦法再逃過這個時代趨勢;
疫情開始後,出行都要「健康碼」,更是讓老年人出行成為大問題;
就連對於病毒來說,無論是否感染或成為密接人員,老年人都是一個非常脆弱的群體。
湖北,一位94歲的老奶奶為了到銀行激活社保卡,哪怕到了現場也不能人工辦理,一定要按照規定的「人臉識別」。
只好叫來家人將奶奶抱起來,勉強進行人臉識別。
可以想象到的是,抱起來還算容易,但人臉識別的點頭、搖頭、眨眼這些步驟,又是多為難一個老人家?
哪怕是取錢,也是要智能手機實名認證。
老人不解,我身份證就是證明,我去哪都用身份證,全國通用。
「因為老人不會用手機就不給取錢嗎?你們規定這麼嚴格嗎?這是事實情況,為什麼不給取錢?難道你回家光有鑰匙還不成?還需要人臉識別、手機認證?」
一連串的疑惑,沒有人能給他一個解答。
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看到#因老人沒有健康碼被拒載#的新聞。
湖南株洲,一名60多歲的環衛工乘坐公交時,因沒有健康碼被拒載。
多名乘客勸他下車,「一個人害得一車人等你」,他只好下車。
還有更多沒有上新聞,沒有被拍下的困境。
封城時的科技門檻,更是直接影響了老人的生存問題——
不會團購,就等於買不到菜,吃不上飯。
2020年,吉林省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
截止2020年吉林全省60周歲及以上人口占比23.06%,高出全國2.11個百分點。
上個月底,一個吉林老年人在超市門口求助的視頻更讓人揪心。
長春部分區域開始進行疫情措施,一位老人因為不懂網上買菜,只好在已經關門的超市門口,拿着錢讓超市員工給他買點菜。
超市員工堅持按照疫情防控要求執行,讓老人家在微信訂購。
老人家不解,什麼微信?
微信上哪取去?現在我手裡拿着錢還不能買菜嗎?
最後老人只好苦苦哀求,「可憐可憐我吧。」
看這個老人家的情況,他從來都沒有使用過微信,或許還沒有智能手機,那又如何懂得層層科技加碼的上網買菜?
最後老人家的問題在社區的陪同下解決了,社區工作人員上門為他送上了蔬菜包。
這個處理結果固然暖心,但,如果沒有人拍下這一幕呢?
當一個現象發生時,它就不可能只是一個偶然性事件。
吉林,4月1日,一位志願者和一位獨居老人通話。
老人家一個人住,在封控區,不能下樓,孩子也不在身邊,也不會在小區買菜群里訂菜。
老婆婆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志願者安慰她,你別哭,我就像是你自家的親弟弟。
這位看樣子也是花甲之年的志願者,最後把自家的菜送給了電話里的老人。
如張文宏前幾天的發言中說:
對於病毒來說,老人是最有基礎疾病、未接種疫苗的高齡老人,始終是疫情中最脆弱的一個群體。我們在評價一個國家在疫情防控方面是否做得好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是否對脆弱人群做好了保護。
我們,做得足夠了嗎?

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下,老年人非常需要外界的關注和幫助。
這次疫情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很多年輕人幫助老年人的溫馨故事。
有人團了100箱泡麵,分給樓里不會團購的老人。
一位叫王也的95後上海居民,自發統計和幫助小區裡的老人團購。
他們寫了紙條貼到了每天下樓做核酸都會經過的單元門上,需要幫忙買菜的老人家會跟他們聯繫。
還有很多物流公司、車隊、騎手,專門服務於養老院和小區裡的老人,為他們送去物資和藥品。
我們希望在上海的年輕人,有餘力的時候,可以多到老人家門口敲敲門,問一下他們需要什麼,一起渡過這次難關。
畢竟外界的幫助,是他們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
但,這一次危機過後呢?
僅憑個人善意、個人道德出發的求助,無法覆蓋100%的人,只要有1%的老人沒有得到幫助,就會成為數字鴻溝下的受害者。
上野千鶴子,結合近些年在研究老年看護問題,在課上重新詮釋了「女性主義」——
女性主義並非是讓女性成為男性,而是創造一個弱者也能得到尊重的社會。
因為強者不可能永遠都是強者,強者也會有衰老的一天,無論是男女。
她很討厭現代社會對老人所說的「預防阿爾茲海默症」,因為這意味着老人如果患上這個病,就是活該的。

又沒有人是自願得阿爾茲海默症的

也沒有人是自願得上新冠肺炎的

對這些人難道就可以說,「你這是自作自受」

「你自己沒預防」,還能怪誰?

所謂「自助努力」的社會就是這樣的話

這是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

回到老人掃碼難的問題上。
很多人或許會說,不會,就去學啊,你們自己不願意學習新科技,怪得了誰?自作自受吧。
很多時候,老人並不是如我們想象中那麼「不願意學習新東西」。
根據我的觀察,在餐館吃飯的時候,老人反而是最積極掃碼點餐的一群人。
我有一次在營業廳辦事,現場需要掃碼預約排隊。
其實老人可以找工作人員幫忙人工預約,但排隊在我後面的老奶奶,顫顫巍巍地拿出手機,一直向我請教怎麼掃碼預約,一邊緊張地看着前後的人怎麼操作。
這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了老年人在掃碼時代的困境——
來源自一種深層次的「恐懼」,不願意麻煩別人,也更恐懼跟不上時代。
當你成為這個社會的少數派,你就會質疑、憎恨自己的無能。
很多反映年輕人幫助上海老人的文章中,他們都有說「老人不到逼得不得已的時候,都不會出來求助」的情況。

〓 來源|《正面連接》:《51戶上海獨居老人的現狀》
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在《遺產》中回憶剛去世的父親,他看着曾經不可一世,如今漸漸衰老的父親,他漸漸意識到:

「老年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屠殺」。

就像電影《困在時間裡的父親》,最後讓人心碎的一幕。
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的患了阿茲海默症的老父親,
衰老和病症來得太快,他覺得自己好像一顆風雨侵蝕、掉光了葉子的樹,他再也沒有棲息之地。
老人慢慢覺察到身體和精神的衰退,慢慢看着自己一點點失去對生活的掌控權,慢慢地看着自我的消失,直至衰老剝奪了人一切的尊嚴。
我們總是聽說身邊的老人會這樣說:人老了,不中用了。
這並不只是一句哀嘆。
衰老,並不意味着只有跟不上年輕人時代的困擾,而是意味着一個人自主性的全面潰敗。
做什麼,都是高科技,做什麼,都需要人輔助。
沒有容錯率的高科技社會,加速了這場潰敗。

〓 賈樟柯的走訪
當團購,上網購物、掃碼已經成為這個社會的一種「常態」的話。
誰願意心安理得地當一個「少數派」?
作為一個所謂的年輕人,我也很煩只有丟給你「掃碼點餐」這樣冷冰冰一句話的餐館;連麥某勞這樣的快餐門店甚至只提供APP點餐這一選項;醫院看病時,各種電子流程也是一臉懵。
看更年輕的00後,10後之中流行的事物,我們都會百思不得其解。
那麼。
為什麼我們就有信心和勇氣,成為那個「永遠都不會落後於時代」的人?
所以,我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社會呢?
上野千鶴子的回答是——
當一個人成為弱者的時候,可以毫不顧忌地說出「請幫幫我吧」,而且求助的時候,還能夠得到他人幫助的社會。
說白了,是讓每個人無論成為必將會、可能會還是極少數會成為的角色時,都不喪失安全感和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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