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在疫情之前的2019年全年，泰國全境接待了約140萬俄羅斯遊客。而在今年1月，這一數字約為2.3萬，也占了總入境遊客數的1/5。目前，泰國雖支持要求俄羅斯立即撤軍的聯大決議，但未對莫斯科有過實質性的制裁，因為業已蕭條的泰國旅遊業實在傷不起。

儘管如此，針對飄零在海外的俄羅斯人，從地中海到印度洋再到中南半島，一場波及甚廣的制裁風暴似乎正在到來。就連戰前出行的俄羅斯遊客，也多半淪為了「有國難回」的難民，而且為了防範變成「過街老鼠」，他們還可能無奈作出花樣表演。

塞浦路斯，利馬索爾，星期日。

在揮舞着的藍白色旗幟（去掉了俄羅斯國旗中的紅色）下，數十名俄羅斯人聚集在海濱長廊上，高呼着反戰口號。

位於地中海東北部的塞浦路斯，國民主要是希臘族，其東正教信仰與俄羅斯族如出一轍。近些年，就像避冬的候鳥一般，俄羅斯人頻頻來到這個與敘利亞、黎巴嫩隔海相望的島國，享受這裡的日光浴和碧海、沙灘。

其中不少富豪，在這裡創立隱秘的離岸公司，以實現合理避稅——塞浦路斯的企業所得稅，稅率全歐最低。

利馬索爾市，在這個島國的南岸，是該國主要的商業、旅遊中心。在當地民眾眼裡，利馬索爾是最具俄羅斯特點的城市，當地甚至有俄語廣播電台。

在利馬索爾的海堤沿岸，一間間皮草店、珠寶店用俄文點綴着店面；街上，更是隨處可見俄羅斯美食餐廳、俄羅斯旅遊公司，和為俄羅斯人服務的房地產中介機構；商店裡，蕎麥、酸奶油、俄羅斯巧克力和伏特加，也成為了主流貨品。

「在塞浦路斯，一個俄國人離開後，另一個人就取代他了。」自2013年以來，塞浦路斯啟動了通過不動產吸引外資的計劃，為那些想獲得歐盟公民身份的俄羅斯人，提供了便捷通道。

沒有移民監，沒有面試，憑藉投資房地產（200萬歐元以上）就能申請快速入籍（塞浦路斯認可雙重國籍）獲得護照，甚至讓子女享受與英國接軌的歐美現代化教育。這讓更多俄羅斯人夢想以此為跳板，獲得進入歐盟主流社會的機會。

據英國《衛報》2017年報道，俄羅斯的鋁業大亨德里帕斯卡，通過投資塞浦路斯護照，得以免簽證就進入歐盟，也讓自己龐大帝國的商業活動，在更廣闊的市場上順暢開展着。

但如今，一枚枚轟向烏克蘭的炮彈，也打破了在塞浦路斯的俄羅斯富豪們安穩的發財夢。

4月上旬，塞浦路斯當局就以執行歐盟制裁為由，擬取消4名俄羅斯人的護照——這些人之前經由該國現已關閉的投資入籍計劃，得到歸化。

儘管這4名俄羅斯人的姓名未被披露，但消息人士證實，他們的名字曾出現在此前歐盟針對俄羅斯與白俄羅斯共800多人的制裁名單上。

還有消息從塞國政府傳出：當局正計劃取消多達21人的護照。他們要麼出現在歐盟的制裁名單上，要麼就是這些被制裁人士的家屬。

對此外界解讀為：塞浦路斯要出手取消的，是當事人的護照（國家下發的旅行證件）——這種行為很常見，比如要限制受調查人士的旅行能力，或限制他們進入戰區——而非國籍（屬於個人的公民身份），因為要就後者進行制裁，尚需更為長久的醞釀過程，至少要在相關法律法規上準備得更為充分。

公開數據顯示，2007—2020年，有超過2800名俄羅斯人經由上述投資入籍計劃，獲得了塞浦路斯公民身份。

而就在近日，對於這批財力不菲的俄羅斯人，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向塞浦路斯立法機構發表視頻演講時，呼籲該國立法者出手制裁：「停掉俄羅斯人的黃金護照、雙重國籍，除非有證據顯示，他們沒有傷害烏克蘭。」

從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美國擬人動畫片《美國鼠譚》系列，成為各國兒童喜歡的經典。實際上，誕生於1980年代的《美國鼠譚》，冷戰意味濃厚，講述了一家猶太老鼠，從俄羅斯移民美國的故事。

在現實的時間長河中，俄羅斯移民的腳印，遍布從北美大陸到中東以色列的世界各地。從巴黎的俄羅斯人社區，到曾經流落遠東的白俄，複雜的歷史成因，讓許多俄羅斯人跋山涉水，去到不同的國家建立起自己的社區。

「一夜冬雪落南洋」，泰國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站。

早在19世紀下半葉，泰國和俄羅斯就開始了外交接觸。而第一波移民風潮，則出現在蘇聯解體後的1992年——第一架滿載俄羅斯民眾的飛機降落在曼谷，掀開了俄國人浩浩蕩蕩的南洋移民史。

較低的生活成本、寬鬆的簽證政策，讓俄羅斯人蜂擁而至泰國。短短十餘年裡，「洋風最盛」的芭提雅，斯拉夫人的身影已經變得稀鬆平常。有數據顯示，到了2010年，芭提雅的常住人口僅為32萬左右，但其中俄羅斯人便超過了5萬，成為當地主要的外僑勢力之一。

不可否認，俄羅斯人鍾情於泰國、斯里蘭卡，將這些近赤道國家當成理想度假地，有着躲避冬季嚴寒的考慮。可從長期來看，這與俄羅斯民眾自身錢包鼓脹，是分不開的。

21世紀初，俄羅斯能源經濟得到蓬勃發展，中產人士擺脫了蘇聯解體後的貧困與混亂，開始走出國門旅遊、投資置業。順理成章地，俄羅斯買家慢慢成為芭提雅公寓最優質的客戶。在2014年俄羅斯出兵克里米亞事件前，據稱芭提雅已出售的公寓中，有近一半是被俄人買走的。

在中國社科院東南亞問題專家周方冶看來，以芭提雅、普吉島為代表，泰國成為俄羅斯人的熱門旅遊目的地乃至重要移民地，是主客觀多重因素推動的結果。

「冷戰結束後，俄羅斯人開始了新一輪的全球移民高潮，但受制於宗教、民族和意識形態等後遺症，俄羅斯人可以尋找的落腳點並不是那麼多，泰國是最理想的目標國之一。」

「地處熱帶的泰國，本身就對俄羅斯人有天然吸引力；而且泰國是佛教國家，文化相對包容，對東正教、伊斯蘭教沒有排斥感；意識形態上，雖然泰國是美國的盟友，也曾經是冷戰的前沿陣地，但泰國一直秉持着大國平衡的策略，來實現戰略對沖，與俄羅斯不存在意識形態方面的根本矛盾。」

「2000年以後，俄羅斯人的石油收入上升，擺脫了90年代經濟拮据，兜里有錢後，在泰國21世紀頭十年的房產投資熱潮中，起到了非常顯著的作用。」

周方冶向《看世界》表示，儘管在日常相處中，像在普吉島發生過的俄羅斯出租車公司黑手黨事件此類摩擦在所難免，但總體上，俄羅斯人與當地社區和平共處，緩慢擴張。

直到如今，俄烏衝突的戰火不斷蔓延，西方制裁力度空前，俄羅斯人的海外安樂窩也就備受衝擊。

3月初，據泰國國家旅遊局透露，由於航班取消、盧布匯率暴跌和俄羅斯部分銀行被踢出SWIFT系統帶來的支付問題等緣故，超過7000名俄羅斯人被迫滯留在普吉島和芭提雅等地。

但往好了想，或許對於泰國旅遊業，這是一次危中有機的公關事件；若處理得當，利於其在後疫情時代加速復甦。

「泰國沒有制裁想法，對於這些大批逗留的俄羅斯人，泰國政府給他們免費延長簽證，提供住宿，還是要好好招待的。」周方冶說，「最大的困難是信用卡刷不了，泰國人也會幫他們開通銀聯，要求酒店降價甚至允許賒賬，因為這是不可抗力。在泰國政府看來，這也不是遊客主觀想要滯留的結果。」

在周方冶看來，在泰國旅遊的基本都屬於俄羅斯的富裕人群。「錢是有的，只是用不了。泰國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壞了自己的招牌，而是站在積極幫扶的立場，來穩定國內的旅遊業，保持國際旅遊中心的口碑，為疫情後的旅遊恢復做準備。處理好的話，在國際上會有目共睹。」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塞浦路斯、泰國之外，更悲慘的犧牲品，還是印度洋上的那顆明珠斯里蘭卡。

經歷了2019年的連環恐怖襲擊後，當時斯里蘭卡經濟命脈之一的旅遊業，開始走下坡路，整整過了大半年才有復甦跡象，而最早返回斯里蘭卡過冬的，還是俄羅斯的遊客。

但此後，斯里蘭卡陷入疫情導致的經濟危機。而突然爆發的戰事黑天鵝，更是成為壓垮該國經濟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隨之引燃的國際能源危機中，由於石油、天然氣不斷提價，斯里蘭卡用於進口能源的外匯預算消耗殆盡，境內大量火電廠停工，導致該國陷入了缺油又停電的窘境，每天停電長達十幾個小時。

曾經熱愛斯里蘭卡紅茶的俄羅斯人，一直是斯里蘭卡旅遊業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囿於相同的制裁處境，至今還有超過1萬名俄羅斯人，由於無法改簽航班，被迫滯留在當地。

當聯合國大會就對俄制裁表決時，美國負責南亞事務的副國務卿唐納德·盧，給斯里蘭卡大使打電話，要求其投票譴責俄。

斯里蘭卡投了棄權票，很快，該國街頭出現了反對拉賈帕克薩政權（曾長期任總統的哥哥馬欣達擔任總理，弟弟戈塔巴雅擔任總統）的抗議活動，總統官邸附近的車輛被燒毀。

先下手為強。4月2日，斯里蘭卡總統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3日晚，除馬欣達、戈塔巴雅哥倆留任外，內閣其餘成員集體遞交辭呈。18日，17名新任內閣部長宣誓就職。

然而，在家底被掏空、外匯匱乏的局面下，斯里蘭卡新內閣有何妙招？

稍早之前，斯政府提出要用茶葉來償還外債！一切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以前的舊時代。排着長龍、等着加氣的無助民眾，刷着手機航班信息、翹首以盼飛機破空而來的俄羅斯遊客，相信大家的心情都是那麼相似：一場戰事，給自己帶來了什麼？

本文首發於南風窗國際新媒體看世界

編輯 | 謝奕秋 莫奈

排版 | 劉陽 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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