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古老的客人

考古學研究發現，結核病至少在1萬年前就廣泛分布於亞、歐、非、美洲等廣闊區域：3000年前的埃及木乃伊中，存在脊柱結核留下的痕跡；馬王堆漢墓中辛追夫人的肺部，亦有明顯結核侵襲後留下的瘢痕；甚至遠在數千公里外的美洲，也發現了存在結核病灶的古人遺骸。

針對肺結核基因的研究發現，結核病最早大約在4萬年前就開始侵擾非洲的智人，此後隨着古人類不斷走出非洲，結核病也逐漸走向了全世界。

尤其是當人類邁入農業社會後，隨着人們定居、人口密度劇增，結核病開始在人類社會中廣泛流行。

此前的研究已經表明：今天所流行的全部結核病病原體的共同祖先大約在1萬年前的西亞地區開始傳播，而這裡恰恰是農業的發源地之一。農業革命不僅深刻地改變了人類社會，讓人口數量陡增的同時，也讓許多傳染病得以流行開來。

在中國古代，醫學並不發達。由於症狀相似，先民們通常會將多種疾病合稱為一個名字。最早的醫書《黃帝內經》中首先出現了「勞」病，有勞力、勞神等過度的意思，患者因為「勞」導致身體虛弱。

此後兩千年，「勞」字字義字形歷經變化，最後演變為「肺癆」，專指具有傳染性的慢性虛弱性疾患，以咳嗽、咯血、潮熱、盜汗及身體逐漸消瘦為主要臨床特徵。

與之相似的是，「結核」一詞最早見於葛洪《肘後備急方》，但此時「結核」的意思還是皮下腫起如核的結塊，並不是今天所說的結核病。

直到19世紀西學東漸，傳統的名稱受到衝擊。1899年，日本人岡本武次在第五期《亞東時報》首提「肺結核」病名。由此，目前通用的「結核」一詞其實源於日語。

迷人、恐怖的魅力

結核病雖然異常難纏，但相當長的時間裡，在天花、黑死病、麻風病等大哥面前，結核不過就是個弟弟，也不大受到關注。

17世紀後的歐洲，隨着文藝復興、殖民活動的影響，歐洲經濟水平開始快速上升，城市隨之迅猛擴張。繁榮的同時，人口的大量聚集為多種傳染病的發生提供了絕佳的溫床。

尤其是在工業革命後，歐洲主要國家的城市人口更是飛速增長。然而，新晉湧入城市的大量人口，卻沒有與之配套的居住環境、生活設施、後勤保障。於是乎，許多人居住在擁擠、骯髒的社區里，這裡通風不暢，污水橫流、空氣污濁、食物也容易受到污染。

加上此時工廠中非人的工作環境，工人們被像奴隸一般對待，本就營養不良的貧民們健康狀況愈發日下。於是，結核病開始在歐洲大地肆意流行，不僅是貧苦人民，富人、貴族等也難以逃脫結核病的魔爪。

罹患結核病後，由於身體的消耗、虛弱，患者的面色會白得瘮人（不是所有時間都會呈現玫瑰色），但在當時的歐洲人眼中，這恰恰是美麗的體現。

於是，在18世紀時，一些歐洲人以得肺結核為時尚，有些人甚至主動去感染肺結核。他們為了美，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在那個時期，大部分歐洲人在30多歲時便會因為各種疾病去世。

基於全社會崇尚肺結核的風氣，創作家們也將肺結核視作一種可以讓患者變得更加性感的疾病。一方面，在文學作品中，肺結核病人往往被塑造成為浪漫柔情、多愁善感的人，但另一方面，這些創作家們本身也大多是肺結核患者。

1849年秋天，肖邦在39歲時因為肺部異常難受，在短暫、急促的咳嗽聲中溘然長逝，奪走這位著名音樂家生命的疾病，可能是肺結核。此外，被肺結核奪走生命的還有作曲家亨利·普賽爾、佩戈萊西、小提琴家帕格尼尼這些在音樂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文學界也不能倖免。拜倫曾一心希望自己能夠死於肺結核，只因女士們都會說：「瞧這可憐的拜倫，他死時看起來還那麼迷人！」還有雪萊、濟慈、契訶夫、卡夫卡等等，這些人都因肺結核而英年早逝。

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他們或許都認為自己的死亡是體面的、含蓄的、內斂的。大仲馬也說：「患肺病在1823和1824年是一種時髦」，「每次感情激動之後咳血，而且死於30歲之前」是當時最時髦的死亡方式。

不懈抗爭

雖然19世紀罹患肺結核被歐洲人認為是時尚，但在大部分時間裡，世界各地的人們都認識到需要採取一定措施控制結核病。

隋唐時期，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中已論述，肺勞熱的病因為「生蟲在肺」，首次將肺、勞、熱、蟲四者聯繫在一起。此後，古代醫學家們逐漸總結出肺癆的治療原則為「補虛培元，兼以殺蟲」，即「一則殺蟲以絕其根本，一則補其虛以復其真元」。

中世紀的歐洲人遭受到結核病的侵襲時，人們相信通過國王的觸摸可以治癒疾病，這種習俗可能源於宗教，並在歐洲流行了六七百年，直到18世紀末王權跌下神壇才漸漸退出歷史舞台。

由於病因不明，難以對症下藥，早期與結核病的鬥爭大都不得其法。

直到1882年，德國醫生科赫（Robert Koch，1843-1910年）發現結核分枝桿菌是引起結核病的病原菌。

同一年，意大利醫生弗蘭尼尼將人工氣胸術引入肺結核治療中，此後半個世紀，由於沒有有效的藥物，人工氣胸療法聯合手術切除成為治療肺結核的主流。

正常狀態下由於胸腔內為負壓，肺臟得以膨脹；人工氣胸療法將二氧化碳等氣體充入胸腔內，使之形成正壓並壓縮肺臟。此時肺內的結核菌將由於缺氧而死，同時，結核菌侵蝕產生的空洞因壓縮而閉合，結核治癒後再將胸腔內的氣體抽出。

人工氣胸療法由於創傷大、副作用多，人們也一直在尋找其他方法。1921年，法國醫生卡爾美特（Albert Calmette，1863-1933年) 和介朗（Camille Guérin，1872-1961年)發現，經過多年培育牛結核桿菌毒力大大減低，而抗原性未明顯改變。

此後，又歷經十年觀察、試驗、改進，結核疫苗應運而生，並逐漸在全世界推廣開來，此即著名的「卡介苗」，時至今日，接種卡介苗仍然是預防結核的重要手段。

20世紀中葉，美國微生物學家瓦克斯曼(Selman Abraham Waksman，1888-1973年)發明鏈黴素，人類第一次找到了抗擊結核的有效藥物，此後利福平、乙胺丁醇、異煙肼等藥物相繼問世，藥物的聯合治療再加上疫苗的推廣，人們終於看到了攻克結核的希望。

20世紀末，人們滿懷信心地認為，結核病將如同天花一般，在未來20年內被徹底消滅。然而事與願違，時至今日，全球每年依然有超過500萬人罹患結核病。尤其是隨着抗藥菌的出現以及HIV、新冠病毒的傳播，結核的防治變得更加複雜。

而我們早已認識到，結核決不是浪漫的代名詞，科學防控結核病尤為重要。目前看來，消滅結核病的任務依然十分艱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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