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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凡芝蒔繪作品
范建軍復刻的正倉院佛前供桌
這是我想要的生活。」
責編:陳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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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進工作室時,翻木牌表示到場
范建軍把大西勛手書的「天有時」掛在工作室
范建軍的師父,是日本人間國寶大西勛,他曾經邀請師父來中國參觀,但大西勛聽了,只是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說這是中國《考工記》里的一句話,在他20歲時看到這12個字,覺得講得太好了,到現在70多歲,一直踐行着這12個字,所以去不去中國是一樣的。
馬王堆雲龍紋漆平盤
范建軍做的棬木胎漆盤
中國古代工匠做出了讓現在日本人都無比佩服的作品。但從民國之後,中國的漆器胎體製作逐漸式微。馬王堆漢墓漆器中,有很多是棬木胎,這項工藝在中國已經失傳,大西勛剛好是棬木胎領域唯一的人間國寶。
把浸泡後的木條捲起,用米粒糊黏合
范建軍棬木胎作品,用數個圈平向延展
范建軍帶回了這項工藝,在漆器木胎里,棬木胎最不容易變形,甚至可以在沙漠中正常使用。今年夏天,他還機緣巧合認識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馬王堆漢墓漆器整理與研究》主持者聶菲,為她詳細說明棬木胎的製作原理和難度,也收穫不少馬王堆漆器資料。
做棬木胎,把木條兩頭非常小心地刨薄
木條捲起來之前,先在水裡浸泡一天
棬木胎對木料的要求很高,木紋平直,沒有疤痕,在自然界中,可能只有峽谷里的樹,跟着陽光直挺挺地往上長,才符合要求,砍下來後只能自然乾燥,不能人工高溫加熱,然後順着木紋劈開取材。
之後,刨薄木條的兩頭,薄的程度要剛好兩頭能銜接,放進水裡浸泡一天時間,再一點點把它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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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在研究唐代漆冠笥復刻,半成品
范建軍目前正在籌備,想百分百復刻一個用獨特棬木胎方式做的唐代漆冠笥。
他和邱凡芝把工作室稱為范邱漆研所,兩人都是研究型的認真性格,往往把客戶的委託製作,發展成了自己的漆藝研究。
參觀廣州南越王墓博物館時,他發現自己的木工工具和出土的秦朝鐁(右)一樣
既然看到了天花板,范建軍就夢想完整復刻一次。首先從工具着手,有一些木工工具市面上已經找不到了,他自己畫圖紙,找景德鎮的老師傅鍛打。為此光木工工具的準備,已花了半年多時間。
牡丹蒔繪漆盒,邱凡芝作品
一隻貓,只有一小撮毛可以做成畫蒔繪的筆,畫好紋樣後撒上純金銀挫成的粉,刷五六道漆,再用炭把紋樣打磨出來,繪出一隻蝴蝶,就需要二三十道工序。
在蝴蝶紋樣上撒銀粉,塗漆後再用木炭打磨出來
「我這個人有點反骨」,她形容。她的本科是念純藝術,做中國美術史報告的時候接觸到了馬王堆漢墓漆器,被上面的紋樣吸引。
那段時間她也正在想,工業革命之後,到了現代社會,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費模式都很相似,吃飯、穿衣、出行等都幾乎一樣,會不會有其他的生活形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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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輪島學習時
范建軍和邱凡芝每天基本保持12小時的工作時間,做出一件像樣的器物都需要近一年時間。常人很難理解他們的勞累程度,大年初一都在工作,但產出的東西並不多,相應地收入也非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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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念書的研究所創辦人松田權六說,器物的壽命,應該至少以100年為一個單位來計算。
戒指盒樣品
做出來的盒子氣密度很好,只拿着盒蓋,底部甚至不會掉下來。然後邱凡芝用蒔繪的方式,在漆盒表面繪出星空裡面漂浮着一片柳葉。「做完之後我們給他寫,保存1000年沒問題,我們有信心它可以撐那麼久。因為正倉院中的漆器也保存了上千年,我們就是按照那個古法去做。」
來景德鎮之後種植漆樹
摻了化工原料的漆可能2個小時就幹了,但天然的生漆至少要8個小時才能幹,所以不可能討巧,做的速度一定緩慢。
割下來的生漆,要再製成熟漆,范建軍覺得最好的方法仍是三伏天曬制的古法,雖然現代已有了加熱燈和機器輔助攪拌,但讓大漆在烈日下暴曬,人手動地攪拌漆,人休息的時候,漆也得到休息,這樣出來的光澤才更漂亮。
邱凡芝確實是做了漆器才真的體會到節氣的神奇。今年春天,他們有一批器物剛刷好漆,但是突然一夜之間,上面全部結霧,用術語來說就是「燒掉了」,全部報廢。
當時還想不到原因,然後看到鏡子,上面怎麼也有水汽,才發現剛好是到了「雨水」這個節氣。天氣回暖,冷暖交替,器物上面就結霧了。
所以他們的休息時間是根據器物的製作周期,只有像這樣的3月,兩人才可能出現一點小空閒,去附近的小村子野餐或是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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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吃兩餐,生活很簡單
工作室的一樓小院
對他們來說,其實不管在大城市還是深山裡都可以做漆,選擇景德鎮,是因為這裡蠻適合小作坊,又能交到和自己相像的朋友。
方圓幾百米都是工作室,甚至比如邱凡芝很喜歡去的一間咖啡店,她覺得老闆也是把烘咖啡豆當成一門手藝來鑽研,全年很少休息,都是親自沖給大家喝,對烘咖啡很有熱情,「你可以在景德鎮找到很多這樣同質性的人。」
第一次來景德鎮時,范建軍喜歡上這裡的鬆弛感。景德鎮的朋友帶他去了郊區的一條野河,他躺在河面上,水嘩嘩地流淌,頭頂是一棵參天大樹,就在那一下午學會了換氣、游泳,和在日本學習手工藝時極度的嚴格氣氛不同,他心裡的緊繃感全都被打開。
琉璃光院中的大漆地板
今年,一家高端地板品牌找到他們合作,說起日本京都琉璃光院的大漆地板令人着迷,在陰翳的寺廟古建中,漆黑的地板宛若琉璃般照映着四時風光,無一物中無盡藏,有花有月有樓台。
先把木頭做黑後再塗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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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的黑色一般是跟鐵產生反應後自然變化而成的,但在古代,因為工藝問題,漆和鐵很難有充分的反應,所以黑漆也就不是那麼黑。為了彌補這個缺陷,唐代的人會先將木胎用天然材料做黑之後,再在上面塗漆。這樣一來,黑反而有了層次,近看又有木頭本身金絲般的紋路。
©感物
他們按照這個方法,竟真的再現了有着豐富的漫反射、深邃而沉穩的黑色。初次看到效果之好,兩人也非常驚喜。
紙衣工藝,范建軍覺得非常代表中國人的一個特性,溫潤的感覺。在器物上裱上宣紙之後再塗大漆,能使漆器表面更為溫暖柔和,這個工藝源自中國,在明朝萬曆年間由杭州漆工「一閒師傅」傳入日本。
在設計敷台(餐盤和茶台兼用)的時候,他就選用了這個古老工藝,宣紙質感的黑色表面再塗上朱紅的天然顏料赤赭石,「我覺得跟中國人的審美以及性格非常吻合」。
香插底座刷了砂糖乾漆,呈現啞光質感
炒砂糖乾漆
漆器質感通常是反光的,在設計一款香插底座時,邱凡芝用了蒔繪中的砂糖乾漆,把白砂糖加熱,不停翻炒,最後變成炭,碾碎成粉之後塗抹,它原本都是隱藏在漆下面,但邱凡芝想到,其實它能夠讓器物呈現出極端啞光的效果,和大家想象中的漆器很不一樣。
樸素的小樓三層,不論是漆房還是木工室,空間都顯侷促,但都有一股天然好聞的氣味,日復一日,工作到光線一點點暗下,兩人可能在蒔繪、刷漆,或者做木工,用反覆校正過的刨子,劃出一片片輕薄的刨花,這些動作已經變成了熟稔的肌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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