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2K風格(千禧風,一種具有科技感和未來感的着裝風格)又成為了時尚;《家有兒女》《武林外傳》《大宅門》之類的老劇依然是許多人做家務或睡前的背景音;諸多綜藝的「名場面」也被翻出來,在社交媒體上傳播。在影視劇、綜藝節目甚至娛樂八卦都越來越沉悶無聊、味同嚼蠟的當下,那個年代無疑令人懷念。即便許多劇集、節目的製作方式和觀看渠道都受限於當時的技術,但其中的朝氣、豐富與包容,到如今都變得可遇而不可求。今天的文章,回顧了一些曾經陪伴我們成長,如今卻消失不見的綜藝。在那個充滿了希望,無論做什麼事都可以興致勃勃的2000年代,我們從一檔綜藝里得到的,遠比現在多。「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正大綜藝》的這句口號,80、90一代的人應該都耳熟能詳。這檔全民性的綜藝,收視率最高時,達到過22.6%。對於不少人來說,它建構了自己最初對於世界的想象與渴望。《正大綜藝》於1990年首播,是由外資企業正大集團和中央電視台合辦的。當時,電視上娛樂類的節目很少,《正大綜藝》算得上是中國綜藝的開山鼻祖。
節目採用外景的旅遊文化體驗配合棚內嘉賓猜謎的形式,用鏡頭帶着觀眾去往世界各地遊覽。在那個信息相對閉塞的年代,它成了人們為數不多的得以了解世界的渠道。尼斯湖的水怪、丹麥奇特的婚禮習俗、希臘帕特農神廟的建築巧思……曾經遙不可及的人、事、物被拉到了眼前,世界的形象因而也豐滿了起來。人們渴望出去看看,感受外面的奇妙,《正大綜藝》的外景主持人一度成為許多人心裡最嚮往的職業。除此之外,節目之後的「正大劇場」所播出的《俠膽雄獅》《簡愛》《80天環繞地球》等經典譯製片,也是很多人對國外影視作品的最初回憶。伴隨着申奧成功、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等事件的發生,中國與世界的距離更貼近了。《正大綜藝》對於世界各地浮光掠影式的展示,漸漸無法再滿足人們探索世界的好奇心。千禧年後,一大批旅行類的綜藝節目先後湧出。《行者》《向世界出發》《冒險王》……這些節目避開了廣為人知的旅行地,選擇去往世界更深處的各個小角落。探訪本身,也從遊覽,變成了生活體驗。鏡頭轉向了當地的日常,主持人跟本地人交朋友,參觀他們的住所,見證他們的婚禮,一起慶祝各種節日。世界不再是一個個抽象的景點,而是一幅幅面孔,和他們所代表的生活。像是吉里巴斯、薩摩亞、索托、塞拉利昂這樣鮮少被提及的地名,也因此變得生動了起來。世界的幕布拉開,那時的人們,興致勃勃地觀看着這足夠豐富多彩的一切,期待和各種不同的人聯結,期待着更多體驗,張開雙臂迎接着與自己不同、甚至難以理解的事物。「地球村」不只是一個傳播學的名詞,更是一種真切的感受。同一時期,在央視引進的一檔以各國城市為主體的體育遊戲類節目《城市之間》中,主持人曾說:「在《城市之間》的賽場上,來自不同國度,不同膚色的人走在一起,只有同樣一個目的,追求快樂,追求自由。」從全球愈發分裂的今天回望,這種感受和體驗早已是明日黃花。在技術上,人們與外部世界的距離不斷縮短,但卻不再感受到「奇妙」,談及外國,輕視或敵視取代了原本興沖沖向外看的目光,曾經的開放和包容再難尋到。後來,國內國外、各式各樣的旅行類綜藝不斷湧出,隨時可以在視頻網站上觀看,但全家人守在電視前,一起討論一起期待的日子,也一去不復返。明星真人秀漸漸成為了最受歡迎的旅行節目的類型。明星們集結成團,共同前往一個目的地。人們關註明星之間的暗潮湧動,被各種遊戲逗樂,目的地本身變得不再重要。但,那也是疫情發生前的事情了。「咱先去一下廣告,鏘鏘三人行,廣告之後見」,這句話是許多人心領神會的暗語。《鏘鏘三人行》是一檔不同以往的談話類節目,1998年4月由鳳凰衛視推出。作為日更節目,一直到2017年12月29日正式停播,《鏘鏘》在將近20年的時間裡一共製作了5000集節目。在有《鏘鏘》陪伴的那些年裡,每周一到周五的深夜,竇文濤會與自己的三兩好友與大家準時見面,梁文道、許子東、馬家輝、馬未都、陳丹青等都是節目的常客。圍繞着一張圓桌,他們在節目中分享着那些「俗人閒話」。話題範圍是極為寬廣的,從風花雪月、娛樂爭端,到國際局勢、時事熱點,大大小小的話題都能被細緻地展開,反覆言說,卻並不為了得出某個「正論」。在嘉賓們眼裡,一切能被討論的話題都有着可供咂摸的空間。作為各個領域的專業人士,嘉賓們的談話姿態平等而親切,比起給出權威意見,更像是在拋磚引玉,引發觀眾更多的自主思考。《鏘鏘》所指涉的議題也與社會現實息息相關,漫長的生命周期、頻繁的更新次數幾乎註定它會記錄下社會20年來經濟文化生活的變遷,也與現實一同成長迭代。「打工仔的生活哲學」「買房得憂鬱症」「為什麼男女不平等」是恆久不變的話題,放在今天也仍有其先見性;而「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王朔分享與自己有關的「野史」則帶着明顯的時代烙印,是我們曾經關注卻已被迫封存的往事。後來,《圓桌派》《十三邀》等等文化節目也成為了不少人的精神養料,但《鏘鏘三人行》20年的時間跨度,日更的形式,都使它成為人們記憶里無法替代的存在。
本世紀的前十年,人們在以多樣的方式探索着表達能觸及的空間和領域。《全民大悶鍋》是台灣一檔政治反串娛樂節目,與《鏘鏘三人行》不同,《全民大悶鍋》的獨特之處在於兼具娛樂和戲劇性的跳脫風格。節目中,為了服務時事、娛樂等各類主題,主持人們模仿着相關人物,藉由一個個包裝過後的形象,說出那些觀眾想要表達卻無從議論的內容。
明星大咖、政界名人、電影角色全部可以成為被模仿、被調侃、被惡搞的對象,甚至被模仿的對象也會來上節目,一唱一和之中,民眾對時事的不滿借嘉賓之口得到宣洩,嚴肅議題濃縮為具體的對白,在笑鬧中被解構。
製作人王偉忠解釋過《大悶鍋》的初衷:「面對台灣上演的政治紛爭很無奈;《大悶鍋》就是希望透過反諷方式,提供觀眾解悶的管道」。後來,節目經歷了改名、改版,最終「全民」系列於2013年停播。曾經,娛樂所代表的是開放、新鮮和自由。人們的觀念尚處於新舊交替之際,而技術水平的發展將明星與觀眾保持在一個恰當的距離中,明星們得以鮮活、自如地表達自我,在節目中披露個人經歷,不用擔心被過度審視。《今夜不設防》是明星清談類節目中的翹楚,雖然出現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播出的時間也不長,但當年的盛景仍然對此後的訪談類綜藝有着深遠影響。節目由黃霑、倪匡和蔡瀾三人擔任主持人,每一期採訪不同的演員、歌手和導演。如它的名字一樣,《今夜不設防》向我們呈現出一種可能性,主持人和嘉賓之間的交流幾乎「毫不設防」,觀眾可以看到他們談論的話題可以在廣闊的同時又私密到何種程度。
關之琳曾在其中坦言自己什麼樣的男朋友「都試過了」;林青霞則在節目中分享自己曲折的感情經歷;聊到興起時,黃霑會在張國榮臉側親上一口。兩性話題、人生經歷,甚至是時事論爭雜糅其間,主持人和嘉賓共同說出一些「心裡話」,不僅為香港娛樂圈「神仙打架」的年代留下了一手資料,也在告訴我們,一個好的表達環境能夠為沉悶的社會氛圍劈開一道怎樣的出口。《今夜不設防》短暫地出現後,一個開放、真誠、包容、價值觀多元的年代徐徐到來,直到千禧年前後進入綜藝節目發展的高速期。在台灣有《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康熙來了》等多檔節目,香港出現了《獎門人》系列綜藝,內地則以訪談節目《超級訪問》和選秀節目《超級女聲》為代表,分別為代表着綜藝發展的兩個方向。這些節目的共同特點是,將時代氣質融合在表達當中,幾乎每檔節目都能構成一部當時當地的風俗錄。明星們在上麵塑造個人形象,又在主持人的夾擊下,流露出真實情感。我們可以在節目中看到時代流行的風向標,也能夠跟隨明星本人的講述感知他們的性格與故事。明星們表達的同時也在被記錄,如果現在哪位明星「翻車」,或者一些曾經的言行舉止在當下重新掀起波瀾,回到十年前的節目中,總能窺探到那些曾被忽視卻初露端倪的線索。經過歲月的洗禮,娛樂類綜藝也經歷着快速發展,又一點點收緊的過程,尤其對於訪談類綜藝來說,袒露自我成為某種禁忌,沒有哪一句話經得住反覆推敲和審視。在探究明星們是否真的存在道德和法律問題之前,首先被質疑的往往是具體的話語。而對選秀類節目來說,《超級女聲》幾乎成為絕唱,它曾在世紀之初拓寬了觀眾的審美邊界和性別想象,中性風不再被視為對性彆氣質的冒犯。學者徐賁曾寫,「『超女』事件前所未有地動員了粉絲,也動員了關心社會問題者投入到一種他們私人生活之外的公共生活中去,它形成事件公眾的意義十分重大。它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觀察公眾、公眾主體性和公共空間的現實例子。」十幾年後,「101」系列選秀綜藝出現,但已成為商業力量傳送新偶像的渠道,真正屬於素人的、平等地對每個人敞開的機會被不斷收窄乃至消失。而選手們也經歷着多重塑造,除了選手本人,任何人都有權力決定自己需要一個什麼樣的偶像。當然,經過整改,新型選秀節目也已經被叫停。但鮮活的人、觀眾參與公共生活的主體性、綜藝與現實之間的積極互動,是我們曾經擁有過,卻難以復現的部分。懷念的是,我們曾擁有那樣開放、包容、鮮活的時代氛圍,具體的國家、城市和個人能夠被看見,並得到平等交流的機會,而如今,卻發現世界早已不同。容錯空間越來越小,我們攜手滑落向一條前路未卜的幽徑。坦白講,沒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可回首的意義就在於,我們知曉自己曾經歷過一個鮮活又生氣勃勃的時代——那時候,向前看,一切都有希望。1.娛樂文化消費和公共政治——「超級女聲」的公眾意義|徐賁
2.《正大綜藝》三十年,世界已不再奇妙|遊戲研究社
撰文:汁兒、Purple
監製:貓爺
商業合作或投稿:xingyj@vistopia.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