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職業男足，批評不得？

前段時間，鞏漢林呼籲重視先進人物、勞動模範，提議「對勞動模範表彰制度進行改革」。在接受採訪時他闡述自己的觀點，就舉了這樣一個例子：

「某足球隊，年收入三百萬、五百萬甚至上千萬了，球場上沒有看到他們進球，完全給中國人丟臉。」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鞏漢林說的是哪支足球隊。沒過多久，就連該足球隊的人都出來說話了，屬實不打自招。

現效力於上海申花俱樂部的馮瀟霆在社交媒體上，和球迷互動，有人問他 「是否退役」，他就回復「退了，讓給鞏漢林」。

知名足球評論員董路也發微博稱：

「有事兒說事兒，別總『丟臉丟臉』的，說得像平時走穴賺錢、春晚演個小品就能給中國人掙多少臉似的。」

隨後，3月14日，馮瀟霆也發了一篇千字微博，要「說說自己的心裡話」。

這篇微博的大致意思是，足球圈外的人不知道圈內究竟發生了什麼，卻拿着足球話題來換取流量，放大球員的失誤，讓球員壓力很大，越來越沒有信心。這樣盯着球員，放大他們的失誤，扭曲他們的意思，對球員踢好球沒有幫助，反而有害。如今中超形勢不好了，「大部分球隊都拖欠工資平均1年以上」，但「大部分球員和俱樂部都相互理解和信任，共度難關，為了熱愛，為了情懷，也為了工作」，足球運動員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他懇求大家不要硬層足球的流量，而是正面地探討足球，「大家的共同目標都是希望中國足球更好，那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從更好的角度，去報道和挖掘故事，用更敏銳的正能量去探索和思考我們的足球呢？」

讀完馮瀟霆的微博，大家會發現一些不一樣的地方。

鞏漢林那段話，主要講的還不是男足，畢竟他還舉了上億貪腐、明星偷稅漏稅的例子，沒想到男足球員倒是先出來說話了，成功把注意力都聚集到了男足身上。

即使鞏漢林提到了男足，也只是提了一下，提的還是男足的收入，在鞏漢林口中，球員的「年收入三百萬、五百萬甚至上千萬了」。

可在馮瀟霆的微博里，「大部分球隊都拖欠工資平均1年以上」。

到底誰的話是對的？男足球員真實收入到底是什麼水平？

如今男足球員的實力水平配得上他們的收入嗎？男足球員的收入需要管管嗎？

除了收入這個關鍵問題，馮瀟霆、董路的回應還引來另外的問題：

外界對男足的指責是合理的嗎？外界真的不知道足球圈到底是怎麼回事，就蹭熱度嗎？即使外界不知道足球圈的情況，就不能說兩句男足嗎？

男足就這麼說不得嗎？

球員高收入，哪年的事？

首先，鞏漢林提到的球員 「年收入三百萬、五百萬甚至上千萬了」的現象是存在的嗎？

起碼在一段時間內，這個數字確實是存在的。

他們這麼高的薪水，究竟是誰支付給他們的呢？

這就得從許家印2010年入主廣州隊，將這支球隊改名為廣州恆大說起。

許家印砸了大錢，將廣州恆大隊改造成了一支強隊，巔峰期的廣州恆大，還奪得了亞冠冠軍，在當時造成了相當轟動的效應。

中超的金元時代就是從許家印投資廣州恆大開始的。

在廣州恆大取得了優異成績後，很多企業也都紛紛投入到中超中，投資相關的足球隊伍。

畢竟金元時代開啟了，如果一支球隊不努力砸錢，那就會在同其他球隊的競爭中落敗，而這個時候又有很多老闆想要砸錢擁有中超球隊，於是一拍即合，中超球隊接受的投資越來越多。

2011年富力也接手了一支廣州球隊，2014年綠地入主上海球隊申花，不少中超球隊背後都有一個房地產業金主。至於2015年接手江蘇隊的蘇寧，主業雖然不是地產，但也和恆大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有沒有不靠房地產業投資的球隊？倒是也有，比如權健投資了天津隊。

不過權健這名聲好像還不如房地產企業呢……

在大金主砸錢之下，中超球員的收入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當然，如果和他們在全世界範圍內同行相比，他們這個水平的足球運動員肯定拿不到如此多的收入。

在中超拿到這麼高收入的中國男子足球運動員，放到歐洲五大聯賽能踢得上球的都寥寥無幾。從這個意義上講，武磊放棄國內高薪去西班牙打拼，簡直就是熱愛足球的表現。

換句話說，球員的收入和他們的能力並不匹配，但畢竟是大金主給的錢，人家願意給，那也是周瑜打黃蓋。

而且中超那些年熱火朝天，營收也還可以。中超2018年總營收15.9億元，看上去似乎不算多，但考慮到中國其實並不怎麼熱愛運動，能盈利的競技體育聯賽實在沒多少，中超在裡面已經是最賺錢的了。

但是一年總營收15.9億元，其實盤子也沒有多大，和球員們的收入一比較，似乎也顯得有些虛假繁榮。

再看具體的俱樂部，不出意外就是虧損。還是2018年，廣州恆大當年的財報顯示，營業收入為6億，營業成本約為24億元，淨虧損18億元，這一支球隊虧的就比中超總營收多了。

即使廣州恆大有營業收入，這營業收入也主要是母公司恆大的廣告收入，換句話說就是左口袋倒右口袋。除此之外的客戶還有三棵樹塗料、廣東聯塑、馬可波羅陶瓷等恆大的供應商。這倒是符合恆大的一貫風格，把供應商和自己緊緊綁在一起，供應商給廣州恆大足球隊做甲方也就算了，之前我們在《房地產引起的經濟陣痛》還提到過一些客戶持有恆大商業承兌匯票的事情。

假如廣州恆大沒有恆大及供應商做甲方，恐怕還得虧更多。

廣州恆大是爭冠球隊，花錢自然多，而那些中游球隊，比如一直小本經營的河南建業，也在虧損，河南建業董事長就提到過，河南建業足球隊一年虧10億元。

總而言之，在中超聯賽的金元時代，中超的男足運動員確實能拿到這麼高的收入，只不過這種繁榮更像是一種畸形繁榮，建立在金主爸爸還願意給錢的基礎上。

高薪崩塌，紛紛欠薪

假如金主爸爸不願意給錢了呢？

2020年8月份住建部、中國人民銀行在北京召開重點房地產企業座談會，會議為房地產融資劃定 「三條紅線」：

剔除預收款後的資產負債率不得大於70%；

淨負債率不得大於100%；

現金短債比不得小於1倍

限期整改後還越過三條紅線的，不得融資。

這等於給看上去一派繁榮景象的房地產業釜底抽薪，房地產企業不能深度依賴銀行，必須想辦法從別的渠道融資，不然就得全面收縮以降低債務。

像職業足球俱樂部這樣燒錢的東西，自然成了被收縮的對象。而中超俱樂部的母公司們，像華夏幸福、綠地、富力、建業，多多少少都有些債務問題。

最為大眾所熟知的還是恆大，現在都在保交樓了，足球早就顧不上了。

今年2月16日，廣州足球俱樂部微博發布公告稱，經友好協商，廣州足球俱樂部與歸化球員艾克森、高拉特、阿蘭、洛國富、費南多終止合約。宣布球員集體降薪，主力降薪近90%。

與恆大有關係的蘇寧集團，其旗下的江蘇隊，在2020年奪得中超冠軍後，2021年沒參加中超聯賽就解散了。

除此之外，武漢隊、廣州城隊、深圳隊、上海申花（馮瀟霆所在球隊）、北京國安、河北隊等中超球隊，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欠薪問題。

中國足球頂級聯賽的球隊都欠薪了，次級聯賽的情況早就哀鴻遍野了。

2021年2月份起，原中甲球隊內蒙古中優多名球員在微博上控訴，俱樂部拖欠8個月薪水，俱樂部高層挪用公款、攜公章跑路。內蒙古中優也和江蘇隊一樣，在2021年消失了。

另一隻中甲球隊淄博蹴鞠隊，2021年初也有十多名球員也在微博上公開討薪。

所以馮瀟霆在微博上提到的「大部分球隊都拖欠工資平均1年以上」，也有實情。

之前我們在《男足不行，女足怎麼就行呢？》里提到中國男足不按照客觀規律辦事，讀者朋友嫌講得淺，不夠透徹。但讓我說，也就只能說水很深，畢竟最頂級的俱樂部（換句話說就是國內某個行業最好的十幾個企業）都能長久欠薪，這只是中國足球大環境不行的一個側面。

眼看球員、足球評論員和鞏漢林、馮鞏等著名演員的嘴仗越打越激烈，我倒是有個想法。中國男足真沒必要特意編段子，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巨型黑色幽默。假如鞏漢林老師把俱樂部欠薪這件事編成精彩的小品諷刺一番，我想馮瀟霆這樣的球員不僅不會反感，還會非常支持。

這兩年的種種怪相說明，金元足球時代的球員高薪是不合理的，俱樂部也很難長久負擔，中國足協即將推出更嚴限薪令，絕大多數本土職業俱樂部對此比較歡迎。

但俱樂部拖欠球員工資顯然也是不合理的。

國家該管管嗎？

不了解這兩年中國足球的人，可能還停留在前幾年金元足球泡沫沒有破裂時候的印象，覺得男足球員配不上他們領的薪水。

客觀來說也確實如此，按照足協主席陳戌源的說法，中超俱樂部一線球員的工資薪酬是日本J聯賽的5.8倍，韓國K聯賽的11.67倍。中超俱樂部一線球員具備日韓聯賽球員的實力嗎？我想大家都有清楚的答案。

現在俱樂部也出不起這筆錢了，欠薪了，男足的根基職業聯賽也受到了影響。

但我覺得，中國足協出台限薪令規範行業，協調俱樂部和球員的薪水問題就行了，如果沒有有違法問題，還是不用請「國家來管管」的。

畢竟只有關係到國計民生的重要行業才需要國家來兜底。足球顯然不是這種重要行業，世界上有很多國家都沒有職業足球，人家照樣活得好好的。

中國沒有必要一定有一支男子足球強隊，足球的發展交給市場就好。更何況中國足協早就與體育總局脫鈎了，中超聯賽的市場化程度也不錯，對足球沒必要搞舉國體制。

市場能養活足球就行，只不過以前從業者賺得盆滿缽滿，以後則收入大幅縮水罷了。

之前金元足球時代，給球員付工資的是地產老闆為主的大金主們，他們的大筆投入造就了收入泡沫。以後給球員付工資的將會是球迷和廣告商了，球員們的收入肯定不如以往。

不過這也很正常，市場經濟，總會有賺有虧，更何況以職業足球運動員的技術水平看，之前的高額收入才更像畸形繁榮，以後才像是回歸正常狀態。

當然，欠薪是不對的，俱樂部得按時發薪水。

但以前的好日子恐怕沒有了，想賺大錢，把球踢好去歐洲打頂級聯賽吧，沒有那個水平就老老實實在中超賺該賺的錢。

從這個角度上看，國內的職業足球運動員就更不應該面對外界批評時陰陽怪氣，更不能說不懂球就不能批評足球了。

論懂球，國內的所有球迷都不如這些職業足球從業者。但不懂球的人也可以熱愛足球，如果不懂球就沒資格評論足球的話，那麼誰還願意去看球呢？

足球運動越是受眾越廣越能活得好，要是以「不懂球」為理由把這些衣食父母推開，以後足球運動吃什麼？市場化還怎麼運作？

對於中國男子足球來講好的一點是，現在還有人能夠批評男足幾句，還有人願意蹭男足的熱度。說不好聽的，黑紅也是紅，有關注度是好事。

以後要是大家連批評都懶得批評，諷刺都不想諷刺，中國男足才徹底完了。男足是什麼，踢得不好又不讓人罵，沒必要浪費時間在他們身上，還不如看嘉然直播呢。

競技體育，菜是原罪，男足職業運動員要是心中不平，也只能忍着好好表現，等踢得好了，自然有人會讚揚。

當然，中國足協還是得想辦法規範聯賽秩序，起碼欠薪問題幫着解決一下。想必大家都不想看到任何人欠薪，哪怕他是中國男子足球職業運動員。

文章用圖：圖蟲創意，wiki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