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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ising Children Network
利維坦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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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我的第三個孩子剛出生不久的一個下午,我犯了一個錯誤。
我在遊樂場上和一群剛認識的新手媽媽聊起了母乳餵養的問題。我說:我在考慮過一個月左右就給老三斷奶。聽了這番話,我們在網上建立的友誼一下子消散了,變得冷淡而禮貌起來,兩個媽媽很快就走開,帶着小艾瑪和利亞姆滑滑梯去了。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我又這樣做了幾次。大家的反應都是一樣的:我被隔離到她們圈子之外,成了一個在緊要關頭可能會給寶寶餵麥樂雞的媽媽。
在我的遊樂場朋友圈中,都市媽媽們穿着緊身牛仔褲,戴着超大太陽鏡,用各種各樣的標籤互相打量對方:寶寶零食是否有機,嬰兒車款式是否新穎,是精緻的木製玩具多還是塑料玩具多。但母乳餵養才是真正的入場券。
她們喜歡互相講述過去把冷凍母乳偷運過航空安檢的故事(現在這是合法的了),或者一起聲討那些不贊成在公共場合哺乳的「野蠻人」。為了保住自己美國「准媽媽」的地位,安吉麗娜·朱莉登上了《W》雜誌的封面,給雙胞胎中的一個餵奶。另類搖滾歌手皮特·溫茨(Pete Wentz)最近在吹噓他和妻子阿什利·辛普森(Ashlee Simpson)經常做愛之後,承認自己嘗了妻子的母乳(「酸酸的,有點奇怪」)。在他看來,這兩件事必然是美好家庭生活的標誌。
新媽媽從進入產科醫生候診室的那一刻起,就會被上流社會父母的廣告語所影響——「母乳是最好的」。育兒雜誌提供了「23個超級哺乳技巧」,警告媽媽們可能出現「哺乳困難」,還提供了關於如何找到當地哺乳顧問的建議(沒有孩子的朋友請注意:是的,這是一個真實的職業,而且正在蓬勃發展)。許多雜誌都給出了育兒大師威廉·西爾斯博士(William Sears)的建議。西爾斯是育兒界的紅人,在他的網站上有一份清單,全面列出了母乳的好處。
位居榜首的是「更聰明的大腦」:「IQ分數平均高出7到10分!」(西爾斯很了解他的受眾)。然後,這份清單繼續介紹了母乳在預防從嬰兒期開始的疾病中的作用:減少耳部感染、過敏和胃部疾病;降低肥胖、糖尿病和心臟病的發病率。此外,它還補充道,簡而言之,嬰兒糞便帶有「酪乳般的氣味」、「外表好看」,其好處「遠比研究人員想象得要多」。
2005年,《Babytalk》雜誌因發表了一篇名為 《你可以母乳餵養》(You Can Breastfeed)的文章獲得了國家雜誌獎。鑑於該獎項的威望,我曾希望這篇文章能從育兒雜誌鋪天蓋地的美好育兒技巧中給人一絲喘息的機會,讓媽媽們了解哺乳的真正問題。
的確,令人感到希望的是,文章開篇就以一個現實主義小插曲開場,展示了這樣的一個場景:一個虛擬的「你」在晝夜餵奶的壓力下崩潰,忍受着嬰兒「無止境的哭泣」,一邊咒罵你的丈夫。但你不要怕。問題的根源並不在於,你突然意識到,你理想中的平等婚姻,即夫妻雙方愉快地輪流工作,輪流帶孩子,現在看來是一場鬧劇。
但緊接着,文章對此給出了一個簡單的解釋:你只是還沒有找到正確的方法。這篇文章建議,試試「C型抱」,再「快速動一動你的手臂」。最後,文章甚至還提到了西爾斯醫生。他給出建議:「餵母乳時,新生兒嘴要呈『魚唇狀』。「
在我第一個孩子出生後,我很歡迎這種實用的建議。我記得助產士來到我的病床前,把我的手臂移到這裡,將嬰兒的頭移到那裡,一切都井井有條。
但是在我生了三個孩子,並且進行了28個月的母乳餵養(還在增加中)之後,這種持續不斷的鼓勵開始讓人惱火。酪乳般的氣味?現在看來,西爾斯醫生對我太苛刻了。也許我為人父母的時間比他少,但我確實有自己的見解。
當我環顧女兒所在的二年級班級時,我似乎沒有發現哪個孩子是不幸的,沒有人會說:「哦,可憐的小蘇菲,她的媽媽不能哺乳。她的眼睛多麼黯淡無光,她的臉色多麼蒼白,而且已經長痘痘了!」
按照美國兒科學會(American Academy of Pediatrics)的建議,我盡職盡責地給前兩個孩子每人餵了整整一年的母乳。我經歷過《Babytalk》文章所說的母乳餵養帶來的「母親的涅槃」(maternal nirvana)。但這一次,涅槃並不能用來形容我的心境。我要創辦一個新網站,還要照顧另外兩個孩子,我也想偶爾和我丈夫聊聊天。當他出門上班時,我卻被困在家裡給孩子餵奶,這讓我總是對他、對所有人都無端發怒。
在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20世紀美國女性主義代表人物之一)的時代,女權主義者感到被繁重的家務束縛住了,她們要沒完沒了的打掃、購物,推着胡佛牌吸塵器到處跑。當時,這樣一個吸塵器是「快樂的家庭主婦女英雄」(弗里丹這樣諷刺道)的必備道具。
西爾斯所著的《母乳餵養》(The Breastfeeding Book)封面上有這麼一張照片——一位女士躺着,微笑看着還睡在她睡袍里的孩子,儘管已經日上三竿。看着這張照片,我幡然醒悟:現在束縛着我和我21世紀姐妹們的不再是吸塵器了,而是另一種吸東西的聲音——嬰兒吮吸我們的乳汁。
不過,儘管我在產後媽媽社交遊樂場上是一個怪人,我還是無法讓自己停止母乳餵養。這麼多年來我都是遵循西爾斯的育兒理論,並且遊樂場上有太多雙眼睛盯着我。所以,我和之前的許多女性一樣,感覺自己被困在了中產階級母親的牢籠里,隱隱約約地感到不滿:脾氣暴躁但又因為身處中產階級,不值得被憐憫。
我們一隻手餵奶,另一隻手接聽電話,對着大一點的孩子叫囂着要他們自己喝有機的100%純果汁。弗里丹在當時形容育兒問題是一個「沒有名稱的問題」,如今,對於現代萬能母親來說,這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罷了。
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會一直待在這牢籠里,照顧着我的寶貝。有一天,我在兒科醫生辦公室給寶寶餵奶時,發現一本2001年的《美國醫學協會》雜誌正好打開到一篇關於母乳餵養的文章。
上面寫道:「結論是:母乳餵養及持續時間,和幼兒超重之間並無因果關係。」無因果關係?當時我正在那裡,半裸着身子坐在公共場合餵奶,那是我當日裡第十次這樣做,是那個月的第一百次,也是我這輩子的第一百萬次。但這些關聯是不一致的?這個問題在我心中種下了種子。
那天晚上,我做了任何一個睡眠不足、略顯偏執的新生兒母親都會做的事。我打電話給我的醫生朋友,要來她在線醫學圖書館的密碼,然後坐起來讀了幾十篇研究報告,這些報告研究了母乳餵養與一系列事件之間的關係,比如過敏、肥胖、白血病、母嬰依戀、智力和所有西爾斯博士強調的母乳餵養的好處。
(pubmed.ncbi.nlm.nih.gov/11368697/)
幾個小時後,研究結論的基本模式變得很明顯:醫學文獻看起來與流行文章完全不同。醫學文獻表明,母乳餵養可能,也許,更好一點。但絕非像西爾斯描述那樣的有大量證據支撐。
醫學研究更像是小而不確定的嬰兒步:兩步向前,兩步向後,有很多彎彎曲曲的地方,還會不斷碰壁。有幾項研究表明過敏現象會減少,而下一項研究又發現其實沒有影響。母嬰依賴,智商,白血病,膽固醇,糖尿病也一樣。
即使在有越來越多共識的地方,薈萃分析(即對現有研究的回顧)也一直抱怨研究設計存在偏見、證據缺失和其他主要缺陷。1984年出版的《Pediatrics》(一本由美國出版的研究小兒科的醫學期刊——譯者注)上刊登了一篇論文,它是最早的,也仍是最全面的薈萃分析之一。
這篇文獻總結道:「這些研究並沒有證明一種普遍現象,即一種方法在所有情況下都優於另一種方法。它們並不能說明,如果一個母親不能或不願意母乳餵養,就會對孩子造成心理傷害。」25年後的今天,情況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那麼,為什麼我認識的每一位母親都成了母乳餵養的極端支持者呢?
* * *
像許多我的同齡人一樣,我從來沒有被母乳餵養過。我的父母是工薪階層的以色列人,70年代住在特拉維夫,渴望現代化。在美國,人們已經對配方奶粉感到厭煩了,開始拒絕雀巢,但在以色列,雀巢配方奶粉是最新的東西。
我的母親放棄了她那操作麻煩的土耳其咖啡,轉而喝雀巢咖啡(只要加水就可以了),她的妹妹很快就會對雀巢巧伴伴上癮了。將柔滑的沙子般顆粒從固體轉變成神奇的液體似乎是一件很前衛的事情。此外,我媽媽相信她的兒科醫生。他說,精確測量嬰兒的食物攝入量並遵守時間表是很重要的。(直到今天,她還總是問我是否確定孩子光吃母乳就夠了;育兒雜誌會把她歸類為「反對派」,並警告我離她遠點。)
配方奶粉誕生於19世紀晚期,當時人們努力將嬰兒餵養轉變為一門受控的科學,以對抗嬰兒死亡率極高的狀況。安·赫伯特(Ann Hulbert)在《養育美國》(Raising America)一書中寫道,兒科在當時是一個新興的行業。接下來的一個世紀裡,主導兒科的男性不斷地試圖讓母親們接受「來自實驗室的啟示」。但時不時地,母親們會反擊。
在美國,反對配方奶粉的運動始於50年代末。當時一群來自芝加哥郊區的媽媽們聚集在一起,成立了一個母乳餵養支持小組,他們稱之為「國際母乳會」 (La Leche League)。她們都信仰天主教,深受「基督教家庭運動」的影響,該運動稱母乳餵養是「上帝給母親和嬰兒的安排」。她們的榜樣是聖經中的夏娃。【在1958年出版的第一本手冊版《母乳餵養的女性藝術》(The Womanly Art of Breastfeeding)中,她們寫道:「她的孩子降臨了,她的母乳來了,她餵養她的孩子。」】
這個協會的名字La Leche取自佛羅里達州傑克遜維爾(Jacksonville)附近一座名為Nuestra Señora de La Leche y Buen Parto的聖母瑪利亞聖壇。其大意是「我們的樂善好施、母乳充足的女士」。該協會聯合創始人埃德溫娜·弗羅里希(Edwina Froehlich)表示,名字取得太暴露直白並不合適:「除非你說的是讓·哈洛(Jean Harlow,好萊塢上世紀三十年代性感女演員),否則報紙上不會是提到乳房的。」
在國際母乳會的照片中,女性成員都穿着實用的淺口鞋和高領家庭主婦服裝,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另一個聯合創始人瑪麗·安·卡希爾(Mary Ann Cahill)說,她們認為自己是一群「有點瘋狂的想法」的女性。「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很激進。」
母乳聯盟的母親們反對讓母親成為實驗的道具,為孩子沖奶粉,這麼做就好像孩子是樣本一樣。相反,她們的目標是「讓母親和嬰兒再次走到一起」。在該書第二版的插圖中,一位名叫伊芙的女性(看上去很像讓·哈洛)赤裸着上身,愛撫着自己的孩子,也沒有醫生在一旁監視。
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個團體逐漸吸取了女權主義的色彩。1972年的一份出版物呼籲母親們要「對自己和自己的姐妹有信心,而不是被動地聽從專業持證人士的建議」。正如一位女性在另一份聯盟刊物上寫道,「是的,我想要解放!我想要自由!我想要成為一個女人的自由!」
1971年,美國波士頓婦女健康圖書組織(Boston Women’s Health Book Collective,一個非盈利組織,後來更名為Our Bodies Ourselves——譯者注)出版了書籍《我們的身體,我們自己》(Our Bodies, Ourselves),發起了一項被稱為婦女健康運動(women’s-health movement)的女權運動分支。本書作者們比母乳聯盟的媽媽們更時髦:她們穿着寬鬆的牛仔褲、木底鞋,還用頭巾將齊腰長的頭髮束起。
但這兩者有一些共同點;這本書也對「高高在上、家長式、批判式和非建設性」的醫療機構感到「失望和憤怒」。書中也寫道,教會女性了解自己的身體會讓她們「更自信、更自主、更強大」。乳房不是供男人吹口哨、擠眼弄眼的東西,它們是為女性哺乳嬰兒而生的,這種餵養方式「能給人帶來一種感官享受,讓人有一種滿足感」。該書還順便指出,母乳餵養可以「增強嬰兒抵抗感染和疾病的能力」。這是一個預兆。很快,整個美國都將母乳奉為液體疫苗。
* * *
從19世紀末開始,兒科醫生就一直在仔細研究母乳。但直到70年代「殺手奶瓶」引發國際醜聞,公眾才開始着重關注此事。南美和非洲的研究表明,用配方奶粉餵養的嬰兒比母乳餵養的嬰兒更容易死亡。事實證明,這些母親們使用的是受污染的水,或者限量供應的配方奶粉,因為奶粉太貴了。不管怎樣,在美國,整件事讓母乳餵養的倡導者和配方奶生產商們變成了對立兩派,並引發了他們之間一場毫不留情的地盤之戰,直到今天仍在繼續。
一些關於母乳餵養的神奇想法源於一個常見的誤解。耶魯大學醫學院兒科臨床教授悉尼·斯皮塞爾(Sydney Spiesel)表示,甚至很多醫生都認為,母乳中充滿了來自母體的各種抗體,會被寶寶吸收到血液中。大多數哺乳動物都是如此。
但在人體中,這個過程沒那麼神奇,也不那麼強大。人類嬰兒出生時已經從胎盤中吸收了抗體。母乳將另一層抗體,主要是分泌型免疫球蛋白A(secretory IgA,又叫slgA) ,直接灌輸到嬰兒的胃腸道中。當寶寶在哺乳時,這些抗體會提供一些額外的保護,防止感染,但它們永遠不會進入血液。
自從1961年sIgA被發現以來,實驗室一直在尋找其他奇蹟。母乳中的低聚糖能預防腹瀉嗎?脂肪酸能促進大腦發育嗎?在過去的幾十年裡,科學家發現了許多有希望的線索、假說和理論,所有這些都暗示母乳餵養好處多多,說得也非常漂亮,但它們從未在實驗室中得到證實。
相反,大多數這類說法都基於在實驗室外進行的研究:將一組母乳餵養的嬰兒與另一組母乳餵養較少或根本沒有母乳餵養的嬰兒進行對比。數以千計這樣的研究已經發表,認為母乳餵養與更健康、更快樂、更聰明的孩子之間有聯繫。但它們都有一個明顯的缺陷。
理想狀態下,研究應該隨機地將一群母親分成兩組,告訴其中一組用母乳餵養,另一組不用母乳餵養,然後測量結果。但是,出於道德考慮,研究人員不能干預母親們餵養嬰兒的方式。於是,他們不得不只做「觀察性」研究,即僅僅觀察母乳餵養嬰兒和非母乳餵養嬰兒之間的差距。問題是,這兩類嬰兒的成長環境截然不同。
在美國,母乳餵養正呈上升趨勢:69%的母親在醫院就開始母乳餵養,17%的母親純母乳餵養至少6個月。但在受過教育的年長白人女性中,這個數字要高得多。舉例來說,上過大學的女性哺乳6個月的可能性大約是沒上過大學女性的兩倍。研究人員試圖排除所有這些可能影響嬰兒健康和發育的「混雜變量」。但他們仍然不確定是否錯過了一些關鍵因素。
麥吉爾大學(McGill University)一位備受尊敬的研究員邁克爾·克萊默(Michael Kramer)說:「關於母乳餵養益處的研究非常困難和複雜,因為這兩組人群本身就很複雜。」「有人聲稱母乳能預防一切,癌症、糖尿病……一個理性的人會謹慎對待每一個新的驚人發現。」
那天早上,我在兒科醫生辦公室看到的關於母乳餵養和幼兒肥胖的研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說明了母乳餵養研究的複雜性,以及它所包含的缺陷。一些研究已經發現哺乳和體重更正常的孩子之間的聯繫,但他們還沒有證明這兩者是因果關係。
這項研究調查了2685名年齡在3到5歲之間的兒童。在調整了種族、父母教育、母親吸煙和其他所有被認為會影響孩子肥胖的因素後,研究發現母乳餵養和體重之間的相關性很小。相反,最能預測孩子體重的是母親的體重。肥胖的母親無論是母乳餵養還是使用配方奶粉,她們的孩子都更有可能肥胖。母乳餵養提倡者認為,母乳中的某種物質以某種方式改變了人們的胃口,這一想法的可能性仍然很小。
在過去的十年裡,研究者們想出了越來越多複雜的方法來理清真相。2005年的一篇論文研究了523對以不同餵養方式長大的兄弟姐妹,其結果給之前的所有研究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經濟學家埃里克·埃文漢斯(Eirik Evenhouse)和西布漢·賴利(Siobhan Reilly)比較了糖尿病、哮喘和過敏症的發病率、兒童期體重、母子依戀的各種衡量標準以及智力水平。統計結果證明,幾乎所有的這些差異都不顯著。他們寫道,在大多數情況下,"母乳餵養的長期影響已被誇大"。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361236/)
幾乎所有與我交談過的研究人員都向我推薦克萊默設計的一系列研究,這些研究從2001年開始發表。克萊默對17000名出生在白俄羅斯的嬰兒進行了跟蹤調查,時間跨度包含他們整個童年時期。他在不違反道德的情況下想出了一個巧妙的方法讓自己的研究隨機化,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這樣的。
他的研究對象都是已經開始哺乳的母親,然後對其中一半進行干預,強烈建議她們在未來幾個月里只用母乳餵養。這種干預起了作用:結果,許多女性延長了自己的哺乳時間。延長母乳餵養的時間確實能將胃腸道感染的風險降低40%。這一結果似乎與sIgA提供保護的結論是一致的;在現實生活中,每100個嬰兒中就有4個會少發生一次腹瀉或嘔吐。克萊默還指出,嬰兒皮疹也有所減少。除此之外,他的研究很少發現有顯著差異:例如,體重、血壓、耳部感染或過敏等相關文獻中最常被引用的好處,這些都沒有任何差異。
(pubmed.ncbi.nlm.nih.gov/11242425/)
克萊默的研究和上述針對兄弟姐妹的研究都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結論:母乳餵養孩子的「認知能力」有所提高。但智力很難測量,因為它是主觀的,受很多因素影響。最近的其他研究,尤其是那些剔除了母親智商因素的研究,發現母乳餵養的嬰兒和配方奶餵養的嬰兒智力根本沒有區別。
在克萊默的研究中,各個診所的平均得分差異很大,這一點很神秘。此外,他告訴我,他有關智力的發現「可能並不足為奇」,這只是因為「母乳餵養的母親與嬰兒有更多互動,而不是因為母乳中含有什麼成分」。
智商研究觸及到了母乳餵養研究的核心問題:不可能把母親的決定以及該決定所帶來的所有事情與母乳餵養本身分開。即使是兄弟姐妹研究也無法迴避這個問題。
比如,母親對於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可能會格外小心,不讓鄰居家的髒小孩靠近,並打發走派發免費奶粉樣品的護士。到了第三個孩子,她可能不再用母乳餵養。雖然研究人員因此能得到他們想要的實驗參照組,但許多其他事情可能也發生了變化。也許現在她使用日托服務,讓寶寶接觸到更多的細菌。她肯定也沒有注意到老二把嬰兒的奶嘴含在嘴裡,或是貓咪在嬰兒床上睡覺(相信我這一點)。她也不會整天慈愛地看着寶寶的眼睛,唱着歌,給寶寶讀一本又一本的嬰兒書,因為她要保證另外兩個孩子不會把彼此溺死在浴缸里。從理論上看,這三個兄弟姐妹是平等的,但他們的經歷卻完全不一樣。
所有的這些證據說明了什麼?
我們有明確的證據表明,母乳餵養有助於防止一些孩子出現額外的胃腸道疾病,比如腹瀉或嘔吐,這些病會讓孩子不舒服幾天,但在發達國家,它們算不上性命攸關的大病。而母乳餵養和一系列長期影響之間的聯繫卻不明顯。
關於智商的證據很吸引人,但並不是那麼令人信服,最多只能體現微弱的優勢,或許只能提高5分。然而,不同的測試,或者在不同的日子進行測試,每個孩子的智商分數都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一個孩子在其他方面處於不利地位,智力的提高可能會產生影響。但對於我在遊樂場上看到的孩子們來說,他們的媽媽痴迷於母乳餵養,智力上的差異很快就在一堆天才兒童視頻、鋼琴課等其他輔導下被抵消。
而無論如何,如果一個母乳餵養的母親(實際上很多女性都這樣)因為哺乳而痛苦、壓力大、感到孤獨,如果她的婚姻承受着巨大壓力,母乳餵養讓事情變得更糟,那這些肯定要比微弱的智商優勢更能影響孩子的未來。
所以總的來說,是的,母乳可能是最好的。但這並不會讓配方奶粉和吸煙一樣被貼上「公共健康威脅」的標籤。鑑於目前我們所知道的情況,合理的做法似乎是,將母乳餵養對健康的好處放在加項,而將其他事情,如母親想要維護的尊嚴、獨立、事業和理智放在減項,然後取其之和再做出決定。但在這個規避風險的育兒時代,我們不是這樣做的。
* * *
上世紀90年代初,一組研究人員聚在一起,修訂了美國兒科學會關於母乳餵養的政策聲明。他們這一代經歷過配方奶粉大戰,也經歷過產科自動給女性注射荷爾蒙以阻止母乳流出的日子。長期以來,該學會一直鼓勵母親們「盡一切努力」哺育她們的新生兒,但研究人員認為,醫學證據證明了一種更有力的說法。
這項於1997年發布的新政策建議,前6個月純母乳餵養,接下來6個月部分母乳餵養,並輔以其他食物。全國婦女組織(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Women)抱怨說,這樣做會加重工薪母親的負擔,但也無濟於事。
芝加哥大學的兒科醫生和新生兒學家勞倫斯·高德納(Lawrence Gartner)回憶道:「美國權威兒科團體採取了明確的立場,這讓一切發生了變化。」高德納是委員會負責人,該委員會發起了這項變革。「從那以後,每個主要組織都做出了改變,大眾媒體也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2004年,衛生和公共服務部發起了全國母乳餵養宣傳活動。我的第二個孩子剛出生,廣告就出來了。這些廣告非常令人討厭,讓我差點當場給孩子斷奶。有一則電視廣告顯示,兩個身形龐大的孕婦在進行水上滾木比賽,觀眾在為她們鼓勁。字幕上寫道:「在寶寶出生前,你不會冒險。為什麼寶寶出生後要冒險呢?」然後屏幕上閃爍幾個大字:「6個月純母乳餵養」。
第二個廣告片顯示了一個孕婦(這次是非洲裔美國人)在酒吧里騎着一頭機械公牛,同時努力挺着大肚子。結果她從公牛上摔下來,人群發出抱怨的聲音。
為了傳播非母乳餵養有害嬰兒健康的觀點,平面廣告將普通的物品擺成乳房的樣子:兩顆蒲公英(暗示呼吸道疾病),兩勺冰激凌上面放着櫻桃(暗示肥胖),兩個耳鏡(暗示耳朵感染)。他們本來計劃再做一則廣告,在胰島素注射器頂端放置橡膠乳頭(暗示奶瓶餵養會導致糖尿病),但後來有人改變了主意。
整個運動是如此的刻意,如此的充滿性暗示和高高在上的姿態,不禁讓人想起了《廣告狂人》中的一集,唐·德雷珀(Don Draper)和男孩們在一天結束的時候喝光了威士忌,慶祝對女性的又一次勝利。
最令人驚奇的是,在國際母乳會成立50年後,「來自實驗室的啟蒙」這樣一種批判性和絕對性的說法又一次取得了勝利。2004年出版的第七版《女性藝術》(The Womanly Art)已經增加到了400多頁,並且用照片代替了原來的手繪。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態度的轉變。
該書每一期都有新的專家論證,說母乳是「抗病的武器庫」。作者大發言論:「人乳賦予嬰兒的抗病能力是其他任何方式都無法複製的。」閱讀1958年版的刊物就像和專橫但有魅力的鄰居聊天,她有一些如何為人母的建議要分享。而閱讀最新版本就像被困在醫生的辦公室里,醫生對你的決定長篇大論,喋喋不休。
德克薩斯農工大學(Texas A&M University)的女性研究教授瓊·沃爾夫(Joan Wolf)在批評公共宣傳運動時,把這些過分熱心的廣告歸因於一種「母親身份」的新倫理。
她寫道,如今的母親們被期望「優化孩子生活的方方面面」。當母親個人的欲望和嬰兒的需要之間出現衝突時,母親就需要做出選擇。沃爾夫舉了一個例子,他引用了《懷孕百科》(What to Expect When You're Expecting)一書中「最佳幾率飲食法」這一節的內容,我記得很清楚:「母親吃的每一口食物都很重要。你只有九個月的時間,通過飲食來給你的孩子一個最好的人生開端……在你吃進每一口食物之前都要想一下,『我現在吃的東西是對寶寶最好的嗎?』如果它對寶寶有利,那就嚼下去。如果它只是為了滿足你吃甜食的欲望,或者滿足你的食慾,那就放下叉子。」
對此,任何有自尊心的孕婦都會回答:「我重了35磅,腳踝腫得跟救生筏一樣大,現在我想吃點椰子奶油派。這樣你總該知道你能用這把該死的叉子幹什麼了。」
大約七年前,我認識了一位來自蒙特利爾的女士,她是我一位朋友的嫂子,年輕健康,各方面都很正常,但拒絕給孩子餵奶。她當時沒有工作。她只是覺得母乳餵養會在她的婚姻中建立起一種不平等的關係。在這種關係中,母親要對嬰兒的食物負全責,自然而然地也要對嬰兒其他的一切負責。
當時,我只有一個小孩,所以覺得她是個古怪的加拿大人,而且很自私,不負責任。但當然現在我知道她是對的。幾個月前,凌晨三點,那是我當晚第二次撐着坐起來給我的新出生的寶寶餵奶(注意是「我的」),這時候我回憶起了她,充滿了對姐妹的愛。
我的丈夫用一聲哼哼表示知曉了平靜夜裡的小小波瀾,但僅此而已。但他又何必要有其他舉動呢?如果第二天早上我們兩個人都累成了廢人,也無濟於事。儘管如此,我還是很難不生氣。
2002年出版的《家裡的壞女人》(The Bitch in The House)是對《女性的奧秘》(The Feminine Mystique)的重構,它講述了我們這一代母親的奧秘。我們從小認為,夫妻雙方共同撫養孩子是可以實現的目標。但我們是在自欺自人。即使在最美滿的婚姻中,家庭負擔也會逐漸轉移到女性身上,而且大多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母乳餵養在這一轉變中起着核心作用。在
我的所在的遊樂場中,沒有丈夫會直接告訴妻子呆在家裡照顧孩子是她作為女人的責任。相反,夫妻雙方共同權衡,然後做出理性的、共識的決定,認為她應該在家照顧孩子。
緊接着,順着這個邏輯,其他決定隨之而來:因為她獨自餵養孩子,所以她自然更知道如何哄孩子,所以她能為孩子選擇更好的學校,更能在孩子生病時照顧好孩子。最近,我和丈夫注意到,到了我們這個年紀,高中和大學時的朋友也已經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了。但當我們從上而下看名單時,我們發現,很少能找到女性的名字。我們的女性朋友都去哪了?為什麼當她們生了小孩子之後,就杳無音信了?
關於母乳餵養的爭論沒有涉及到它在女性生活中的實際情況。純母乳餵養不同於在產前服用維生素,它需要按照嚴格的時間表來進行,這樣一來,你的工作幾乎不會有什麼成效。假設一個嬰兒白天要餵七次奶,晚上還要再餵兩次,加起來就是九次,每次大概半小時,總共加起來超過半個工作日。每天如此,至少持續六個月。
這就是為什麼每當有人說母乳餵養「不需要成本」,我就想一巴掌扇過去。只有當一個女人的時間一文不值的時候,它才沒有成本。
這就引出了吸奶的問題。你要向老闆解釋,當你不在孩子身邊的時候,根據母乳餵養宣傳活動的材料建議,「你需要在一天中離開幾次來吸奶。」你需要一個「乾淨、安靜的地方」吸奶,然後還要有地方儲存母乳。既要乾淨又要安靜,就好像是做spa那樣的地方但如果你是一名女服務員或公交車司機,就無從考慮這個荒謬的建議。
假設你是一名報社記者,就像我以前一樣。截稿日期即將到來,你的選擇是:(a)丟下你手上的稿子,到髒兮兮的母嬰間去吸奶;(b)讓你的身體繼續像牛奶廠一樣快樂地運作,儘管今天不是個產奶的好日子,並且擠奶泵就快要爆炸了。與此同時,你越來越驚慌,汗流浹背。然後有一天,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了。你一邊在和男同事講話,一邊對自己說:「不要想着孩子,拜託不要再想着孩子了。」這時擠奶泵爆炸了,你衝進女廁所,奶漬順着襯衫往下流。
今年我就有兩個朋友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不能餵奶,因此大多數時候只能用吸奶器吸出來。她們都是初為人母,曾幻想過育兒生活應該是泡熱水澡,然後再花幾個小時給寶寶親密哺乳。當這一切都破碎時,她們害怕自己的寶寶喝不到神聖的乳汁。
有一天,其中一位坐在我的沙發上,穿着巨大的哺乳胸罩,戴着管子和吸奶器。看上去就像是某種戀物癖廣告,又或者是約瑟夫·門格勒(Josef Mengele:人稱「死亡天使」,德國納粹黨衛隊軍官和奧斯威辛集中營的「醫師」——譯者注)時代的腳註。她看上去完全不像自然女性狀態下的夏娃。
在關於母乳餵養和認知發展的研究中,克萊默提到了一項研究,是關於母鼠舔舐和梳理幼鼠的長期影響的。他寫道,或許是「哺乳時的身體和精神交流」能給嬰兒帶來好處。他傾向於這一理論,因為「這是配方奶粉公司無法複製的」。克萊默看上去是個好人,我沒有冒犯他的意思,但他的說法確實讓我很不爽。
如果研究人員只是希望我們舔舐和梳理幼兒,為什麼不直說呢?我們自然會找到辦法來做的。實際上,他們堅稱母乳就是某種疫苗,我們在哺乳時很少能體會到這是一種充滿愛意的母性行為,就像《我們的身體,我們的自己》裡面所說的,「愉悅而又放鬆。」相反,我們更加會認為這是在給孩子配藥。
有時,我仍會給剛出生的兒子餵奶,但我不會盲目地這麼做。當我白天出去工作,或者晚上和朋友出去時,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所有配方奶粉,我也不會再多想。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完全斷奶。我知道這與科學無關;我並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認為我的母乳能讓他變得苗條、健康、聰明。育兒當然也不是純粹快樂的。我常常不耐煩地跺着腳,等他喝完。
我這麼做,部分原因是我可以抽空餵奶。我在家工作,不用打卡,但大多數女性不能這樣。如果我在辦公室的時間更多的話,我會在產假期間母乳餵養,然後只給他喝配方奶粉,且毫無內疚。
我猜,這是我說不清楚的東西。母乳餵養不同於事實和確鑿的數字。它太過親密和自然。它包含了我對母親身份的所有敬畏,以及我的矛盾心理。現在,即使是偶爾用母乳餵養,壓力也很大。但我也知道,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用我的皮膚來感受寶寶溫暖的皮膚,並且,總有一天我會想念這種感覺的。
文/Hanna Rosin
譯/Sue
校對/Rachel
原文/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09/04/the-case-against-breast-feeding/307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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