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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rian Olivo/Unsplash

利維坦按:



看過奧威爾《1984》的讀者,估計都會對裡面的「兩分鐘仇恨」(Two Minutes Hate)記憶猶新——那是大洋國人民每天必須觀看的短片,「仇恨剛進行了三十秒鐘,屋子裡一半的人中就爆發出控制不住的憤怒的叫喊……仇恨到了第二分鐘達到了狂熱的程度。大家都跳了起來,大聲高喊,要想壓倒電幕上傳出來的令人難以忍受的羊叫一般的聲音」。在「真理部」工作的溫斯頓每天都會看到大洋國的經典口號: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

無知就是力量,這句話乍看起來似乎很反直覺,但越仔細琢磨,就越覺得毛骨悚然。由於無知而產生的人類非理性行為不勝枚舉,不過,問題的要點在於,自啟蒙運動以來,理性該如何遏制非理性中最壞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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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結束前夕,英國哲學家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探討了這一人類文明史上前所未有之浩劫發生的根本原因。他的話在任何時代都是醒世箴言:

「世界的根本問題在於,愚者和狂熱者無疑,而智者多慮。」

羅素認為,罪魁禍首無疑來自人類本性。這通常也是推動歷史車輪滾滾前進的力量。循環往復,愚者和狂熱者充溢於社會,將世界領向血腥和混亂的境地。

1951年,美國作家埃里克·霍弗(Eric Hoffer)出版了《狂熱分子》(The True Believer)一書。霍弗汲取了二戰帶來的深刻教訓,深刻挖掘群眾運動的本質。他將其歸因於最狂熱擁護者——「忠實信徒」的行為。


霍弗所說的「忠實信徒」就是羅素提及的愚者和狂熱者。他們沉溺於己身正直,宣揚單一的「真理」。誰不皈依於此種正統,那他便是敵人。

「同時,狂熱分子心存傲慢,因此難有新的創見。此種傲慢,源於他篤信人生和宇宙皆遵循同一簡單公式,即他的公式。」

——埃里克·霍弗


儘管狂熱最初被用於形容宗教狂熱,但它可形容任一種對具體事業的熱情。最關鍵的不同在於,它將「我們」和「他們」嚴格區分,他者並不是可敬的對手,而是玷污真理的異教徒。




「狂熱者秉持的基本準則是,他的敵人皆是上帝的敵人。」

——安德魯·迪金森·懷特(Andrew Dickson White)



埃里克·霍弗(1902年7月25日-1983年5月21日),美國作家,題材以政治現象、社會心理學為主。© FoundSF

· 狂熱的忠實信徒在想什麼 ·

霍弗指出,忠實信徒的一大特點就是失意。所有群眾運動的初期追隨者大多為失意者,且失意者一般是自願加入。

基於此,我們提出兩個假定:第一,就算沒有外來的遊說力量,失意感本身就足以產生忠實信徒們特有的大部分人格特徵;第二,遊說技巧是否奏效,基本在於其能否誘發、強化失意者所特有的那些心理和行為傾向。

如果你觀察歷史上或現今的任一群眾運動,在追隨者中,失意者總是占多數。支持特朗普的「匿名者Q」組織站在一邊,社會正義鬥士站在另一邊,雙方都利用了這一點。實際上,正如霍弗所言,這些運動助長了失意這一傾向。

「一個積極群眾運動的主要策略,是在追隨者中誘導培養一種失意者的心理傾向。當它將失意者的傾向置於附屬位置時,自然而然就維護了自身的利益。」——埃里克·霍弗

認為事物脫離自己的掌控、世界行將吞沒自己的人容易淪為群眾運動的獵物。這些運動所宣揚的信條最終予以他們掌控感,在此前無法掌控的世界裡,他們似乎感到重獲力量。

許多失意之人會陷入迷茫。沉浸於一項活動會帶來歸屬感。以群體為基礎的認知偏差開始揚起醜陋嘴臉,強化群體內成員的聯結感,同時又妖魔化「外」群體。

©The Siding Spring

霍弗指出,無論是意識形態、宗教還是群體所堅持的信條,其追隨者彼此都十分相像。儘管政治立場可能針鋒相對,行為敵對,但心態如出一轍。

「不管彼此的主張與目標如何迥異,所有群眾運動都從同一種人中吸收最早的追隨者,而它們能吸引到的,也是同一種人。」

支持特朗普的極右派和支持社會公正的極左派鬥士也許會對對方破口大罵,但本質上,他們是一種人。根據霍弗所說,所有的狂熱者並非彼此對立,真正對立的是狂熱者和穩健派。上述兩方陣營極為相似,而穩健派與其不同。

「儘管他們看似毫不相干,但實際上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真正沾不上邊、毫無關聯的是狂熱者與穩健派。」

©Minimalist Quotes


·哪種情況會觸發狂熱?·

最容易陷入狂熱的人並非最窮的人。實際上,最激進的個體是那些相對富裕的人。霍弗發現有幾種情況容易讓人化身為激進派:

「一般剛陷入貧困不久的人會被失意感刺痛。他們被稱為『新窮人』,腦中關於美好生活的記憶在血液里熊熊燃燒。他們是失去財產、身無長物的人,對每次群眾運動都振臂高呼。」

當收入減少導致人們更加貧窮時,就會出現上述情況。失意情緒日漸增長。美好生活停留在記憶里,如肆虐野火,如刺眼紅光。骨感的現實卻如壓在胸口的巨石難以承受。當有人告訴他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重回美好時光時,他們當然會耳軟心活。

©Stuttgarter Zeitung

另一種讓人走上激進道路的是身為局外人的感受。尤其是當少數群體周圍皆是多數群體時,他們很容易產生這種感受。霍弗認為,還有一種特殊的情況也能增加激進化的可能性。當此種情況急劇發展時,更容易產生極端主義敘事:

「在一個將要被同化的少數群體中,(物質上或精神上)最有成就和最沒成就的兩種人又會比中庸普通的人汲取到更強烈的失意感。失敗者本就容易自視為外來者,如果他恰好又是少數群體的一員,失敗會讓無歸屬感更加濃烈。而少數群體的成功者也會有此感受。」

除了個人經濟狀況惡化、身為局外人的感受,還有一大因素隱藏在此種極端和目光狹隘背後。至於狂熱興起的更深層原因,霍弗所想和羅素的名句不謀而合。煩悶是惡行之因,而極端是最大的惡行。




「因此,煩悶是道學家應該對付的主要問題,因為人類的罪行至少半數源於對煩悶的懼怕。」——羅素



難怪近年來,各種宗派和意識形態的忠實信徒越來越多。我們所處的社交媒體時代正是煩悶的時代。人們就沒法安靜在房間裡獨處。

「社會是否已醞釀着群眾運動,最可靠的指標莫過於煩悶情緒是否普遍瀰漫。在關於群眾運動發生前一段時期的各種敘述中,基本都會提到普遍的煩悶。群眾運動剛興起之時,煩悶者給予的同情和支持,往往要多於被剝削者與被壓迫者。對一個蓄意煽動群眾運動的人來說,比起得知人們飽受經濟和政治剝削,得知他們都有煩悶無聊之感更加令人鼓舞。」
——埃里克·霍弗
©Tagesspiegel

·我們正走向黑暗嗎?·

近幾年來,我們已目睹了無數政治暴力事件,有一些甚至就出現在某些人十年前所認為的絕對安全區域。法國曾因「黃馬甲」運動陷入困境,英國也因脫歐忠實信徒砸了自己的腳。

美國也充斥着左派和右派的詰難。美國國會大廈是美國民主的象徵,卻被特朗普的支持者「匿名者Q」襲擊。另外,追求社會公正正統信仰的過程往往伴隨着愈演愈烈的暴力抗議和街頭搶劫。

美國社會正處於肆意瀰漫的仇恨之中。這是霍弗所指的最可得且最易理解的團結凝膠。正是對局外人的仇恨、對對立群體的仇恨,甚至是對異教徒的仇恨,將這些運動中的人粘合在一起。

「群眾運動不需要人們信仰上帝即可興起傳播,但卻不能不相信魔鬼的存在。」
——埃里克·霍弗

正如霍弗所言,群眾運動不需要人們信仰上帝就可興起。關鍵是得相信魔鬼的存在。這一特定的魔鬼形象匯聚仇恨,釀成暴怒。請注意在美國極左或極右派的發言中,他們是如何將某些群體渲染成這一魔鬼角色的。

儘管每一忠實信徒心中的惡魔不盡相同,但本質是相同的。魔鬼和它創造的制度就是問題。只有推翻這一惡魔,放上真理之言,才能找到解決之法。正是這種敘事,讓狂熱者熱情高漲。

狂熱主義和摧毀現有制度的動力是混亂的源頭。忠實信徒認為當今世界已腐壞到無可救藥。只有燒毀依賴舊制度生存的一切,他們才能找到出路:

「社會底層成員之所以能對社會產生重大影響,是因為他們對現在沒有尊重。他們認為生活和現在已壞到無可救藥,隨時準備毀掉這些。因此,他們的不顧一切和意願助長了混亂和無秩序。」

這就是混亂有可能破壞秩序的原因。如果這些危險的狂熱分子占據統治地位,結果將是徹頭徹尾的破壞。與教義學所認為的相反,從灰燼中誕生的不會是一個更好的新世界。因為歷史告訴我們,事情將會更加糟糕。

©QuotesGram

目前,關於現狀的矛盾之處在於,從物質層面而言,我們生活在黃金時代。在許多地方,人們都過着祖先夢想不到的舒適生活。即使是最貧困的家庭,大多數也有智能手機,家中電視有着數百個頻道。

在民主國家,基於種族、宗教等的歧視比以前要少。然而,不滿仍在滋生。對此,霍弗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困苦並不一定帶來不滿,不滿的程度與困苦的程度也不必然成正比。不滿情緒最高漲之時,很可能是困苦程度尚可忍受的時候;是生活條件已經提高,以致理想世界似乎觸手可及的時候。冤屈會在幾乎快要得以昭雪的時候最令人心酸。」

在書中,霍弗還強調了我們其實是多麼接近狂熱的邊緣。我們可以瞧見,社會中關於「我們」和「他們」的對立之牆越來越高;對他者或某些群體的非人化傾向越來越重。相較於被刻畫成複雜的人類,刻畫「他者」的誇張描述更加普遍:

「捂住愧疚之心的最有效方式就是說服自己和別人,所恨之人是不折不扣的低等生物,應當受到各種懲罰,甚至可予以滅絕。對於我們冤枉過的人,我們不能同情他們,也不能完全無視。我們必須恨他們,迫害他們,否則通向自我輕視的門就會打開。」

不幸的是,這種傾向並未消失。言辭愈加尖銳,極端解釋進入主流文化。狂熱者越來越強,將言論方向帶入他們的世界觀。

箇中原因十分簡單。悲憤和建立在它們之上的強烈仇恨,讓那些原本生活空虛的人獲得意義。

「濃烈恨意可以給空虛生活帶來意義和目的。因此,漫無目標的人要是想給生活找點新意義,除了獻身於某種神聖事業之外,還可以培養狂熱的悲憤。群眾運動在這兩方面都提供了無數機會。」
——埃里克·霍弗

現在,神聖事業似乎多如牛毛。那些內心實則空虛的人聲稱,極端主義解釋很有吸引力。個人成為忠實信徒是為了給生活填充意義。

信仰蓋過理性。熱情蓋過事實。不幸的是,這一心態對未來而言並非好兆頭。但人們深信自己是為永恆真理而戰,他們願意傾其所有去實現它。此時便是世界開始燃燒之時。

「毫無疑問,狂熱者堅信所投身的大業是堅如磐石、永恆不朽的。」——埃里克·霍弗

文/Peter Burns

譯/Yord

校對/antusen

原文/medium.com/lessons-from-history/the-true-believer-how-fanaticism-leads-the-world-to-chaos-3db13b80a1a8

本文基於創作共享協議(BY-NC),由Yord在利維坦發布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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