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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國導演阿彼察邦的新片《記憶》,絕對是部讓人「難以下咽」的電影,但該片卻在去年的戛納電影節上拿到了評審團獎。

此前,阿彼察邦憑藉其「更難下咽」的《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拿到了2010年的金棕櫚大獎。


可以說,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這位泰國導演,不管是放到亞洲電影界,還是世界影壇,都是一位在影像上獨具創新的先鋒者。其電影佶屈聱牙的程度與其豐富深刻的內涵往往構成正比,越是讓人一頭霧水的影片,越是探索人類心靈的未墾邊界。

從這個程度上來說,《記憶》絕對是今年不可錯過的一部傑作。

女主角傑西卡為了看望患病的姐姐,來到波哥大,沒想到姐姐卻在病房向她透露出頗為神秘的患病原因。


在姐姐的描述中,自己的這些不適症狀,都是在一場夢境之後發生的。夢裡,她看到一隻身負重傷的狗,但她卻冷眼旁觀,並沒有對它施救。所以姐姐認為,自己是被夢中之狗下了詛咒。

可幾天之後,當傑西卡和姐姐在飯桌上再次相遇時,她卻從姐姐的口中獲知,後者是因為熱帶雨林里的原始居民的詛咒,才患上怪病。真相到底如何?姐妹二人貌似並不願深究。


但傑西卡在波哥大這座城市中,開始不斷遭遇「幻聽病症」。

從一開始,她因為腦中的輕微幻聽而在凌晨驚醒,無法入睡,到在大街上過馬路時突然聽到更大的聲響,甚至在和姐姐一家人聊天的過程中,腦內不斷響起猛烈未知的撞擊聲。傑西卡的這一連串遭遇,毫無徵兆,也無法查出緣由。


她試圖找到一位音效師赫爾南,請他根據自己的描述,模擬出腦中的「幻聽」聲響。可當傑西卡再次尋找赫爾南時,和後者同一棟大樓的幾位音效師聲稱此人壓根不存在。

詭異的事件在影片後半段不斷發酵,當傑西卡來到一處偏遠的小鎮鄉下,和一位農夫寒暄閒聊時,竟得知後者的名字也叫赫爾南。這位中年赫爾南聲稱一生從未出過小鎮,在他得知傑西卡無法入睡,頻頻做夢後,他表示自己一旦睡着,不會發生任何事,連夢境都不會產生。


而就在中年赫爾南當着傑西卡的面「表演」睡覺時,傑西卡驚奇地發現,赫爾南不但不會做夢,更是睜着眼睛毫無動靜,連呼吸都沒有。就在傑西卡以為赫爾南已經死去時,後者卻逐漸甦醒,恢復意識。

最後,傑西卡在這位神秘男人的居所中,「獲取」了他所經歷過的一生記憶,並且能夠清晰地感知到此處的過往種種。


影片除了展現發生在傑西卡身上的一系列神秘現象,更是在全片插入各種語焉不詳的片段。比如傑西卡參觀考古實驗室時,在研究員的引導下撫摸着6000多年前一顆女性的頭顱;亦或者是哥倫比亞的一處隧道修建現場,幾位考古人員對於所挖掘出的骸骨進行清理。

很多人看完本片之後,都不禁會問,這到底講述了怎樣一個故事,或者表達了什麼主題?為什麼傑西卡的腦中總有幻聽?影片最後她能「獲取」記憶因何而起?


這一切的疑問,其實並不能簡單地用故事梳理和主題歸納來敷衍了事。對於《記憶》這樣的藝術片,我們能領悟到更為豐富和深邃的意旨。

其實,《記憶》並不是一部以敘事為導向的影片,單是這樣一點,就讓它區別於絕大多數的電影。這類影片在國內並不多見,但是近幾年來,已經有不少年輕的導演開始嘗試此類影片的創作。比如畢贛的《地球最後的夜晚》、仇晟的《郊區的鳥》。


以敘事為導向的電影,基本都是通過講述一則故事的起承轉折,來形成一種確定性的主題表達和價值態度。比如《你好,李煥英》通過講述賈玲穿越回過去,在和年輕母親張小斐的相處中,對母愛進行重新建構,對母親做出重新認識;或者如《揚名立萬》那樣,通過推理一樁室內懸疑案件,讓一群電影人經受重重考驗,並最終達成對正義的追求。


但《記憶》不是這樣的,影片中的橋段和場景並沒有在因果邏輯上形成必要關係。橋段只不過是導演對於生活切面的某種觀察,而場景只是一種符號化的嵌入。所以,你可能會一頭霧水,不知道這是一則怎樣的故事,也會心生煩悶,在看完電影之後,感覺沒有獲得任何價值觀上的貼合或反駁。

在阿彼察邦的電影中,他永遠讓人物所處的空間變得虛幻且奇妙,有種超現實的怪味。

比如在《熱帶疾病》中,影片的前半段講述了一對男同之間的戀愛,而到後半段峰迴路轉,兩個人成為宗教寓言裡的化身,一個是獵虎之人,一個是裝着僧人靈魂的虎精。


到了後來的《戀愛症候群》,看似是在講述一個女醫生和兩個男人之間的愛情糾葛,但實際上是通過影片前後的景觀對照,表現時空巨變下人類關係的恆常和怪異。


即使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這部明確讓鬼魂、鬼猴出現的奇幻片裡,也並沒有爛俗地講述一則泰國式的「聊齋故事」,而是為我們展現出人類對於死亡和靈魂的複雜態度。


但阿彼察邦的影片,又不是在走恐怖驚悚片的路數,他對於奇幻質感的營造,往往來自於對日常生活的另類觀察。

在《記憶》開始不久,就出現一段長鏡頭畫面,停車場的數輛轎車突然響起了警報,此起彼伏。這段看似聒噪的場景,卻在阿彼察邦的調度下,顯示出另一重況味,你會隨着轎車們的「喊叫」,感覺它們是在聊天交流,宛如具有智慧生命一般。


或者是傑西卡在大馬路上突然聽到一聲炸裂聲,她本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可沒想到與此同時,一輛公交車突然爆胎。不僅如此,一位陌生男人在聽到這聲巨響之後,下意識地趴下身子,宛如是在躲避槍擊。看似不起眼的橋段,被阿彼察邦拍出了三層味道,指向三個不同的方向。

即使是高潮部分,傑西卡和中年赫爾南交談過程中,後者入睡之後宛如死去一般,也顯出超現實的況味。鏡頭從赫爾南雙腳上的蒼蠅,切到他雙目睜開的面孔,你會在詫異之餘,感受到生與死的奇妙切換。生可以體悟到死亡的寂靜,而死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生。


阿彼察邦電影的魅力,就在於這種對於現實和超現實的奇妙轉換。他總能在最接地氣的生活畫面中,找到一種超現實的表達方式,但又拋卻了虛假造作的特效,以鏡頭的巧妙切換、畫面內的場面調度,試圖讓我們寒顫乍起,體驗到現實中也不乏空靈獨特的詩意。

而在《記憶》這部新片中,阿彼察邦更是將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係剔除拋開,讓幾位主角宛如殭屍一般,對各種奇幻現象做出反應。這也難怪阿彼察邦在採訪中,屢次提到1943年雅克·特納的那部《與殭屍同行》。即使有蒂爾達·斯文頓這樣的頂級演員,阿彼察邦依然想要她成為自己意念操縱下的傀儡。


所以,你會發現,片中的傑西卡像是着了魔一般,在波哥大這座城市的各處地方遊蕩,參觀城市中的現代藝術展,也觀看各種遠古和現代的物件。

阿彼察邦在這部電影中建立了一種穿越古今、打通生死的活絡感。傑西卡這個角色像是一個脫變中的人,她對於人類之前的種種開始懷疑和否定,而對於神秘未知的時空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你很難說,她類似《超體》中的斯嘉麗·約翰遜,是一種大腦物質層面的超越,但她確實在各種怪誕的現實變化中,進入到感知古今的領域。


《記憶》這部電影的獨特價值或許在於,它讓我們認識到,電影並不只是一種演繹故事的影像載體,它也可以通過饒有趣味的景觀構造,探索一種奇妙的超現實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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