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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人的菜譜對外地人來說一直是一種隱晦,他們的舌尖似乎總在試探着味蕾的邊界。

我昨天吃了一隻香酥鴨,舌頭到現在都硬不起來。

香酥鴨實際上源於江南菜系,是湘浙師傅在庖廚之間頓悟的佳肴;但在傳到貴州高原之後,黔菜師傅基本上是凝練了所有原型的精華,然後一併打包忘掉。

因地制宜,在一千一海拔上的貴州,用滾油烹製,愣炸出了一道只屬於黔中秘境的絕味。

等着麻翻每一個唐突的遊子。

我的貴陽朋友告訴我:「香酥鴨是一種很難褻玩的食物,即使是本地人也常常栽在自己點餐時的冒進之中。」

就像開刀,能接受全麻的沒有幾個,多半只敢要個半麻,再慫一點,就只能在局麻中去承受那份激烈。

第一次到貴陽的遊客不知道這個道理,很容易就會着了這隻鴨子的道。

基本就沒有人能躲過它在市中心瀰漫的香氣,三步一店,富水路的前調都是炸鴨的芬芳。

從大十字走到小十字,狹長的街道已經被這種味道浸染,夾在中間賣遊戲機的老闆連賣出的ps5上都帶着一股椒麻的鴨香,老道的本地人即使在酒醉的午夜也能透過空氣中的餘味,知道自己身處在哪裡。

但氣味,只是第一步。

香酥鴨在本地人心中的接受度也頗高,並不算內卷的市場也為老百姓遴選出了做鴨的佼佼者。

從街頭的王記到街尾的但家,半條街都是在等着買鴨的本地人,夾在優美的方言之中,任何初來乍到的遊客都會暗示自己這是一款絕對靠譜的炸貨。

然後他們學着本地人下單,在店員的提醒中抵抗,堅持選擇全麻,力圖在不做刪減的口味中品嘗到最純正的地道。

此時,他們的舌尖才註定了將划過這個城市中最深邃的一道電流。

特製的花椒裹着酥脆的鴨肉,入口時,唇齒會先被干香的鴨肉征服,熱氣會混着椒香在舌苔與牙齦間流竄,後槽牙將酥脆的鴨骨與鴨皮碾開,整個唾液分泌系統都開始留戀花椒的咸香。

從咽下的第一口到第三口大約需要兩分鐘的時間,你的舌根馬上就會開始流出止不住的玉露。

說不上是因為味美而分泌的感動,身體層面的反應始終會讓你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生吞了一整樹的花椒。

吃完約莫就像這樣

下頜會在一段時間內保持微張,既是在努力的排出上一塊鴨肉帶來的磨難,也是在等待着下一塊鴨肉的來臨,你很難吃一口就停下;

舌頭的麻木則會持續更久,唾液的閥門被香酥鴨完全打開,除了仍然記得香酥二字,嘴巴基本已無法言語。

怪也怪,誰能想到這種乍看如裹了一層豆面的鴨子能徹底癱瘓一個人的口腔系統呢?

「最熱鬧的時候,小十字賣鴨的檔口前會同時有七八個一起麻到跳腳的人。」朋友這樣告訴我。

香酥鴨的內容已經印在了名字之上,你可以收穫的快樂也在其中呼之欲出,黔山大地的廚子炸得了一手好鴨,卻唯獨忘了告訴你它的輔料才是整道菜的精髓。

但是一隻鴨子要做到這份上其實並不容易,作為一隻普通的白條肥鴨,它原本可以成為一碗老鴨高湯或者一盤吊爐明烤,南北通吃,老少咸宜;出了貴州,多少也是一道江湖上的正宴硬菜。

但高原的弔詭就在這裡,香酥鴨在貴州既只是一種現做零食又還是一種不能空腹食用的肉形麻藥。

在成為香酥鴨之前它要經歷烹煮與狠炸,在成為香酥鴨之後它要披上足量的花椒和香料。

每一隻鴨子在出鍋時都要再經過滾油的二次精煉,內里的水分才會盡數釋干,同時在肉質上又穩住了鴨肉原本緊密的纖維。

拿在手裡覺得硌手,放在牙上又還有着一絲綿軟。

這是火上的功夫,也是吸引無數夥計被麻到不省人事的料理智慧。

我的貴州朋友說,在曾經屬於香酥鴨的光輝時代里,小半個貴陽市區都飄蕩着香酥鴨的味道。

每個人都拿着一包,他少不更事,曾誤食過大人含有足量花椒麵的鴨子,差點哭瞎了自己的扁桃體,也從此在記憶中印刻了這個食物潛藏的野性。

凡事留三分,是他之後悟出的致理。

欲握玫瑰,必承其傷。

很難有食物會像香酥鴨一樣,在完美中自帶着懲罰,在享受中同時還要承受着煎熬。

你一邊麻到天靈蓋一邊欲罷不能,他一邊流口水一邊保持吞咽。

這是業力也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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