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3月8日，星期二

當我在word文檔中寫下今日日期時，它看起來可疑而反常。時光永不逆行，黑夜接替白晝。周遭發生的一切對應着一種我不願意稱之為常態的生活狀態，但更加合適的詞語我尋而不得。這個詞語應該描述出一種徹底的破壞，但同時又透露可以挽救的希望。

我今天接受了一位記者的採訪，雖然當時遲到些許，我們還是談了一些。有幾個問題讓我不舒服，但我不能停止採訪。她問我：「當我聽您講話時，似乎感到您身邊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您談論着街上的人們......人們會感受到戰爭真實存在於此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我努力尋找着答案，才發現我竟開始為自己辯解，為證明災難而描寫戰爭，就像戰爭是否真實存在還存疑一樣。就此而言，災難從來都不是可以描述的，只能被終止。這也是唯一一件必須做的事情。

當我今天向在藥店門口遇到的女性們說我在寫一本公開的日記時，大多數人只跟我說了一點：「世界必須幫助我們保護烏克蘭上空的這一片天。您能幫我傳達嗎？」

我看到那些蒙面的俄羅斯飛行員，他們在飛機墜毀時倖存下來而被逮捕。在Telegram平台上可以看到他們接受審訊時的視頻片段。他們說：「我們不知道我們的炸彈會不會炸到人，我們只是接收進行空中攻擊的坐標點，然後服從命令。」

一位從基輔外的一座小城市撤離的朋友跟我說，在被普京軍隊控制的城區，平民也被逮捕。俄軍私闖民宅並抓走全家人。這樣的事情多久發生一次？有多少人已經被野蠻地俘虜並抓走？這些人如今身在何處？

昨天國際婦女節有人向藥店前排隊的女性發放花朵。這座城市的生活仍在繼續

攝影：Yevgenia Belorusets

被占領的城區、村莊和小鎮通常不被關注，它們在信息封鎖中被快速淹沒，通常因斷電而與外界失去聯繫。外界更容易聽到其他那些報道困境的聲音。正因為有途徑，可以立即施以援手，或者至少心存援助之願，他們也想聽到這些可以被聽到的聲音。

普京要求頓巴斯和盧甘斯克州占領區得到承認。一切在他的強權籠罩下的城市和村落都被迫噤聲。在烏克蘭正承受的恐怖氣氛下，很難想象城市和村落進一步被吞併是何般情景。

我今日走出家門，目之所及的是空蕩蕩的街道，沒有交通和行人。此時此刻，基輔就像一座未被居住的城市，一座只有過去和未來，而沒有現在的城市。幾步之後，我看見兩個行人，他們各自手握一枝花。這是一項穿透戰爭冰冷牆壁的傳統：在3月8日國際婦女節，向女性送花。在藥店旁邊我又發現有許多女性拿着花，他們正準備在寒冷中排隊等候。有人開車在藥店門前停留，下車後將花發給了隊伍中的人們。

這座城市中的生活還在繼續，不知何處也還會有花朵。在關門的餐廳中正熱騰騰地煮着為保衛基輔的飯菜。那些在老年劇院做演員的長者們正聚在一起，我母親在幾年前接管了這家名叫「夜未央」的私營劇院。

現在這些老年演員們幫着保衛基輔的領土，他們不願意離開這裡。我必須補充道：這些天才們能背誦上百首詩篇，絕妙地吟唱，有時甚至為了導演劇目親自編劇，即便他們中有的人連走上舞台都步履維艱。現在他們不光要提供幫助，而是要參與到保衛領土之戰中。我試着去想象這種場景，突然間想到：只要有這些保衛者在，山河怎會有恙。

作者:Yevgenia Belorusets

譯者: 源